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屋山?
徐佑皱起眉头,眼眸难掩惊讶,道:“那人上了林屋山?”
“准确来说,他在林屋山附近消失!”
徐佑更加奇怪,道:“以你的修为,竟然跟丢了人?”
“林屋山中应该有密道,所以他能够进了山洞后突然消失不见。我不敢仔细搜索,怕被天师道的暗哨察觉,只好先退了回来,向郎君禀告。”
徐佑沉吟了好一会,摸着下巴,喃喃道:“莫非,刘彖和都明玉有来往?”
冬至忍不住道:“就算那人进了林屋山,也不能确认他和都明玉有关吧?”
左彣神色凝重,道:“他若是单单到林屋山中藏匿,哪怕在山中停留几日都无妨,我自信绝不会失去他的踪迹。如你所说,那样也就没有确凿的证据证实他和都明玉有关。可此人偏偏通过密道彻底消失不见——林屋山中的密道,除了天师道的人,谁能知晓?”
“会不会别人挖的密道?或者是偶然发现的古迹?”
徐佑笑道:“傻话!林屋山是天师道扬州治的治所所在,岂能让外人在眼皮子底下挖掘密道而不自知?”
冬至讪讪道:“是我愚钝,原该想到这点!”
“你不是愚钝,而是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接受刘彖和都明玉的关系。”徐佑道:“我其实跟你一样,也不想承认这个可能性,但是很早以前,我就学会了一个道理……”
冬至听的认真,忙问道:“什么道理?”
“一件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必然会发生!”
前世里著名的墨菲定律,换到这个时空依然适用,徐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断然道:“风虎,你带着人,去接其翼回来!”
何濡匆忙赶回,他在路上已经听左彣说了大概,见到徐佑直接说道:“刘彖和都明玉乃至天师道的关系,必须彻查清楚,此为当下的重中之重!”
“先坐下歇会,喝口茶,缓缓气。”徐佑叹道:“刘彖这个人,现在看来,比你我想象的还要神秘!”
“不仅神秘,而且诡异!”何濡喝了口茶水,随手抹去嘴边的茶渍,道:“别忘了,当初在孤山上,为了对付竺法言,都明玉可是一口一个小人、奸商的把刘彖骂得狗血喷头,谁又能料到,看似毫无关联,甚至有些仇怨的两人,竟然是同伙?”
徐佑苦笑道:“看来咱们枉做小人,刘彖和大德寺的和尚走得近,原来不是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而是别有用心,所图甚大!”
何濡面有惭色,他自负智计天下无双,却在刘彖这栽了大跟头,道:“是我失算了,让这狗才耍的团团转。七郎曾多次提过,说刘彖不是普通人,要加以重视,我却始终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个精明点的商贾之辈。现在想想,他突然回到钱塘,不惜花费巨资收买陆会,又主动找上大德寺,所作所为,疑点颇多,可我却视而不见,简直愚蠢之极!”
“错不在你,你跟刘彖极少正面打交道,偶有失算,也是正常的。我跟他数次发生冲突,也没有看清此人的深浅,这才叫一叶障目,不识真佛金身!”
徐佑不会将莫须有的过错推到部下的身上,上位者的美德之一,就是勇于承担责任,道:“自入钱塘以来,你我行事不说小心翼翼,至少也是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惹来不可掌控的祸事。没想到在眼皮子底下,藏着这样一位厉害人物,偏偏我们还把他往死里得罪了……哈!”
何濡冷笑道:“得罪就得罪了吧,现在后悔也来不及。紧要的是,先查清楚刘彖的底细,找严叔坚报仇只是借口,方便他暗中行事而已。此人真正的目的,必定十分的惊人。”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钱塘这池水,真的越来越混浊不清了!”
何濡轻轻一掌,砍在案几的边缘,眼眸发着光,越有挑战,他越是感到兴奋,道:“既然池塘的水浊了,那就破开池塘,让水都流出去。这位刘掌柜到底是鱼虾,还是潜龙,到时候自会一目了然!”
徐佑斟酌了许久,何濡说的有道理,在刘彖这个问题不能讳疾忌医,有些浓疮必须挤破了才不会危及性命,高声道:“冬至!”
候在门外的冬至应声进来,和徐佑何濡密议了数个时辰,回到房内,道:“吹笙,准备下换洗的衣物,稍后随我出趟远门。”
吹笙是上次买了奴仆后,由徐佑做主,分给冬至的一个贴身婢女。冬至读里有“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挑选能之士,鼓瑟吹笙,奏黄钟之律,以示庆贺。”的句子,所以给这个婢女取名阿笙。并且想好了,日后若是再被徐佑赐一个婢女,就叫她鼓瑟。
鼓瑟吹笙,正好一对!
