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推算到毫位,还不够精准。我想,若是能够推算到忽位更好,只是这段时日为了钱塘战事分了神,总会出现各种各样意料之中或者意料之外的过错。一旦出一点错,全部得推到重来,实在太耗费心力和时间。”祖骓苦笑道:“我今年四十有七,不知还有几年好活,倒不是怕死,怕只怕临死还不能达成所愿,死不瞑目啊……”
徐佑记得祖冲之活了七十一岁,是古时候难得的高寿之人,祖骓再不济,看他的精气神,又似乎重复着祖冲之的生活轨迹,活到六十岁应该没问题,那就是说还有十几年的大好时光。但是话说回来,把有限的十几年人生完全用在推算圆周率上其实有些浪费,毕竟徐佑作为过来人,曾经凭着兴趣将圆周率背到小数点后四十七位。从现实里的实际应用来看,圆周率精确到小数点十几位,已经足够了。美国天文学家西蒙纽克姆曾说过,十位小数就足以使地球周界准确到一英寸以内,三十位小数便能使整个可见宇宙的四周准确到连最强大的显微镜都不能分辨的一个量。
所以,对圆周率的无止境的推算,只是后来针对计算机性能的一种检验,也彰显了数学家对数学领域的追求和探究精神,却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徐佑想让祖骓做的事,或许更普通,或许更简单,但对一个国家和民族而言,却比圆周率的位数更有意义!
“先生,恕我直言,割圆术并不是推算圆周率最佳的办法,单单依靠筹算术,既繁琐复杂,又耗费日久,其实得不偿失。”
“我岂能不知,只是经过诸位先贤数百年的努力,目前也只有割圆术最能准确的推算出率的值……”
“不需要割圆术,我有几个‘式’,比起割圆术,简洁明了,也不必经年累月,最高却可以把圆周率推到八百多位……”
“什么?”祖骓猛然窒息,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嘴巴,声音骤然变得尖利起来,道:“八百多位?”
“对,八百多位!”
徐佑记得佛格森把π推算到八百零八位,这是人工计算π的最高纪录,之后就是计算机时代,π值开始了疯狂的几何倍数增长,非人力所能及了。
祖骓虽然对徐佑的术算水平有了很高的评价,可他穷尽半生,才把圆周率推算到毫位,也就是第五位,徐佑嘴唇一碰,就是八百多位,简直匪夷所思,委实让人难以置信。
他的表情,与其说看到了神,不如说看到了鬼!
徐佑笑道:“我要是撒谎,可以说十位二十位,没必要用八百多位来引起先生的疑虑。这样吧,先生推到毫位是九,我先透露后面秒和忽的数……秒位是二,忽位是六!先生可以验证秒位之后,再选择相不相信我的话!”
祖骓被徐佑说话时的强大自信彻底打动了,忍不住道:“好,我最多再用一年,就可以推出秒的数,到时来找郎君当面指教!”
“一言为定!”
徐佑和祖骓击掌为誓,然后才说起正事,道:“我此次来钱塘,是想请先生协助,造一架石砲!”
石砲也就是投石机,不算什么稀奇物,多年来早被战争家们用在攻城战里。祖骓奇道:“石砲有啊,中校署已经造了数十架石砲交付军中使用,只不过钱塘城坚,无大用而已……”
“我说的石砲,不是你们现在用的那种,而是一种改良后的石砲,我给它取名叫雷霆砲!”
“雷霆砲?”
徐佑从怀中掏出事先画好的图纸,祖骓满腹疑虑,投石机发展了千年,该改良的部分早就被无数能工巧匠进行了改良,要不是有了前面论辩的铺垫,单单徐佑妄自尊大,说自个创造了新的石砲,就会直接被赶出去,何谈研究他的图纸?
不过祖骓如今对徐佑十分敬重,接过来认真观看一番,先是皱眉,遇到不解处,请徐佑解释一番,然后眉头逐渐舒展,再然后目光烁烁,仿佛要射出光华,好一会才叹道:“郎君才华盖世,文武双全,是我遇到的这世间第一等的人物!”
他向来不会拍马屁,能顺畅的说出这样的话而不脸红,说明心里确实对徐佑佩服的五体投地。不过话风一转,隐晦的劝诫道:“这样的石砲只为杀人夺城而用,一石击发,死伤无算,恐伤天和,郎君是有大才的,且莫痴迷其中而忽略了大道。”
“先生所言甚是,比之术算的无有穷尽,此皆为微末之技,不足一哂。要不是钱塘战事拖延太久,累及国本,我也懒得研习这些杀人器!”
