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那个药,当时我就觉得可能有问题……”红石情不自禁抓挠前额。
“红石别说了,赶紧救他们吧!你有办法的,对吧?”
道衍哀求的眼神令红石诧异,与他不喜正经的模样简直是两个人。
“好……”红石把手伸进衣兜。
宁国公主跑上前来,满脸充满真诚的关怀,并无丝毫幸灾乐祸。
“他们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红石的手在衣兜里没有拔出来,他想起了刚才剑拔弩张的场面,想起了公主临危不惧为朝廷争取最后一丝机会。
“红石,你怎么了?赶紧救将士呀!”道衍推了一把红石。
朱棣狰狞可怖的眼睛从红石的胸前移到了他的脸上,那些在他心中闪现过无数次的预感变成了现实,红石再也不是他的战友,而是他的敌人,他嘴唇紧闭,仿佛知道哀求也于事无补。
“殿下,大师,对不住!”红石艰难的吞咽口水,“我也想救将士们,但我有一个条件。”
“红石,你这是怎么了?你还谈什么条件,你……”道衍抡起手臂,但是却被朱棣一把抓住。
“说,你要什么?”
朱棣冷酷的绝情和痛苦的无奈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蟒蛇打得难舍难分。
“我救了将士们之后,请殿下带燕军北归,不再南下攻城略地!”
红石抱起双拳,微微躬身,痛苦也在他的脸上流转,他不想利用这样的机会,不想把将士们的性命当做交换条件,但是他别无选择。
宁国公主呆若木鸡,在还没能来得及看清红石的脸之前,她的泪水从还未消失的五道指印上滚滚而落。
“红石,你……”道衍用力跺脚,转过头去,对地叹息。
“我答应你!”朱棣的话铿锵有力,不容任何人质疑他的诚信。
“拿去!”红石的手伸出衣兜,将神鞭泪递给朱棣,不是出于相信朱棣,而是他本来就会这么做,他只能这么做,燕军的性命对他而言,并不比南军轻贱。
朱棣面无表情接过神鞭泪,在他转身的时候,怨恨肆无忌惮爬上他的脸庞。
当朱棣的背影消失在痛不欲生的士兵中间的时候,公主才回过神来。
在这刀山火海之地,红石像一个从天而降的神仙,闪闪发光,耀眼夺目,向她伸出了援手。
“你是?你叫什么名字?”公主声音发抖,完全失去了女中豪杰的风范。
“我是妙锦的朋友。”红石微微一笑,转身也没入了士兵之中。
晚间,中毒的将士们已经基本清除了蛊毒。
红石割破手指,在半个时辰内积攒了一大碗鲜血,将其稀释到水中变成一大桶,分发给将士们饮下,助他们恢复元气。
宁国公主想要留下,在红石的再三劝阻下,只好带着怅然若失的心情奔赴渡口。
朱棣和道衍再也没有来到红石的营帐,无声的对抗在他们之间竖起了旗帜。
三天后,徐妙云意外地出现在红石的营帐中,风尘仆仆,忧心忡忡,肩上挎着一个包袱。
“红石,妙锦怎么样?”
话才出口,她就开始哭泣,泪痕流经之处,尘土像水墨画一样晕开。
“王妃,您怎么会……妙锦在峨眉修养,她已经无大碍了。”
红石搬过一张木凳,让徐妙云坐下。
听了红石的话,徐妙云的泪水决堤而下,红石手忙脚乱,以为自己的表达出了错。
“王妃,在下给您倒一杯茶……妙锦没事了,您不用担心。”
“红石,我这个做姐姐的真该死!妙锦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现在才知道!大哥,大哥他为什么要刺伤妙锦?”
徐妙云回避红石的目光,她害怕知道答案。
“男人的争斗。”
红石声音低沉,任何时候,无论是欢喜、惊诧还是困惑的时候,只要提起那个魂飞魄散的夜晚,所有情感都会沦为独一无二的沮丧。
徐妙云不敢再问下去,男人的事她没有发言权,尤其是有关大哥和丈夫,她止住了哭泣,像是与命中注定斗争后终于接受了现实。
“红石,多亏了有你!”
