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内,两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正坐在后花园的假山旁兴致勃勃的交谈。
其中一人身形瘦小,他是丞相府的主人胡惟庸左丞相。另一人是开国功臣李善长的弟弟李诚意,在朝任职太仆寺丞。
胡惟庸和李诚意的关系非同一般,不仅如此,胡家和李家不论在朝内还是朝外,关系都相当密切。
胡家与李家是同乡,胡惟庸和李诚意还结为了亲家。李诚意的儿子娶了胡惟庸的女儿为妻。
他们在政治立场上也站在一边,同为淮西集团的成员,暗地里与以刘基为首的浙东集团势不两立。
胡惟庸能做上今天左丞相的位置,不但靠着自己天生的聪明才智,灵敏的政治嗅觉,还和李善长有脱不开的关系。
洪武六年,李善长作为淮西朋党集团的领袖,推荐他的同乡胡惟庸担任右丞相。
自此,胡惟庸将自己的政治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打败了林林总总的竞争对手,得到了朱元璋的青睐,扶摇直上升任为权倾朝野的左丞相。
胡惟庸从怀中掏出一个褐黑色的麒麟护身符。
这个护身符乍看是由一颗宝石雕琢而成,光滑如镜,闪闪透亮。但是细看之下,它却有木头的纹理,细腻流畅,像是一幅令人爱不释手的画卷。
“神奇!这是木头还是宝石?这世上竟有如此精美的东西?一定是神赐之物!”李诚意看得瞠目结舌。
“哈哈哈!”胡惟庸得意地大笑。对于他品位的赞美,无论有多不合常理,他都会毫不谦虚地收入囊中。
“这叫乌木,在地下埋了五千年呐,它可谓是东方神木,有灵性的!你看,它既有木头的古雅,又有石头的神韵,永远都不会褪色,也不会腐朽。嘿嘿,这世上就只有它能与天地齐寿。”
“啧啧啧!我说呢!看这纹理像木头,但它又比宝石还亮,皇宫中的宝物在它面前全都黯然失色。”
“宫中没见过这等物件吧?”
“没见过,没见过。”李诚意头如捣蒜。
“占城国的宝贝……”胡惟庸突然凑近李诚意的耳旁并且压低声音,同时还借助假山上倾泻而下的潺潺流水加以掩饰。
其实他们身旁没有一个人,连伺候的下人都不在,但胡惟庸还是更愿意以这种神秘的方式来表达宝物的珍稀,“咱们皇上都没有呢!”
占城国在中国的西南面,南距真腊,西距交趾,是中国至东南亚海上线路的第一停泊站和必经之地。
占城国为占人所建,与中国联系密切,每年都会向中国进贡象牙、犀角、乌木、伽蓝香、观音竹、降真香等珍奇异物。
近几年胡惟庸目中无人,私自扣押了许多贡品。这乌木制成的护身符便是其中之一。
它的形成历经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源自于远古时期的动植物。
山崩地裂,洪流滚滚之时,大地的生灵被埋入地底,在与地表迥然不同的环境中默默培育,与盟友精诚协助打败趁虚而入的不法之徒,最终成就了坚硬发亮,永不腐化的圣品。
历朝历代权贵之士都把乌木用作辟邪之物,制成各种精美物件,其金贵珍稀,人人趋之若鹜。
胡惟庸把护身符轻轻放入一杯快要满溢的水中。一圈水珠沿着杯壁往下淌,水中央的麒麟就像一朵盛放的黑玫瑰。
他伸出两只干瘦白净的手指,夹出麒麟,放入嘴里,像品尝一粒鲜枣一样紧紧含着。
李诚意目瞪口呆,虽然与胡惟庸相交甚密,也曾目睹他数不胜数令人费解的癖好,却未曾预料到胡惟庸会有如此奇异举动。
胡惟庸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乌木给他带来的欢愉。
乌木将自己所有的精华与灵气毫不吝啬地缓缓输入胡惟庸体内。胡惟庸满脸发光,洁净的面庞就像是被观音菩萨玉净瓶中的甘露净水洒过一样。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眼里焕发出重生的光彩。待乌木从他嘴里逃出来的时候,仿佛瘦了一圈,精疲力竭,奄奄一息。
看见乌木被吸走灵气的躯壳暗淡无光,胡惟庸心满意足的把它放回一个精致的木匣里养精蓄锐。
“你再看看这个。”胡惟庸兴致盎然,起身走动陈列柜旁,提起一个金制的酒壶。
李诚意还没有从恍惚中清醒过来,他的眼睛始终跟随着放置麒麟护身符的木匣,不知是在替乌木悲切,还是也想吸上几口灵气。
“李大人……”胡惟庸咳嗽了一声,他不希望自己的观众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不能完整地欣赏自己的解说。
“哇!”李诚意赶紧起身迎接胡惟庸和他的宝物,并且加叶添枝送上自己的赞叹。
胡惟庸把一个酒壶和一个酒杯放在桌面上。他将壶底倾斜,不知何时被装上的酒从壶嘴里缓缓流出,流入一个琢工精细,通体晶莹瑰丽,造型奇特的三色玛瑙杯。
和这个玛瑙杯相比,那金制的酒壶立马黯然失色。
“兽首玛瑙杯!”李诚意惊呼,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
“呵呵呵,李大人见过吗?”
