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和何濡犯了经验主义错误。
想当然的以为富婧有了孩子,就一定要和焦七白头到老。他们也低估了焦七,以为这个庄稼汉只设局害计青禾,却没有伤及富婧,总会珍惜点夫妻间的缘分。
结果,富婧宁可一死,也坚决不要再和焦七过日子,更别提回会稽;焦七表达了同样的意愿,用他的话说,孩子虽然是野种,但毕竟是条命,所以他没有伤害富婧这个孕妇,但无礼如何都不会和这样的贱妇同床共枕。
“富氏,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要么现在去死,要么请按七出之法,判我离家。”
“你娘家可还有人?”
“没有了,都死在白贼乱中。”
“你既无所归,焦七不能休妻。”
三不去法:妻子无娘家可归,和丈夫一起为公婆守孝三年,先贫穷后富贵,有这三条之一,哪怕犯了七出中的禁忌,丈夫也不能休妻。
这是封建社会少有的对妇女权利的保护!
“那,便两愿离吧!”
两愿离,也就是和离,夫妻双方协议离婚。见富婧和焦七绝婚之意坚定,徐佑和何濡也不好再强人所难,焦七鞭十下,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然后又给了一万文钱,这是体谅他家事不幸的补偿。
不过,一万文,足可回会稽安家立身了,反正年轻,找个合适的女娘结婚生子,未尝不是幸福的开始。
计青禾表态愿意娶富婧,将她和焦七的孩子视若己出。反正除了他俩,别人也都以为这尚未出生的孩子是他们的亲生骨肉,真能走到一起,也算有情人成了眷属。
但如此一来,富婧也好,计青禾也罢,两人就不能在明玉山继续待下去,一方面影响不好,另一方面,让人觉得徐佑偏袒。
偏袒自然有一点,只因何濡说了,计青禾挺有意思,说明这是个难得人才,虽然徐佑还没发现他有什么出众的才干。
所以给了五千文,将两人赶下山,在钱塘城内寻了住处,开了家经营纸墨的店铺,距离徐佑在东城的义舍不远,或者说很近很近,仅隔着一个胡同,两道墙。
店铺名字叫天青坊。
赶走焦七三人,没有在佃户里引起任何异议,相反因为处罚较轻,私底下徐佑还赢得了大善人的称号。善归善,还得亡羊补牢,将那些已经成家立室的人和单身狗分院别居,每个院子设个院长,负责日常管理和安全维护,并向周彭汇报负责。
刚处理完家事,惊蛰从金陵回来,带来了詹文君的亲笔信,徐佑看过后点火烧掉,问道:“袁阶怎么说?”
“袁公同意给咱们行个方便,在晋陵设立洒金坊的分店,该照顾的时候肯定多加照顾。”
只要詹文君同意,袁阶那里问题并不大。徐佑这次派惊蛰去见詹文君,是吸取之前的教训,准备和詹文君共享情报系统。
他对金陵的消息知道的太少,也知道的太慢,连天师道派了新任祭酒这样的大事都后知后觉,所以时不我待,必须先在金陵建立属于他的秘密据点。
金陵帝王京,水深不可测,以他现在的实力,想打进去无疑痴人说梦,于是詹文君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也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当然,说情报共享并不准确,应该是徐佑让詹文君倾力协助,帮他在金陵安插几个眼线。刚起步的时候这些眼线没有能力打听有价值的情报,那就只能花钱买。
每年五百万钱,詹文君将她知道的朝中诸事,如人事安排,政策风向,名人轶事等等等等转告徐佑。
五百万钱不是小数目,但这钱并不是给詹文君的,两人间的关系,区区五百万钱岂能衡量?这钱是护身符,一旦两人间的协议泄露,詹文君可以说是徐佑花了大价钱从她这里买情报,郭府再有人居心叵测,也无法借此攻讦于她。
有钱不赚,傻子么?
