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片晨晖下,䂵握瑜牵着精疲力竭的马,顺利的过了应天的城门。
一整夜的赶路没有削弱他的意志,守着红石对他的嘱咐,他精神抖擞,两眼发光,急迫地向人询问通往驸马府的路。
独自一人走在京城的道路上,这里比他印象中的大了好几倍。他常常在几条纵横交错的路口不知所措,屡次拐入无路可退的死胡同,对照着两侧商铺的招牌,他一再怀疑自己是否前一刻刚刚走过这条路。
在迷惘和焦虑中,他渐渐体力不支,停下了脚步,望着慢慢多起来的行人,寻找他似曾相识的面孔。
他的影子旁边出现了另一个影子,在太阳的投影下,那个影子与他的影子一般无二,一样瘦长,一样疑惑,一样驻足不前。
䂵握瑜的视线从地上的影子向上移动,移到了它的主人身上,影子的主人正望着他,仿佛他的眼睛是深邃的大海,鼻梁是神秘的山峰,他的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迷宫。
看到那一双眼睛的时候,䂵握瑜浑身一颤,回想起多年前这双眼睛凝望他时的情形,它们坚定又决绝,它们充满了愤怒,它们满是离别的悲苦。
䂵握瑜的鼻子涌上酸楚,他饥渴的眼神在那个人的额头、鼻子、嘴巴、身体之间慌乱地晃动,一声想要冲出喉头的呼喊,几经尝试还是被无情卡住,最后只是发出闷闷的声音:“哥!”
那个人上前一步,急不可耐的样子仿佛等了千万年:“弟弟,真的是你!”他的泪水像被溪流冲刷而下的卵石,沿着苍白的脸庞,重重滚落在地上。
“哥,真的是你!”䂵握瑜拿出做弟弟的样子,认真的重复了哥哥的话,一双胳膊在哥哥双手的钳制下拼命摇晃。
“嗯!”哥哥不住点头,却说不出更多话来。
不过这已经足够,䂵握瑜感觉自己飘飘欲仙,他没想到上天让他遇到了红石,竟然又一次施舍给他重逢哥哥的机会。
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涕泗滂沱,一再咬住自己的嘴唇,确认自己是否在梦境之中。
许久之后,哥哥抹掉眼泪,兴奋毫不犹豫的取代了感伤和哭泣:“握瑜,你,你怎么来大明了?你一个人吗?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得,过得好不好?”
“我,哥,红石……哎呀,我有太多事要和你说了,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䂵握瑜紧紧扯住哥哥的衣角,生怕在这个偌大的京城又变得孤身一人,但他却忘了刚才他害怕形单影只是因为担忧无法完成红石交给他的任务。
“好,这条街的尽头有一家茶馆,是京城最早开的铺子,我们上那去!”哥哥熟门熟路,脸上洋溢着既幸福又迷乱的神情。
走了几步路,䂵握瑜在狂喜的边缘偶尔闪现的理智地带想起了红石的重托。
“唉呀,糟糕,我有一件事还没有去办,十万火急,红石说一刻也耽误不得!”他蹙起眉头,脸上的兴奋还没有完全褪去。
“红石?”这个名字在哥哥心里莫名其妙的激起了一点涟漪,“他是谁?他要你办什么事?”
“哥,他是我们的外甥!我等一下慢慢和你说,你带我去驸马府,他要我去那里找宁国公主,给她传一句话!”
䂵握瑜舒展了眉头,上天再也不会对他有更大的恩赐,让他在最彷徨的时候遇到了带他去驸马府的人,在他举目无亲的时候遇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好,走!”哥哥跃上那匹还未得到休整的马,弟弟坐在哥哥的身后,马儿不情愿的抬起沉重的脚,拖沓前行,尽管它早料到这样会遭到无情的鞭挞。
在哥哥的脚下,京城就像是只有一条路,任何一个目的地都会在这条路上轻而易举地找到踪影,驸马府近得让䂵握瑜不敢相信,他之前无数次与它擦肩而过。
在驸马府门口,哥哥神色凝重。驸马府、宁国公主,他这个从未谋面的外甥红石想要干什么?
“弟弟,你要去给宁国公主传什么话?”
“到驸马府找宁国公主,让她告诉皇上魏国公遭小人诬陷,千万不可召回魏国公,否则江山不保!”䂵握瑜又一次精准地复述了红石的话。
“魏国公?”哥哥的脸上略过一丝狐疑,他伸手抓住弟弟的胳膊,“你不能去!”
“哥,怎么了?”䂵握瑜脸色大变,因为找到亲人和即将完成红石的重托而产生的满心欢喜渐渐退去。
“不行啊!红石,他,他自己不能来,妙锦,妙锦受了伤,不知道能不能活,我,我一定要帮红石办好这件事!”
䂵握瑜有生以来第一次违背了哥哥的意愿,拼命挣脱被死死牵制的手臂。
“不许动!我告诉你不能去,就是不能去!红石?我们的外甥?到底怎么回事?你从头和我说来!”哥哥横眉怒目,他心里隐藏的更重要的一件事情压倒了一切。
“我现在没时间,我先要去见宁国公主,再来和你慢慢说,红石他……”
䂵握瑜带着哭腔,他清楚的意识到在他心里有同样分量的哥哥和外甥在此时的情况下孰轻孰重。
“红石,红石,我让你说,你又不说!你不和我说清楚,别想进驸马府!”哥哥没有让步,䂵握瑜想起了哥哥离开朝鲜的时候,他涕泗横流的哀求换来的依旧是哥哥的离开,他决定不能重蹈覆辙。
“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䂵握瑜以最简练和流利的母语,以从未有过的清晰逻辑,对他的哥哥叙述了从他在朝鲜与红石相遇的那一天起,到现在为止所有的点点滴滴,并且不忘转述红石告诉他的所有事,其中包括红石的身世,钦天监的谎言,高丽使臣的咒骂,还有一切的始作俑者——宝通。
哥哥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又一次深陷在迷惘之中,茫然的眼神与飞鸟的啼鸣一起扩散至四面八方,僵硬的肢体像是刚刚冷却的铸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