公子见那小丫头用心地画着一幅梅花图,工笔甚佳,诗情入眼,乃是难得一见的佳作,至少自己没那水平。
可是这落款却不免使人大惊,汉昌懸,“懸”字不是充“县”么?汉昌县?不会是在平江吧?这怎么可能?
公子忍不住仔仔细细地、一遍又一遍地再看看那些字。
可真没看错,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擦了擦眼眼,再看落款,可字就是字。
任你再擦一千次眼睛,他还是那几个字,惊讶之余,他却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这还真得感谢始皇帝的“书同文”,这下有文字这媒介作为交流工具了,总算能看到一丝希望了。
当然,也要感谢自己曾经的努力,有些文字功底,这些字还能认得一些。
终于找到一个可以交流的方法来,心中便生一主意。
转念一想,要怎么开口,才能笔谈?
这女的穿着与身边这丫头一样,明显不是主人。
要怎么样做,才能引出她主人出来呢?
公子正在思索间,剑奴便轻轻地拍了拍一下画奴的香肩,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画画少女先是一惊,然后回了句话,见公子立于身后侧。
她两手平措至左胸前,右手压左手,右腿后屈,屈膝,低头。手在胸前右下侧上下移动,同时略作鞠躬的姿势,口中轻声说了两句话。
公子听不懂,却看得清,更觉得奇怪,这万福礼之标准,还真像是受过培训似的。
公子看了看天,看了看桌子,心中突然明朗。
却想着怎么还这个礼呢,想着当年父辈教自己作揖的场景。
于是右手握拳,左手成掌,对右拳一包(或一盖,这样的作揖手势是“吉拜),便向画画的丫头作一长揖,指指桌子,又指了指自己。
那丫头望着公子这滑稽样子,强忍着差点出声笑容,用手抱着嘴儿,又慌忙间摆摆手。
她似是回避什么,避开式的转一下身,又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便重新铺上一张素帛,示意让公子来。
这要怎么办呢,学建筑工程出身的公子,当年进修建筑学的现场写生课,可从来没及过格。
这下要画画,那不是赶着鸭子上架?
这可是好不容易出现的机会,哪有放弃之理呢?
公子心中独自盘算着,要解开目前所有的谜团。
这群女人至关重要,对付女人,要怎么办?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呼叫,要表现,要表现,一定要有所表现,绝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可是……哎!书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欺我也。
公子想要画画,自己画画本是半吊子水平!
哎,想在曾经求学之时,讲究的是学个全面,学得广而不精。
好在进修建筑学时也曾系统的补习过一些东西,便拿起毛笔,构思起来。
也不敢画工笔,便画了一幅大写意的梅花,定睛一看,有点像,却不怎么样。
心想管他吧,反正自己就这水平,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想题点什么,最好是一鸣惊人的,可这个节骨眼上,也没什么心情题诗作对?
苦想小半天也没作出首有意境的诗或词,只得凭基础水平硬凑一首《寒梅》题了上去:
雪里枝枝秀,风中朵朵新。
一丛遗绿萼,谁复辨芳真。
并落款宁轩公子于汉昌,戊午年冬。画毕,指了指画,示意让她们看看。
画奴望了望,摇了摇大拇指,说了几句什么,又对身边的女孩说了几句,便一溜烟似的跑了。
墨迹难干,但外面又冷,也不知道她去干嘛去了。
呆了一会,公子便开始咳嗽,剑奴拉了拉他的衣袖,指了指卧室,公子点头,剑奴便引着其回到房间。
约摸盏茶的工夫,那白衣黑襟的吴家小姐姐便带着三个丫鬟,当然,那个画奴的也在其中,拿着文房四宝,到公子房里来。
双方见过礼后,便开始笔谈。
以前总是害怕直直地盯着女孩家看,显得自己好像有多好色似的。
老记得夫子曾经道是非礼勿视,可不,这下才看清,“哇,好个俏佳人”公子暗自惊叹。
若问吴芷嫣长得怎么个巧妙模样,那是:
一身月白丝衣,黑襟嵌襄,搭上雪羽肩,里衬乳白搀杂粉红色的缎裙,上绣水纹无名花,无规则的制着许多金银线条及雪狸绒毛,纤腰不足盈盈一握,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大大的琉璃眼睛,闪闪发亮如黑曜石般的双眸,开阂间瞬逝殊璃。樱桃小口朱红不点而艳,一头秀发轻挽银玉紫月簪,恍若倾城,飘然如仙。
世间还真有如此女子,胖一分则过,瘦一分则不足。
任凭他公子阅人无数,也不禁暗自叹息,世间还有如此精致的小娘子。
有后世风流才子题《妙佳人》赞曰:
临池独见月初横,雾里娇花不胜情。
闻道巫山无限好,几番云雨梦中行。
至于手谈,很多字公子是认得的,当然也有很多字因笔画太过繁杂而不认识。
写就更麻烦,有时要写个东西,不会写繁体字,用队友吴颖的话说就做死的想其同义词、近义词,搜肠刮肚,好不艰难。
白衣黑襟的吴芷嫣写道:“借问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何故流落至此?”
公子一看,难得一见的一手篆书,字迹秀雅,可是全是繁体,从右至左坚排,文不标点,这个可费神,连读带猜,小半天才搞懂个大概的意思。
心中问题千万,真不知从何说起。
又不明白此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突然想起古人云“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而此时自己到底在哪都不知道,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来路不明吧?
