琰王府
“秦邵陌真的中了剧毒,危在旦夕?”李元琰犀利阴冷的眸光在晏名没有表情的脸上来来回回扫了好几次。
晏名微微颔首,风轻云淡的眸色没有一丝涟漪。
见此,李元琰面色掠过欣喜,回眸看向静默坐在角落的舅舅,郑国公。
郑渊没有说话,只是沉眉凝思。
“舅舅!您还在犹豫什么!”李元琰疾步上前,“这些日子父皇因入云阁一事故意冷落于我,估计连王新柔之死都算在了我头上,对我肯定是咬牙切齿,深恶痛疾!”他握紧拳头轻哼了一声,“倒是便宜了李元栩,天天进出御书房,生怕别人不知道父皇向着他的心思!”
李元琰略微前倾迎向郑渊,压低了声音又说:“听母后说,他近日咳痰里都带了血。”
这个‘他’自然是指皇帝。
“若是我们再不动手,难不成让李元栩钻了空子!到那时候我们后悔就都来不及了!” 李元琰眸色中尽是抑不住的贪婪与兴奋。
“你先出去。” 郑渊警惕地睨了一眼晏名。
晏名觑了一眼李元琰, 经得他同意后迅速出了书房,阖上了屋门。
“琰儿。”郑渊死寂沉沉的眸子微微眯起,眼角的纹路随之盘结在了一起,“北疆那边还得派人再确实一下。”
“有什么好确实的!您还怕秦邵陌中毒之事有假?!若非他真的危在旦夕,怎会惊动了姑母亲自去北疆!”
郑渊深深拧眉,“你容我明日去宫里见一见你母后再说。”
浓密的夜色里,晏名幽幽坐在屋檐上,取下发间的虬角簪子用衣角仔细擦了擦,直到再听不见书房内传来声音,他将簪子戴回,起身跃起,很快消失在了重重屋檐之后。
……
皇帝的清心殿里频繁传来气竭般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听着都叫人揪心。
“圣上,臣妾喂您喝药了。”
皇后小心翼翼将床榻上的男人扶坐起依靠在明黄枕垫上,随后金贵的葱指拈着瓷勺一勺一勺地喂向面前的男人。
屋内清冷寂静,除了几声抑制不住的轻咳,便是瓷勺瓷碗碰击的声音。
须臾后,陈吉接走了皇后递出的空药碗,又奉上了巾帕。
“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你来服侍朕了…”
皇帝伸出右手,微微颤抖地握住了面前女人的左手,女人拿着巾帕的右手随之一顿,整整缓了一息后,像往日一般不失优雅地浅浅一笑,浓妆之下看不清真正的神色。
她替皇帝擦去了唇末的药渍,随后将巾帕递回给了陈吉。
“是臣妾应该做的。”
声音温婉动人。
二十多年前,若是他能这般温柔地握住她的手,即便不说话,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看她一眼,她都会很满足。
那时,她不是他的正妻,也不是他最宠爱的那一位,却有一颗对他满腔炙热的真心。
可二十多年过去了,她心中的那股炙热早已燃尽只剩下了死灰般的沉寂。
想想以前,她要的真不多,可就是那么一点点,他都不舍得给!
他吝啬得将所有的爱只给了那一个女人!
失望,嫉妒,疯狂,最终变为狠毒。
她早已不再是从前的她。
“圣上,太医说您需要多休息,您再睡一会吧。”
她的语气还是那般温柔。
皇帝微微颔首。
她抽出了被握住的左手,服侍着皇帝躺下,又为他仔细掖好被子。
落下床帐后,她轻轻退出,转身抬步正要离开时听到床榻上传来虚弱的声音,“小婉…以前是朕错了…是朕对不住你…朕想好好弥补你…”
他深深一叹,轻咳了两声才继续说,“可有些事…错了…即是错了…万不可一错再错…”
皇后静默不语,唇末一抹微笑依旧,似讥似讽。
即是错的,又何须回头…
缓了一息,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清心殿。
清心殿外,李静璇在外早已等候多时,她不敢进殿打扰父皇修养,只能独自焦灼地来回踱步。
忽而听到殿门总算被打开的声音,又一见是自己母后出来,她急忙提起裙襦跑上前,“母后,听说玄澈哥哥在北疆受了重伤,还中了毒!母后,您派人送璇儿去北疆看看他吧!”
李静璇又急又泣。
“他受伤与你有何干!”皇后一面厉斥,一面疾步往回宫的方向走。
“母后,您若是现在不送我去北疆,玄澈哥哥如果…死了,那…璇儿也不活了!呜呜…”
“你敢!” 皇后脚步一顿,回眸呵斥,“彭嬷嬷,将五公主送回自己宫里,人看好了!哪都别让她去!若有任何闪失,唯你们是问!”
“母后!!”
“是!娘娘!”彭嬷嬷得令后对身后两位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又对着李静璇福身后道,“公主,得罪了!”
“你们敢!别碰我!放开我!放开我!!”
眼见自己女儿被小太监带走时的幽怨与愤怒,皇后无奈叹了一声。
既是得不到的人…死了,正好!