两人又就雷霆砲的具体细节进行了深入探讨,徐佑知道大概的制法,但杆臂和筋索的选材都属于古代的秘法,需要祖骓这样的行内人的配合。祖骓经过仔细论证,在调校和控制方面提出了切合实际的修改意见,鉴于目前的军备现状,把徐佑本来设计的石砲重从八百斤减少到了四百斤,射程从二百米提高了三百米,就算如此,也比楚国军队使用的仅仅八十斤重的人力牵引投石机先进了无数倍。
最重要的是,雷霆砲是这个时空第一次出现的配重式投石机,仅仅数人就可以完美操作,比起人力牵引投石机动辄几十数百人的规模,可谓跨越式的提高了效率和实用性。
祖骓不愧是楚国最善机械制造的大家,仅用了五日,就在现有投石机的基础上造出了雷霆砲的基本框架,进行初步试射后,证明徐佑的构想充分可行,然后据实禀告了萧玉树。
萧玉树欣喜若狂,马上行文卧虎司,从吴县调来孟行春的嫡系骨干负责对抗风门的情报系统,另派出中军千人将中校署所在地严密保护起来,关于雷霆砲的所有事宜全部列为绝密,接触到此事的人必须三五成群,凡单独行动的,不问情由,一律处死。并无条件满足祖骓和徐佑提出的一切要求,要人给人,要物给物,要钱给钱,耗时一个月,终于造出了第一架真正的雷霆砲。
于隐蔽的山谷中试射之后,超乎想象的威力惊呆了萧玉树,立刻下令进行扩造。同时围城攻打并不停歇,只是力度和强度不比从前,白贼龟缩城内,防守有余,但也没有能力出城野战。就这样继续僵持了两个月,朝廷终于忍无可忍,遣御史中丞王纯为监军御史前往钱塘督军。
王纯素来和萧勋奇不和,认为司隶府的存在有违圣人之道,监察百官以致人人自危,实属弊政,当裁撤安抚民心。萧勋奇位高权重,却从不跟他计较,既不上书自辩,也不打击报复,任他每次上书石沉大海,也是楚王朝的一大奇谈。
王纯拿萧勋奇没办法,可对付萧玉树却顺理成章。楚国的监军御史权力极大,于军中所见所闻皆可密报主上,言辞稍加修饰,倾倒几盆子脏水,简直易如反掌。
刚入军营两日,王纯就找到借口当众鞭笞了萧玉树的侍卫副将,*裸的打脸萧玉树,引起部曲们极大愤恨。萧玉树少年成名,经过这些年的磨练,棱角早就磨光了,并不着恼,对王纯避而不见,由着他在军中胡闹,只是派了人暗中盯着,除非闹的不可收拾,否则的话,尽由着他去。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六月初三,王纯径自闯入帅帐,冲到萧玉树案前,怒道:“萧将军,这些时日你不在营里,究竟哪里去了?”
萧玉树淡然道:“我的行至,似乎不需要向贵使汇报!”
“哼!”王纯冷冷道:“我奉钦命监中军征讨诸军事,你是征东将军,一人身负主上的恩典和朝野的殷盼,岂能朝出夕归,只顾挟妓嬉戏而荒怠军务?”
萧玉树微微笑道:“看来有人暗中向王御史告状,且说来听听,我如何挟妓嬉戏,又如何荒怠了军务?”
王纯痛心疾首,指着萧玉树,斥道:“我苦口婆心的规劝,你不仅不知悔改,反而举止无状,嚣张跋扈。好,等我奏本抵达金陵,看你是何样的下场!”
萧玉树端起杯子喝了口水,道:“我等着!”
比怒目相对,恶语相加,更让人难堪的,就是这种毫不在乎的态度,王纯几乎气炸了肺,道:“别以为有萧校尉做靠山,就可以为所欲为。告诉你,这朝廷,是主上的朝廷,这天下,是安氏的天下,不是你们姓萧的!你统率十五万大军,除了中军,还有两千御刀荡士,这样的兵力却耗费五个月无法攻下区区一座钱塘城,萧玉树,若说你不是养寇自重,天下谁能信服?”
“啪!”
萧玉树腾的站起,分立帐内的十八名部曲立刻擎刀在手,寒芒点点,杀气逼人,换了旁人恐怕早吓得瘫软无力。好一个王纯,非但不惧,反而仰天大笑,道:“杀我?萧玉树,你反迹已现,现在束手就擒,或许还能保全一条性命。若是负隅顽抗,将来族灭之祸,近在眉睫!”
萧玉树挥挥手,众部曲还刀入鞘,从案几后走到前来,他身形挺拔,足足高出王纯一个头,俯视着对方,道:“你若不怕死,随我到两军阵前,今夜子时,我将亲率中军攻城,明日拂晓,我要钱塘城内再无白贼!”
“啊?”
王纯呆若木鸡,半响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