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灵轻轻推开她家小姐闺房的木门,月娘端着洗漱的铜盆与巾帕,两人轻手轻脚入了屋。
“小姐,这都日上三竿啦,奴婢就说嘛,之前起那么早太不像您的风格了,嘻嘻,您总算又恢复正常了。”红灵走到床榻边,掀起幔帐。
被褥中空无一人。
“小姐?”她狐疑回眸看向月娘,月娘搁下铜盆,愣愣地拿起水杯下压着的一张字条。
俩人看着字条面面相觑。
小姐…去北疆了?!
……
北疆愚人县
孙瞎子羊肉店
晏名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如小苒,上身两件厚实的棉袄外加一件白狐裘,臃肿得成了一只雪球,这只球刚塞了满口的面疙瘩,现在正端着比她脸都大的青花碗咕噜咕噜喝起热汤。
他余光又扫了一眼桌上的两只空碗,眸色暗了暗。
这么小的身体能吃这么多…
晏名沉了沉眉心,双手抱于胸前,正色道:“主人吩咐要帮班图尔暗杀秦邵陌。”
话音未落,青花碗里的脑袋探了出来,“嗯,你说过!班图尔是蛮人大王的叔父,素来与他们大王不和,又是野心勃勃,此次四皇子与他暗中勾结,两匹害群之马无非就是想再挑些事端,好各自兴风作浪罢了。”
话罢,她又将脑袋埋回碗里。
晏名:“……”
晏名:“我只是看你救过我一次,就当还你一个人情,这里是愚人县,前面就是北疆的驻军,你我就此别过。”
如小苒搁下碗,咧嘴一笑,“好,你将我带到这里一路辛苦,要不我再请你吃一碗胡辣面疙瘩?”
晏名觑了一眼如小苒,面颊红润粉嫩,樱桃小口被辣汤烫得微微肿起,像是染了胭脂般鲜红饱满。
他蹙了蹙眉,“不用,你自己吃吧。”
话音刚落,听得门口两声御马声,来人迅速下了马,随后女子白皙的手掌用力推开了门口悬着的藏青厚棉被门帘,带进了一阵呼呼的北风。
“哎哟,凌副千户来啦。”掌柜放下手中的活忙含笑相迎,“瞎子我寻思着这个时辰您就该来了,羊汤和泡馍早都准备好了!您等一会,我这就进去取来给您。”
这孙瞎子倒也不是真瞎子,只不过平日里看东西总是眯着双眼,故而人都玩笑叫他瞎子,他素来脾气好倒也不在意,反而自嘲般的开了这间羊肉店。
因为手艺好,人缘又好,两三年来生意一直红红火火。
“多谢孙掌柜了。”说话的是刚进店的女子,声音很甜很柔,又带了些飒爽,叫人听着很舒服。
如小苒抬眸看了一眼女子,约摸十八九岁,身形清瘦高挑,一身军中服饰干净整洁,落在她身上甚是俊俏英挺,面容白净清雅,杏眸炯炯有神,虽然年纪轻轻,倒已有了几分巾帼大将的风范。
方才掌柜叫她‘副千户’,原来北疆军中也有女将呢,而且还这么年轻!
许是察觉有人看她,凌副千户回眸也看了一眼如小苒,见得一团臃肿的雪球上顶着一颗笑颜如花的小脑袋,乌黑灵动的眸子满是好奇地盯着她。
她沉了沉眸,心想,这人虽是男子打扮,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小姑娘,穿这么多…不怕热死自己吗?
此时孙掌柜取来了食盒,凌副千户收回眸光,给了银子接过食盒,复又快速出了店门。
晏名:“刚才那人叫凌雪,她父亲凌盛原是北疆军中一员大将。”
如小苒凑近脑袋,“哦!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千户,果然虎父无犬女!”转而一想又问,“你说‘原是’是什么意思?她爹现在不是了?”
“死了。”晏名起身又说,“我该走了。”
如小苒惋惜地‘哦’了一声,向晏名冷漠挥了挥手,“你去寻班图尔我就不送了。” 随后咧嘴看向掌柜,“孙掌柜,来一份刚才那什么羊汤和泡馍~”
晏名:“……”
……
如小苒吃饱喝足,结了银子,最终极不情愿地出了暖洋洋的羊肉店。
北风像刀片一般呼呼从她面上刮过,冻得她缩了缩脖子,又紧了紧身上的狐裘。
这才九月,北疆竟能如此严寒!那到了真正的大冬天岂不是门户都出不了…
秦邵陌这些年究竟是怎么熬过的…
如小苒又在寒风中定了一瞬,她的计划原是去军中通知秦邵陌关于李元琰要害他的计划,但是问题在于这件事应该怎么去通知,毕竟那位阎王肯定不想再见到她…
得寻个折中的法子,而且得尽快!