“没有,慕名而已。下官哪能见到这等上品。”
“这兽首玛瑙杯是西域进贡给唐高宗的。听说当年唐高宗得此酒杯,大喜过望,竟然赦免了一名大臣的死罪。你看,”胡惟庸指着酒杯的下半部,那是一张奇特的脸,“这是牛还是羊?”
“嘿嘿,我看这不是牛,也不是羊,是神兽!丞相得此神兽,有如天助啊!”
“哦,怎么说?”
“你看它头上的两只长角有角逐之意,”李诚意的眉毛高高挑起,与他的斗志一样高昂,“它们伸向杯口内侧,这表明一切都如探囊取物呐。口中含金……呵呵,这富贵都是丞相的。”
李诚意的鼻孔撑的比神兽的嘴巴还大,呼出浓浓的奉承气息。
“妙!”胡惟庸一拍大腿,急忙把兽首玛瑙杯内的酒灌入肚中,就像是知县审案后必须敲击惊堂木用以一锤定音。
饮完酒后,胡惟庸交叉双手抱在后脑勺上,身体往后倒,舒服地靠在椅背上。
“恭喜丞相,后福无量!”
“有福没福那还得看它的主人。”
“丞相不仅是有福之人,还是大福之人。现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朝一日……”
“诶!贤弟,话可不能乱说。”胡惟庸在李诚意面前表现出了难得的谨慎。
“听说刘大人病重,皇上让丞相带着御医去探望?”李诚意举起在光芒四射的兽首玛瑙杯旁边蜕变成破铜烂铁的一个银制酒杯,试探性地向胡惟庸提及刘基。
“刘大人可怜呐!”胡惟庸想要露出愁容,但看起来却滑稽可笑。
“尽管刘大人多次冒犯皇上,皇上对他的情义还是很深的。”胡惟庸坐直身子,又一次凑近李诚意低声说:“皇上的心思难琢磨。”
李诚意往兽首玛瑙杯里斟满了酒,待胡惟庸全身心沉醉在酒香和神兽带来了飞黄腾达中时,不经意说道:“丞相,在下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
“哦?”胡惟庸闭上眼睛,一口一口往鼻子里吸气。在最美妙的时刻,酒对他来说,助兴方式不只是喝,还有闻。
“我们淮西集团和浙东集团斗了这许多年,虽说表面上看起来我们淮西集团占了上风,但丞相和我们李家以及其他淮西集团的大臣为了对付刘基提心吊胆,吃不好,睡不安稳,这过得是什么日子?浙东集团要是没了刘基,群龙无首,那就绝对翻不了身了,我们才可高枕无忧!”
在展望美好未来的激情中,李诚意肥硕的脑袋流光溢彩。
他并非无依无据,在胡惟庸面前肆意妄为挑拨离间。他八面莹澈地从胡惟庸冠冕堂皇的议政措辞中洞悉出胡惟庸对刘基除了嫉妒还有恨。
嫉妒是因为刘基才华出众。胡惟庸觉得刘基配不上朱元璋对他的夸赞——学贯天人,资兼文武;其气刚正,其才宏博。
朱元璋在抬高刘基的同时又没有正确认识到他胡惟庸的闪光点,由此产生了极大的不公平。一个被高看了,一个被低估了,两者本来微小的差距变成了一道鸿沟。
不过,雄心勃勃的胡惟庸知道成大事者,必须善于用人。如果他关住自己的妒火,如果刘基能为他所用,一切便会大不相同。
他三番五次向刘基示好,送他金银珠宝,美人豪宅。刘基回报他的是在朱元璋面前屡屡告他的状。
最让他心寒的是刘基把他比作一匹劣马,并且告诉朱元璋,如果让胡惟庸担任大明的丞相,大明这辆马车就会在他这匹劣马的驾驭下人仰马翻,车毁人亡。
自此之后,胡惟庸不再约束他的妒火,还要把它变成焚烧刘基的火焰。那是一种强烈的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恨。
他处心积虑指使别人诬告刘基,说他想霸占一块有王气的土地做为自己的墓地,其图谋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早就对刘基放心不下的朱元璋听到诬告后,剥夺了刘基的封禄。为了消除朱元璋的顾虑,本已告老还乡的刘基只好又回到了应天府,这才逃过一死。
自从胡惟庸从李善长手中接过了淮西集团的领袖之位,淮西集团在他的带领下已经以压倒性的胜利战胜了浙东集团。
浙东集团的首领刘基重病缠身,无心朝政。刘基一死,浙东集团就将彻底瓦解,淮西集团便可独霸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