他想到此处写道:“在下姓李,单名一个文字,人称宁轩公子,或受抬爱称之文少,汉昌人氏,却是自幼在海外长大,少习乡音,小姐能用隶书否?在下久不居中土,篆书生疏,还望海涵。”
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风俗习惯,更不懂如何称呼,见她们是写繁体字的,只好试探性地问道:“敢问小姐姐,贵姓芳名。”
吴芷嫣蘸了一笔墨水,挥笔欲写,却抬起头来,冲着公子望了一眼,点头微微一笑。
仿佛是有意让公子心醉,又低头轻转玉腕,就用隶书写道:“奴家姓吴,名芷嫣。”
公子实在是有太多问题要问,但不知道这要是一通乱说,会带来什么后果。
心里没底,只好慢慢地问:“尊府所在何处?”
吴芷嫣写道:“吾等身处汉昌县雷公山中。”
这雷公山不就是天岳幕阜山的古称么?
她越写公子越惊,公子又写:“借问今夕是何年,余尚有五位同伴,吴小姐可曾见到?”
吴芷嫣写道:“今岁乃光和元年,熹平七年正月,西厢房中,尚有五位昏迷之女,想来应该是阁下之友。”
望着案上的字迹,公子哥心中宛如晴天霹雳。
看着吴家小姐写下的那些字,“惊若木鸡”可能就是给这个时候的公子量身定制的成语了。
呆了半晌,直到剑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扯了扯他的衣服,才把他从发呆中拉了回来。
公子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现在是汉代的光和元年,确定没搞错吧?雷公山?那不是天岳幕阜山?”
一再仔细地看着那些字,可确实是这么写的。
一个字也没看错,这下这哥们就是真傻了,摸摸额头,却也还正常,没有发烧的迹象,这到底是怎么了?
方才记得,那些天带着五个强悍的女子,在海中,在岛上,聊着百慕大穿越之事,谈笑风生。
然而一夜暴雨狂风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之时,一个穿汉服的人,用文言文告诉自己,身在汉朝,这是玩的哪一曲,跨度是不是也太大些?
“她娘的,搞什么名堂?”公子不由得暴起粗口来,心中却骂道:“别让我再见到你,否则老子宰了你,该死的老西。”
吴芷嫣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不知所以然的样子,眉头轻皱,挥笔写道:“公子所言何事?”
把素帛推到公子眼前,剑奴又扯了扯他的衣袖。
公子押了押自己,“哇!”还真痛。吴芷嫣惊讶地看着他,真心不知这是怎么了。
公子望着吴大小姐一副看不懂自己的样子,不由得苦笑起来。
暗暗思道,别说你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自己还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到底是那五个丫头在捉弄自己?还是老西安排的又一种试验?
来此之前,包括基因改造等试验已经做了整整五年,这次又要做什么?
要解开这个谜团,还是先见到她们再说,想到此处,便写道:“我那五个同伴,怎么样了,不要紧不?”
吴芷嫣也感到诧异,这看起来是文质彬彬的谦谦君子,为什么会用却是用“我”来代指自己,而不是用余?
当然,她也不会明着说什么!
她又写道:“公子体质之独特,乃芷嫣平生未见,脉象来迟去缓,而体无寒邪之状,药石所至,每有起色。故醒得早,恢复得也快。五位姑娘,体质性阴,与公子相去甚远,但其中有三人体质也大异于常人,应该能马上能苏醒了,另外两个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醒过来可能要慢一些。”
公子写道:“我可以去看看那五位姑娘么?”
吴芷嫣写了个“行”,本来还想写点什么的,桌上的素帛已用完,只好带公子往西厢房去。
公子随着吴小姐踏着青砖铺成的地面,穿过画廊,进入西厢房中。
入眼中间一个起居室,左边房中卧榻上睡着车宁、阮远与吴颖,右边房中卧榻上睡着马静与方致,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掀开被子一个个地仔细检查。
见她们一个个的全胳膊全腿的,又把把脉象,气息也均匀,这才算是放下心来。
吴芷嫣她们一脸诧异地望着公子,对于她们来说,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还有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掀女人的被子的,并且一掀就是五铺。
众人目瞪口呆,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公子这下倒是放心不少,她们虽然还在昏睡,怎么押也不醒,但都是全胳膊全腿的。
见吴芷嫣她们这样子,他冲她歉意地笑了笑,又向她作揖表示谢意。
吴芷嫣便回了个万福礼,过一好一会,她又找来一木片,写道:“走吧,别在这里影响五位美姬歇息。”
别了五女,回到房中。
众人皆散,只有剑奴陪在身边。
公子也好不容易静下心来,望着自己身上的丝质汉服,寻思个中道理。
在此府中不曾见到一件棉织品,所见到的都是一些汉装的人,不是丝绸便是麻料,说着听不懂的话,吃的也不是煮的就是炖的食物。
还不得不让人相信,就是在汉朝了。
更让人惊奇的是,自己头发已经过肩,而五个小妞发已过披背,这寸头要长到这样得多久?难道过了那么久?
可这又去问谁呢?
太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斩不断,理还乱。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芷嫣便找来更多的帛、小木片、竹片,写上字,教公子说话和写字。
怎么学呢,看官您上小学一年级怎么学的,这里就是怎么样学的,只是没有粉笔黑板罢了。
天天如此,每日都忙到天黑时分,吴芷嫣方才回房。
那些繁体字,本来也认识不少,千把几百个怕也是有的,加上这一学习,很快便能看懂那些个古书,每天写写画画。
只是能拿到手的帛少,木简能记之事不多,但那些篆书,的确是难写。
最难的是要记着一些事物难,要忘记却是更难,古文中可没有“她”、“她们”、“您”等等字和词,自己得时刻得记着,这让人好不烦闷。
“吾”字还不能作宾语,公子更是醉得不轻。
更有千千心结未解,为什么自己醒过来这么久,她们却人事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