从金陵到钱塘,千里迢迢,为了避免路上出事,安全起见,需要多一条线。所以洒金坊要在晋陵开分店,作为晋陵太守,徐佑可以选择不告诉袁阶实情,但袁氏作为楚国四大顶级门阀之一,门内藏龙卧虎,绝不是好惹的,如果发现有人在他们的地盘上搞情报活动,根本无法收场。
因此,本着开诚布公的的心理,徐佑直接告诉袁阶,他的洒金坊一为了卖纸做生意,二,也会从金陵传点消息,但绝不是作奸犯科,也不会有什么天大的危险。袁阶对徐佑的感情很复杂,赏识中带点遗憾,遗憾中又暗含审视,所以也乐得通过晋陵的洒金坊,将两人之间联系起来,慢慢的观察。
他的心中有个死结,或许,徐佑会是解开死结的那个人!
万事俱备,徐佑召来冬至,将这两件事交给她全权负责,第一批派到金陵的五个人,两个是曾经在郭氏船阁效力的船工。有他们在,跟詹文君的配合可以更加的流畅和安全。再往晋陵派了七个人,选好店铺地址,分工合作,等开业了,就可以径自和金陵进行对接。
这些都好安排,重要的是如何联系,编制阴书就提上了日程。所谓阴书,也就是古代的密码,历朝历代都有不同,但总体来说是逐渐变得科学化、系统化、困难化。徐佑偷了个懒,直接采用戚继光的反切码和八音字义,编制了这个时代堪称最难破解的密码。
所谓反切码,以两首诗为根基。第一首:柳边求气低,波他争时日。莺蒙语出喜,打掌与君知。第二首是:春花香,秋山开,嘉宾欢歌须金杯,孤灯光辉绕银缸。之东郊,过西桥,欢声催初天,奇梅歪遮沟。取第一首二十个字的声母,编号到20,取第二首三十六字的韵母,编号到36,然后结合本地方言的八种声调,编号到,这是整个反切码的数字体系。
若送回的情报上是3--4,对应声母编号3,是求,取Q,对应韵母编号是,是须,取U,也就是QU。对应声调编号4,就可以切出最终的谜底:去!
反切码取材于东汉末年的反切注音,只要将诗句和使用方法分开保管,抓到其中任何一个人都无法破译,更别提只得到以阿拉伯数字标注的内容。
对的,徐佑比戚继光更进一步,情报内容将采用的阿拉伯数字,也就是他交给履霜的天经字。有了这层三保险,洒金坊的阴书可以号称神仙难解。
冬至本身就对古往今来的阴书极感兴趣,平时拿在手里的那些纸条,除了她外人很难看懂,可听了徐佑的方法,才发现她的简单到不行。
“小郎,恐怕司隶府也没有这么精细复杂的阴书……”
徐佑笑道:“不要小看自己,更不要小看别人。司隶府存在百余年,经历了无数次的情报泄露,他们的经验建立在教训的基础上,破绽应该很少了。”
“破绽再少,也比不上小郎的毫无破绽。”冬至早把徐佑视为神人,这次的经历不过是在神人的神牌上又添了几许神光。
接下来怎么培训,怎么选人,怎么牢牢的控制这些人的生死和忠心,冬至已经做的很好,不需要徐佑再指手画脚。
说完了这些事,徐佑让所有人都出去,只留下清明、何濡和左彣。
何濡将一生的抱负和徐佑捆绑在一起,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左彣晋位小宗师,天下已无处不可去,却甘愿跟在徐佑身后,作一名卑微的部曲,他的忠心更是不必猜疑。
“其翼,风虎,我化名林通,加入了天师道,已经成了授箓的箓生……”
饶是左彣不动如山,也微微张开了嘴巴,彻底愣在了当场。何濡却面不改色,微微笑道:“这段时日七郎早出晚归,我猜该与天师道有关,道心玄微的秘密,也到了该去取的时候了……”
徐佑相信世间能瞒过何濡的事情不多,但这次加入天师道,可以说是深思熟虑又夹杂着几分冲动而下的决断,难度和风险之大,不问可知。
何濡如何猜得到?
“七郎忘了?你让履霜打造的铜环,还涂了金……金环是天师道授箓拜师之物,我不须猜,看一眼便知!”
徐佑还能说什么好?
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