又是一阵冷风,将她刚要冒出的鬼点子给生生冻了回去。
唉…先去找间客栈泡个热水澡再说…
那缩成一团的小身板刚路过街巷的布告栏时,眸光随之一亮…
……
北疆军营
“玄澈哥,这才九月,简直和阳城的三九有的一比…”李元泽的身子往黑狐裘中缩了缩,伸手烤向碳盆取暖。
秦邵陌俨然正坐在书案前,充耳不闻般盯着互市的规划图。
觑了一眼秦邵陌身上同他比起来略显单薄的棉衣,李元泽摇了摇头,“玄澈哥,我估计你不仅是冷面,连血都是冷的!所以这么冷的天还能穿这么少…”
他苦大仇深地摇了摇头,“你要是早告诉我北疆如此寒冷,我就…”
忽而感到身侧掠过一瞬冰冷的眸光,李元泽话锋急转,“我就多带几身狐裘!呵呵…”
说话间,秦哲快步入了军帐,一礼后道:“侯爷,凌副千户在账外求见。”
秦邵陌并未抬眸,只是略点了点头。
片刻后,凌雪提着食盒进了军帐。
见到李元泽也在帐内时,凌雪满面微喜之色蓦地一顿,即刻毕恭毕敬抱拳一礼,“六殿下。”
李元泽看了一眼凌雪手中的食盒,炭盆上烘着的双手塞入狐裘中,很是识趣地起身微微笑道,“不打扰你们,我先回去了。”
凌雪低着头,面颊微微泛红。
出了军帐,李元泽转身走向不远处的秦哲,神神叨叨地拧了拧眉,低声问:“这个凌副千户以前…也是对你家侯爷无微不至的照顾吗?”
自从李元泽与秦邵陌来了北疆,就见凌雪不是天天往军帐里送食盒,就是寻着各种理由找秦邵陌。
这一看就是对他玄澈哥有心思的。
闻言,秦哲点了点头。
李元泽挠了挠英挺的鼻梁,匪夷所思道:“我以为众多女人当中,玄澈哥只会对小嫂…”他顿了顿,“对我义妹有些耐心,没想到这北疆军中还有位凌雪。”
他又顶着一双炯亮的眸光看着秦哲,“难不成玄澈哥也有意?”
听到这一句,秦哲面生了几分坚定,“侯爷对她肯定无意!”
“这不可能!”李元泽摇了摇头,“凌雪长得也很入眼,玄澈哥若是对她无意,为何从不回绝了她?”
秦哲低低叹了一声,“唉…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
看着几大盆冰水中被冻得软趴趴的大白菜,如小苒咽了咽唾沫。
这下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偌大一个军营还要在外面招军厨帮手了,这么冷的天洗大白菜…真是…是谁都不想干…
本以为进了军后厨,整天围着炉子,又是温暖,又包吃喝,该是美滋滋的,没想还有这等苦差事…
正在犹豫要不要下手时,身后传来男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都在发什么愣呢?都像你这个速度,中午大伙儿还吃不吃饭了?将士们现在修建互市可辛苦着呢,到了饭点若是我们伙房供不上饭菜,督军怪罪下来,谁敢承担!”
男人五短微胖身材,手臂粗壮有力,正是这一处军厨的管事,薛凡。
话音刚落,如小苒身侧一位体型消瘦的哥们,心一铁,手一伸,整个人随之打了个激灵。
一个‘爽’字颤颤地刻在了他脑门上…
“兄弟们咱说干就干!”他咧嘴一笑,扯开了嗓子边洗边哼起了山歌,十分自娱自乐。
周围人见此也相继动手,哼歌声与水声此起彼伏。
仿佛被周围人感染了一般,如小苒现在觉得苦中作乐倒也挺好。
然则这阵斗志昂扬并未持续多久,最后只剩下一双手被冻得发麻,通红肿胀。
度日如年之后,总算入了夜。
筋疲力尽的如小苒一脑袋栽倒在军炕上,刚要阖眸,忽而鼻翼翕动,她蓦地从炕上跳下。
一群男人睡的炕…这味道还真是…
忽而军帐外有人哼着小曲越走越近。
如小苒赶紧爬到炕上缩到了最里头,背过身,佯装睡觉一动不动。
军帐内进入五人,都是今日同她一起来的军厨新人,最前头的就是第一个下手洗白菜的勇士,叫杨成。
杨成看了一眼炕上的如小苒,咧嘴笑了笑,“怪不得刚才冲澡没见到他人,原来已经睡了。”
这几人在账内又唠嗑了一阵,互相认识了一番,又过了一个时辰才相继入睡,打呼声此起彼伏响起。
如小苒暗自数了数,呼声有五种,看样子都睡着了。
她弯了弯唇,悄然下了榻出了军帐。
白日里早已打探过李元泽的住处,此刻那焦急的小身板一门心思直奔向目的地。
片刻后,急促的小身板蓦地一顿,面前有两处很大的军帐,究竟哪一处才是李元泽的呢?
好在夜色已深,如小苒本就身形娇小,随便找了一处暗处藏着倒也不易被人发现,她屏气凝神地盯着两个军帐的入口。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东侧的军帐中走出,如小苒定睛一瞅,是秦哲!
原来东侧的军帐是秦邵陌的!那西侧的应该就是李元泽的了!
她刚要往西走,余光瞥见一道清瘦的身影停在秦邵陌军帐前,与秦哲说了几句话,随后入了帐。
隔着很远,如小苒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能清楚辨得与秦哲说话的人是一位女子。
她蓦地想起了昨日见过的那位副千户凌雪。
可能是她吧…
如小苒看了看月色,眉间微微一蹙,这么晚了,她去找他有什么事呢?
本该去寻李元泽的身子顿在了原地,直到许久,都未等到凌雪再出来。
她捏着拳头的手最终缓缓松开,唇末微微一哂,随后头也不回地跑向西侧。
此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深邃暗沉的凤眸久久盯着如小苒离开的背影。
“侯爷您回来了。”秦哲上前抱拳一礼,“凌副千户在帐内等候您多时了,说是天气渐寒,见您来时没带多少衣物,想问是否需要添置一些。”
见他家主子久久没有回答,却是凝神盯着六皇子军帐的方向,秦哲狐疑回眸也看了一眼,就见得一个有些熟悉的小身影被帐前的守卫引入了李元泽账内。
秦哲:“侯爷…那人怎么有点像…”
秦邵陌狭了狭眸子,冷冷道:“给我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