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想着不久前,自己向边大人提议顺应民意,拿欧阳家开刀时,边大荣那震惊的模样,摇了摇头,觉
得自己也是疯了,竟然被蒙面客鼓动着,起了这等疯狂的念头。
但如今,这的确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平民怨的同时,又能解决口粮短缺的问题。
“成。我会安排人尽量保护乡亲们不受大的伤害,但欧阳家的守卫,还需你们自己对付。事情安排妥当,楚墨便欲离去。
“这一切都是你们在背后推动的?”
蒙面人转身之际,陆云忍不住问道。
“陆大人又何必纠结于此?百姓得到实惠,江南三路趋于稳定,这才是重点,不是吗?”
宁城。
别院。
超过两百名普通百姓装扮的暗卫,正一个个离去。
燕小北与顾轻歌站在楚墨两侧,心绪激荡。
几个月的辛苦,便将在今夜收获,哪能不令人激动?
“相公,今夜过后,该去琼州了吧?”
顾轻歌自然知道赵飞燕在琼州的事,也是担心她有什么闪失。
“今夜事了,你先给我乖乖回岛再说。”
“可是……”
“没有可是……再说,你不是想要孩子么,这天天往外跑,如何怀的上孩子?”“相公!”
顾轻歌哪里想得到楚墨突然就把话题扯到了生孩子上,一张俏脸瞬间便爬满了红晕。“那个,我先去看看吧,姑爷晚点自己过来。”
燕小北翻了个白眼跑了。
“这次事了,抽空努努力,总得让轻歌得偿所愿才好。”
楚墨眼睛里都溢满着笑意,伸手揽过顾轻歌赵腰。
“”
顾轻歌纠结了。
想要孩子与想帮忙的心,难以取舍,一时间靠在楚墨怀里有些发愣。
清冷的月色下,宁城乃至整个江南路压抑月余的躁动,终于朝着一个宣泄口涌了过去。若火山喷发般,誓将阻在前头的一切烧为灰灰。
别院至欧阳家府邸不过两条街的距离。
接踵前行的人群,百态丛生。
顾轻歌被楚墨拥着,于人群里穿梭,便如瞬移般,从一个空档穿行至另一个。
“相公好本事。”
顾轻歌羡慕了。
于武道一途,她也的确只有羡慕的份。
“相公我征天下,轻歌你,只需征服相公便可。”
楚墨信口回了个段子。
“相公,我决定了,孩子……不着急。”
“为何?”
楚墨驻足看向顾轻歌。
“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
“开仓放粮!”
便在顾轻歌准备开口的刹那,一街之隔外,开仓放粮的喊声,如同波浪般漾了开来。而随着声浪荡起来的,便是人潮汹涌的情绪。
“欧阳家作孽,哄抬粮价欲绝咱们生路……与其等着饿死,不如和他拼了!”
“干什么?这里是欧阳家府邸,都特么不要命了吗?惹恼了家主,一个个棒杀你等……熊熊燃烧的火把下,欧阳家护卫小头目色厉内荏的喊道。
说着还抽出了长刀,指向人群。
“便是他,我亲眼所见!那日便是他将楚秀才给打死的!”
群情沸腾。
“弓箭手,长枪兵上墙。胆敢上前一步者,杀!”
厚重的大门里传来一道声音。
紧接着出现在府墙,飞檐,阁楼栏杆边的护卫足有上千人,长枪、弓箭森然。
没有人怀疑欧阳家的决心。
沸腾的情绪如同被泼了盆冰水般,人群推搡为之一滞。
“相公,欧阳家这护卫队的兵器销甲,比之前侯府府兵都要强,怕是与禁军相比,都不遑多让了。”顾轻歌如今的见识并不差,一眼便认出了那些长刀与长枪,乃是用了灌钢工坊的精钢所制。
“百年皇朝千年世家。这欧阳家雄踞江南这等繁华之地,经营数百载,早已是庞然大物了。”
“若非借这次缺粮的机会,怕是难以揭开欧阳家不臣之心吧。”
顾轻歌感慨声中,人群里,有人大声喊道:“乡亲们,莫被欧阳家唬住!如今已无退路,唯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方能……”
“咻”的一声,慨然疾呼的书生模样少年人中箭倒下。
“方先生!”
“杀人啦……”
“和他们拼了!”
群情激愤中,有那血性之人开始冲击欧阳家护卫。
箭矢纷飞。
刀光如虹。
长街上血腥气弥漫开来。
现场有了片刻的安静。
紧接着情绪如山洪般爆发。
数不清的人群呐喊着,尖叫着,提着棍棒刀叉,直面森然的杀意。
“杀!”
护卫头领大声嘶吼。
欧阳家,再没有分毫退路。
楚墨看向不远处。
那里,正聚集着江南路官府里高手。
用来对付欧阳家底蕴的高手。
“这些不拿人命当人命看的畜牲!”
楚墨明白,要么边大荣这是要等事情闹大,坐实欧阳家谋逆的罪名。要么,是再等暗中推动这一切的势力自己跳出来,来个一石二鸟。而此刻,欧阳家主的书房内,欧阳枉依旧气定神闲的品着茗茶。
对欧阳家这样的世家门阀来说,家族延续数百年间,遭遇的危机数不胜数。
甚至王朝都更迭了两个,仍然屹立不倒,自有其处事的章程。
欧阳钰放下茶盅,不满的看了眼坐立难安的欧阳添财一眼,斥道:“每临大事有静气,这般惶恐,成何体统?”