徐妙云打开带来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块用红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
“这是妙锦的衣服,我请寺院里的高僧加持过,它有了灵气,能保护妙锦。红石你把它送到峨眉,让妙锦穿上,这样我们妙锦才会平平安安的。”
红石接过妙锦的衣服:“王妃,在下现在不能去峨眉,在下得留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没做完。”
“红石,有什么事能比妙锦的命更重要?”徐妙云刚进营帐时的忧虑又挂在了脸上。
“我听王爷说,她当时一直昏迷不醒,我真的担心……这样吧,红石,你带我一起去好不好?见到她我才能放心,我还得让她穿上这件衣服,要不我……”
“王妃,恕在下不能从命。”
红石的脸上瞬间没了表情,不过一直以来对王妃的尊敬让他很快又浮现出了礼貌的浅笑。
“王妃,您先回北平吧,这里太乱了,等所有事都了结了之后,我会带着妙锦去北平找您。”
“红石……”徐妙云露出愧色,“我有点心急,你别怪我,我……”
她站起身,双手在那包加持过的衣服上轻轻拍了拍:“你把它交给妙锦,我不打扰你了。”
“嗯,我一定把它交给妙锦。王妃,你一路赶来也累了,好好休息。”
红石把徐妙云送出营帐外。
又过了几日,燕军已经恢复了九成战斗力,起程北归已经不在话下,但朱棣却没有拔寨起营的动向。
红石找上门去,朱棣总是以各种缘由推脱,然后匆匆离去。
道衍摇头叹息,失望的眼神可以追溯到他们共同定下志向的那个时候。
他无法对红石做出仍未启程北归的解释,其实也没有必要,他和红石心知肚明。
“红石,你别逼殿下,再给他一些时间。你站在他的位置上想一想,这些年他受了多少苦,耗费了多少精力,死了多少兄弟……就算现在回头,他也要给兄弟们一个交代吧。”
道衍低下头,伸手搓揉眼角,酝酿他始终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我一直以为你站在我们这边,没想到你帮着朱允炆,你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可以告诉我吗?”
“我谁都不帮,我希望没有战争,没有死亡。”
这个美妙的世界在红石眼里闪闪发光,道衍看得见,也期盼身处其中,但世俗的功成名就牵绊着他,在无声的沉默中,他又低下了头。
夜里,红石慢慢绕过一个又一个营帐,穿过昏暗的烛火,踏遍了军营的每一个角落。
在青蛙和蟋蟀的合鸣中,士兵们心有余悸地谈论着死而复生,生而复死的传奇,它听起来奇妙,但改变了大多数人向功名利禄飞蛾扑火的想法。
“我已经有五年没见过我的娃儿了,我离家的时候,他还在他娘肚子里。我现在就想回家,不指望当官发财,守着我的家人就行!”
“我都有八年没回家了,我喜欢的那个姑娘还在家乡等着我。热病的时候我昏迷了,我以为再见不到她了,中毒的时候我也昏迷了,我看见了她,我以为自己在阴间!我……真的怕自己到了黄土里才能与她相见。”
“我们这一生能有多少个五年、八年,哎,功名利禄都是浮云,闭了眼就什么都没有了,倒不如这辈子过的踏踏实实,安安乐乐。”
泪水偷偷的从红石的眼中滑落,没入土里,无声无息,没有人会知道他的挣扎和痛苦,也没有人会向他伸出援手。
多年以前他乐此不疲,津津乐道的运筹帷幄此刻变成了废墟上的残垣断壁。
他再也无法用精巧的设计搭建起绚烂的蓝图,他精通此道的智慧像穷竭了的河流一样只剩下臭鱼烂虾在久经洗刷的卵石旁长眠。
当红石回到营帐的时候,每晚都会送来一碗莲子羹的徐妙云早已在里面等候,她的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不舍,和她精心烹饪的莲子羹一样粘稠。
“红石,我得回北平了,殿下不让我在军营里多待。他说既然妙锦不在这里,我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而且这里危险的很,南军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突袭营地。殿下还说,可能过几天全军也要回北平了……”
“王妃,您再说一遍?”红石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难道朱棣真的会履行承诺?
“殿下让我回去,还说过几天全军也要回北平了。”
徐妙云端起木桌上的莲子羹:“红石,我不能再给你煮莲子羹了,你以后晚饭要多吃些,免得夜里肚子饿。”
红石接过莲子羹,喜悦和惊诧弄得他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过几天燕军会不会真的回北平,不过他看到了朱棣冷峻面庞下的一丝温情。
“你尽快吃了它,甜食招虫子,明日我再来和你道别。”徐妙云缓缓走出营帐。
红石将莲子羹送入嘴里,一勺接着一勺,没有停下一点空档,这种甜到心头的滋味,他第一次在这军营夜晚的莲子羹里尝到。
当红石在长达二十四个时辰的迷药药效中醒来的时候,营帐已经人去楼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