徐佑当初听冬至说了这个闹着玩似的名字,虽然有些无语,但想想何濡那个叫阿难的婢女,就没有多说什么。反正他起名的水平也不怎么样,秋分、冬至、惊蛰,听着就很三俗,可能因此传染了静苑的风气,导致大家起名一个比一个雷人。
冬至带了吹笙、李木和另外两名部曲,一行五人乘舟船前往吴县。先到府衙拜访了顾允,说了徐佑的近况,并送了一万张由禾大纸,然后在城中找了间不显眼的逆旅住下,一明一暗在周边设下哨位。一日夜间,她马不停蹄的见了十七个人。
这十七人中有曾经在船阁时结交的人脉,有这半年多来安插在吴县的钉子,也有跟洒金坊有生意往来的商贾,但最能起到作用的还是顾允介绍的几个士族子弟。
这些人有的为了钱财可以出卖至亲,有的作为伙伴可以充分信任,有的仅限于合作点到为止,冬至随机应变,指挥调度,让不同的人各司其职,几经试探,终于在五日后和林屋山一名灵官接上了头。
扬州治五大灵官,捉鬼灵官李易凤急流勇退,消灾灵官席元达身首异处,剩余的祈禳灵官、除瘟灵官、度亡灵官三人,冬至重点接触的是度亡灵官。
经过周密安排,冬至在吴县郊外的一处民宅里见到了度亡灵官子车奄息。子车这个姓比较少见,出自春秋时的秦国,冬至为了见他,事先做足了功课,隔着薄薄的面纱,笑道:“昔日子车氏有三良,子车奄息为三良之首,百人莫敌。灵官跟先贤同名,武力犹有过之,小女子慕名已久,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子车奄息样貌不算出众,常人而已,只是身材瘦长,穿着宽袍,有翩翩出尘的仪姿。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他长年主持教中度亡类阴醮科仪,面色显得晦暗无光,双目也乏神采,尤其今日背着都明玉和冬至暗中会面,心里的焦躁不安,全都一五一十的写在脸上,既没有李易凤那样的城府,也不像席元达那样的不可一世,看起来是一个比较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人。
这样的人,正是收买的最佳目标!
“女郎过誉了!”子车奄息跪坐在蒲团上,垂着头,没有认真打量被面纱遮掩了容貌的冬至,或者他也不想看清楚冬至真正的样子,这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道:“客套的话不说了,你想要什么,直接告诉我,我要是能做到,就帮你这个忙。要是做不到,咱们就当从来没见过,以后也不要再来往了。”
“灵官不必担忧,我绝不会让你做有违天师道教义的事情,大家既然认识了,权当交个朋友,我家主人有句话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路,日后说不定灵官遇到难处,我们还能出点绵薄之力。”
所有背叛的人,其实已经做好了出卖一切的准备,只不过心理上会有一道迈不过去的坎,所以会反复,会忧虑,会不安,显露于外,就是如同子车奄息似的口是心非。冬至掌管船阁,见了太多这样的人,开始时只肯卖一点无关紧要的小情报,可到了最后,只要价钱合适,可以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卖了。
她首先要做的,是让子车奄息消除掉心里的那点愧疚感和基于世俗规则的自我鞭挞,等他彻底抛开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道德,只看重背叛能够给他带来的好处,那时候,就是一个合格的背叛者了!
果不其然,听了冬至的话,子车奄息明显放松了不少,来交朋友,和来做交易是完全不同的压力,这样能让他的负罪感降低到不影响正事的程度。
“是,我也正是看重贵方的诚意,想要结识点新朋友,所以才答应了这次见面。”
冬至斟了茶递过去,漫不经心的道:“据我所知,年节前后,林屋山上有点乱?”
子车奄息双手接过,感受着杯子的暖意,却挡不住心头的冰凉。这段时日,林屋山何止是有点乱?自相残杀,互相猜疑,兄弟反目,同门决裂,虽然还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杀戮,但血腥气已经充斥着每个人的心口,一旦局势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都祭酒要大力整饬扬州治的教务,自然会有些许的杂乱……”
“是吗?”冬至轻声道:“整饬教务这样的大事,怎么没见到杨乙杨正治协助办理呢?我可听说,他有七天没有在山上公开露面了!”
子车奄息手一颤,几滴浓茶倾洒到案几上,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好一会才道:“杨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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