欧阳添财摸了摸额头冷汗,强行挤出了笑容:“姑姑,今日这般局势,就算将那些暴民吓住打退了,怕也是难以自处,更何况……”
数以万计流民叠加本地佃农、农户,以及那些无所事事,整日里到处打秋风的青皮们,这样一股庞大的力量冲击下,早已不是普通的危机。
更何况,素来有求必应的州牧闵律宁,也在这次事件里牵连过甚,自身难保。
欧阳添财也曾去信厢军指挥使求助,但得到的回复只有三个字:宋啸鸣。
宋啸鸣畏罪自杀一事欧阳添财是知道的。
若说是畏罪潜逃,乃至落草为寇他都能理解,唯独想不通以宋啸鸣的为人,如何会做出畏罪自杀之事。“痴儿,还看不清吗?”
欧阳钰叹了口气,“那边大荣显然是要我欧阳家放血以撑过这场变故。”
“若是如此,安抚使只需送信过来,姑姑总不至于置之不理吧?又何必弄出这般局面?”
欧阳添财疑惑道。
这两月来,随着参与的深入,他愈来愈深的感觉到了这次事件背后蕴藏的极度恶意。
那是要将欧阳家打入万劫不复境地的恶意。
“姑姑,莫非是皇上……”
欧阳添财问出了心中潜藏已久的问题。
除了当今皇上,他想不出乾国之内,谁还有这等能量布下这般杀局。
“武衡?他不行。”
欧阳钰的语气里有着轻蔑。
“笃笃笃”,敲门声响。
管家福伯恭谨的走了进来。
“家主,少爷……”
“如何?”
欧阳钰问道。
福伯回道:“都准备好了。”
欧阳钰舒了口气。
“那便动手吧。”
“是。”
福伯离去后,欧阳添财急忙问道:“姑姑,什么准备好了?”
欧阳钰转头看向欧阳添财,好半晌后才说道:“边大荣不是打算断我欧阳家根基吗,那便杀杀他的威风,让他看看真正的世家门阀,又岂是他这种不入流的人所能撬动的。”
欧阳钰的目光里有着狠厉。
还没等欧阳添财从这句话透露的意思中缓过神来,叩门声再度响起。
“家主,小少爷们都已经安排好了,可以出发了。”
“房叔?你怎么……”
欧阳添财愕然。
推门进来的,竟然是整日里扛着个扫帚打扫庭院的府内老人,房叔。
而此刻的房叔,腰杆笔直气度沉稳,浑身上下有着一种凌厉的气势。
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畏畏缩缩的影子?
“添财也去吧。”
欧阳钰起身。
“去哪?”
“狡兔尚且三窟,欧阳家传承千载,又岂能没有一些防身手段?”
“姑姑,侄儿,侄儿想留来与您一起面对。”
欧阳添财不笨,在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
所谓危机,便是危中蕴藏着机会与机遇。
倘若他真在这样的危机中坚守到最后,这家主之位,舍他其谁?
“添财记住了,凡事未虑胜,先虑败。”欧阳钰看向欧阳添财的目光里,难得的有了几分温情。
“跟着房叔去吧,欧阳家积累的底蕴,便在他身上。”
欧阳钰盯着敞开的房门好一阵出神,直到管家福伯走进来,大大咧咧在对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欧阳钰眉头皱了皱,眼底掠过怒色。
“欧阳钰,你私蓄战力转移家财,莫非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天道教能成就欧阳氏,自然也能轻易毁了欧阳氏。”
福伯端起茶壶为自己沏了杯茶。
欧阳钰知道,这次危机中动用了几次房全,隐藏的力量不可避免的被天道教察觉到了。
“使者这是哪里话?执掌欧阳家以来,教派派发的任务,欧阳钰哪一件没有完成?单就纹银就不少于五百万两,更别提米粮盐铁无数。”
欧阳钰语气中有了恼怒,眯着眼接道:“欧阳家的确有余钱,但那是我欧阳氏千百年来的积累,当初天字二号使者与欧阳家先辈曾有约在先,言及任务之外的银钱,天道教不会觊觎!”
她明白,适度的强硬是必要的。
天道教的确有实力灭杀欧阳家,也的确有能力再度培养一个走狗,但这之间耗费的时间与成本难以估
量。
轻易,天道教不会动她欧阳家。
“瞧家主这话说的,本座不过是提醒家主莫要动歪心思罢了,并不曾觊觎什么银钱。”
福伯咧嘴一笑,并不过分压迫欧阳钰。
“不过是留存欧阳家有生力量以防万一罢了,能有什么歪心思?再说了,这一切,不都在使者眼皮底下进行的吗?”
“如此最好。”
楚墨的头盔里有两个画面。
一个是欧阳钰与福伯,另一个,则是阴暗的地道里,欧阳添财为首的一行人,点着火把,小心前行。“房叔,这是要去哪里?”
欧阳添财好奇道。
“少爷只管走便是,到了地方自然便知道了。”
房全的嘴很严。
作为欧阳钰最信的过的心腹,他历来只听欧阳钰的命令。
“哥哥,哥哥,这里好黑,小雨害怕……”
欧阳添财五岁的妹妹拉着他衣袖,语气中都要哭出声来了。“小雨乖,哥哥背你走好不好?”
“好耶。”小女孩一听顿时破涕为笑,雀跃起来,欢呼道:“哥哥,那些人为什么要抢咱们家的粮?他们吃自己家的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