忽而不远处跑来一位小宫女,见到皇后急忙一礼回禀:“娘娘,郑国公来了,说有急事求见娘娘。”
闻言,皇后眸色微微一沉。
……
“放开我!你们这群不长眼的狗奴才!放开我!若是再拽着我不放,通通拉出去五十大板!!”
李静璇一面嚷嚷着一面在小太监手里拼命挣扎。
“公主,皇后娘娘的吩咐我们不敢违命,您就别让我们做奴才的为难了。”
彭嬷嬷一面跟随,一面好言相劝。
李静璇挣扎着看向身后,“彭嬷嬷,你让我回去见母后吧!你也帮我求求她好不好!”
“公主,不是奴婢不帮您,是奴婢真的无能为力啊…”
眼见身后人是死活不肯帮她了,李静璇又挣了挣,左右两个小太监将她抓得太紧,她实在挣脱不开。
片刻后她哼了一声,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直接放起了大招!
“哇!!!哇哇!!!”
一声惊天泣地的嚎啕大哭声,久久回荡在方圆一里的红墙黄瓦之间。
惊得抓住她的小太监们与彭嬷嬷纷纷一头冷汗,顿时不知所措。
“狗奴才们,你们敢欺负我!哇哇!!!!!”
李静璇正哭得兴头上,此时甬道路过一人,姓桑名正,户部郎中。
正是上次泗州水患与秦邵陌和李元泽同行的那位桑正。
桑正刚去了御书房向二皇子汇报财政事务,正要出宫时路过附近听到有女子的哭声,那嗓门大得宛若天崩地裂之势。
出于强烈的好奇心,他寻声而去,倒要见一见是哪一位‘英雄壮士’。
于是远远见到了李静璇。
他定在远处纠结了一番,最终还是上前毕恭毕敬低首行了一礼,“微…臣见过五公主。”
李静璇边嚎边听得面前有男子的声音,还有那么一点点耳熟…
她略收了声,狐疑看了一眼。
原来是与她有些远亲关系的桑家的傻子,叫什么她是不记得了,反正每次见到她都是傻傻的。
“公主,您先起来吧,这样成何体统…” 彭嬷嬷一面低声劝说,一面扶起小主子。
李静璇极不情愿地起身抹了抹眼泪,喝向桑正,“谁给你的狗胆过来多管闲事!还不快滚!”
桑正愣了一瞬,赶紧回了个“是”,转身走了两步,最终紧了紧拳头,还是硬着头皮回来问了句,“容…微臣斗胆…不…知五公主为何事伤心?”
依然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
“你怎么这么多废话,叫你走还不走!” 李静璇不耐烦地理了理裙襦,随后又嘟囔了一句,“同你说了又有什么用,难不成还指望你这傻子能帮到本公主!”
傻子眨了眨眸,“公主…无…妨说说,若是…微臣能帮,必…定会帮!”
今日是有史以来李静璇同他说的最多的一次话,激动得他都开始结巴起来。
想到她表哥,李静璇又委屈了几分,不情不愿地对桑正说起,“我玄澈哥哥在北疆受了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听得李静璇声音中的伤心与无助,桑正墨眉紧蹙,可是这件事他确实帮不上忙。
“微臣也听说了武阳侯遇刺一事,公主勿要哭坏了身子,武阳侯吉人自有天相。”他深深一叹,转而想起什么又说,“因互市修建的财政事务,微臣过几日动身去北疆,不知公主可有什么话要微臣带给武阳侯?”
闻言,李静璇眸色一亮,欣喜地上前问他,“真的吗?!你要去北疆?!”
见李静璇忽然靠近,桑正慌忙往后退了几大步,战战兢兢回了句“是…的。”
李静璇又走近几步,“你见到他要告诉他我很想他,担心他,知道吗?”
“是!”桑正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李静璇想了想,紧接又上前几步,“你到了北疆见了他速度写信告诉我他的情况,知道吗?”
“是!”桑正又急急后退了几步。
见此,李静璇柳眉一蹙,一面走近一面呵斥,“你老往后躲什么呀!”
桑正本想往后退,被李静璇这么一喝,顿时不敢再乱动,可是身体像是本能反应一般不断往后倾,就在李静璇靠得极近时,他一片慌乱之下整个人蓦地跌落出去。
一屁股着地的桑正,忙爬起来又回了句,“是!”
见此,李静璇眨了眨眸,这人果然是个傻子…
……
是夜,摘月楼
秦邵陌斗笠遮面,一袭粗布褐衣,大步流星地入了二楼雅间。
雅间内,李元栩好整以暇地煮着一壶清茶。
见要等的人入了屋,阖上了门,李元栩提起壶梁不紧不慢斟了两杯,微微笑道:“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壶茶,赶得正巧。”
随后端起茶盏递向面前的人,“玄澈一路辛苦了。”
秦邵陌取下斗笠,一双凤眸深邃暗沉,“二殿下真是好雅兴。”
他修长的手指接过茶盏时露出了虎口的两排整齐牙印,正是他家小夫人的杰作,此时那两排牙印早已脱了痂,只留下淡淡的伤痕。
李元栩的眸光在虎口上定了一瞬,眉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原来义妹是去了北疆呐。”
闻言,秦邵陌看了一眼手间的伤痕,眸色掠过一丝温存,“我家夫人太过顽劣,让殿下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