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担心唯一的亲人,䂵握瑜在半个月前抵达军营,恰巧碰上无坚不摧的暑热,他和大多数士兵一样没有幸免于难。
他本可以到其他地方养病消灾,但一种莫名其妙的坚定意志攻占了他——越是在艰难的时候,他越不能离开红石,无论他对红石有没有帮助。
不像大多数士兵有强壮的身体底子,䂵握瑜在服下神药后依旧头重脚轻,有气无力,口中的苦味可以毒死一盆花。
然而,在道衍对他传达了红石的召唤后,他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还好我留下来了,我就知道红石总有一天用得上我。”他神采奕奕的对道衍说道,完全没有留意道衍的愁眉不展。
䂵握瑜来到红石的营帐,红石让道衍也离开,只留下他和舅舅两人。道衍不怪红石,现在只有红石一个人可以救徐妙锦,如果红石对他的这点不信任可以为赢回徐妙锦的命做出一点贡献,他坦然接受。
“舅舅,”红石的声音低得䂵握瑜只能附耳过去,“你假称暑热不解,离开营地……”
䂵握瑜拼命摇头,原本就有坚定意志的他看见徐妙锦受了重伤后已经暗下决心,除非别人把他抬出营地,他一步都不会离开红石和徐妙锦。
“舅舅,听我说!我要你去做的事比你待在营地里更重要!”
红石气息紊乱,额头上爬满汗珠,呼吸急促的像是浊水里的鱼群。
“红石,你别急,我听着。”
䂵握瑜不敢再固执己见,在一瞬间他领悟到有时坚持未必是件好事。
“你到京城里去一趟,到驸马府找宁国公主,让她告诉皇上魏国公遭小人诬陷,千万不可召回魏国公,否则江山不保!”
“哦,哦……”
䂵握瑜额头上也冒了汗,他体会到了这件事情的紧迫和危急,揣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把坚持腾挪到了新的战场。
“红石,我重复一遍,到驸马府找宁国公主,让她告诉皇上魏国公遭小人诬陷,千万不可召回魏国公,否则江山不保!”
䂵握瑜一字不落地重复了红石的话,对一个外族人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表达对汉语的尊重,作为舅舅,再也没有比这更能显示对亲人的重视。
“多谢舅舅,一路小心。”
红石留下最后一个感激又坚定的眼神,然后闭上眼睛,全神贯注为徐妙锦疗伤。
营帐外空无一人,巡逻的士兵偶尔经过,小心翼翼的放慢步子。
月亮渐渐从层层叠叠的密云缝隙中露出光华,指引䂵握瑜踏上去往京城的路。
一夜疗伤之后,红石替徐妙锦止住了出血。
朱棣如期而来,在营帐外驻足片刻,带着满腹的焦虑和委屈走入营帐。
坐在床边的红石睁开眼睛,晦暗的眼神,凹陷的眼眶,表明他一夜未眠并且耗费了所有气力。
徐妙锦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在熟睡中。
朱棣不敢先开口,只是怔怔望着徐妙锦,负疚的感觉力压群雄占了上风,在这场心机大战中,他牺牲了最不想牺牲的人。
“殿下,妙锦仍在昏迷中,她的脏腑严重受损,导致元气离散,神智迷离,不知何时才能醒来。我必须带她到峨眉去,在那里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红石的语气平淡而坚定,但朱棣听出的是他隐藏在心里的愤怒。
“好好,你带她去峨眉吧,这里有我和大师,你不用急着回来……等妙锦痊愈了,你们再一起回来。”朱棣尽量说些体己的话,以平息一切不安和躁动。
“嗯,我即刻就走。”红石抱起徐妙锦,抓起桌上一个不知什么时候收拾好的包袱,好像已经准备好了等朱棣一来就走。
在前往峨眉山的路上,徐妙锦常常深陷昏迷之中,几天几夜不曾醒来。
迎着初夏的微风,红石拿出自己拥有的那片青鸾羽毛,祈求一个神奇老先生的护佑,透过迷离的泪眼,他看见了另一个初夏,那时他仅有五岁,那时他与徐妙锦和朱棣初次相遇。
那个初夏微风撩动,掠过洞穴,轻敲屋檐,黑暗里的爬虫好奇地探出惶恐的脑袋,暖巢中的雏燕躁动地挥舞笨拙的翅膀。
红石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皇宫拜见马皇后,正巧赶上一场对他来说旷世罕见的击鞠比赛——皇上对阵徐达将军。
在狂欢的热浪之中,他兴高采烈,一直挥舞小拳头,直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和他一同观看比赛的还有一个击鞠知识丰富的小伙伴,他就是朱棣。
那时,红石不知道朱棣的身份,朱棣也没有言明,红石对这个新的伙伴很好奇,虽然朱棣略带唯我独尊的傲气,但这并不影响红石欣赏他独到的见解和想法。
两人就谁能赢得比赛,是皇上还是徐达,打了一场赌。结果红石输了,他口不服,心也不服,正准备独辟蹊径说明这种意外是如何产生的,“哇!”的一声啼哭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咦?谁在哭?”红石从人群中挤了出去,朱棣也跟了出去。
一个圆脸圆身,大约三四岁扎着羊角辫的女孩独自一人在离围观人群一丈远的地方嚎啕大哭,她的哭声淹没在经久不衰的欢呼声中,红石奇怪自己是怎么能听到的。
他走上前去,皱着眉头,咬着嘴唇,手足无措。
片刻,他就找到了办法,随即开始安慰小女孩:“别哭了,好吗?再哭就不好看了!你告诉哥哥,你为什么哭,还有你爹娘呢?”
“我爹在上面,”女孩指着赛场,“我娘不见了!”
“你爹在上面?”红石挠了挠头,顺着女孩指的方向望去,“噢,你爹在比赛,是吗?”女孩点了点头。
“你爹是哪一个?”红石踮起脚尖,目光在赛场上盲目的晃来晃去。
“高高的。”女孩说道。
“高高的?”红石看了看赛场上的球员,每一个都身材高大,英武挺拔,顿时傻了眼,“他们都是高高的,我找不到你爹,你爹叫什么名字?”
女孩摇摇头,瘪着嘴,刚刚停止的哭泣马上又要开始了。
“别别别哭,你自己来看看哪个是你爹。”红石转向朱棣,“我们把她抬起来。”
“什么?你……”朱棣欲言又止。
他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子,从来没有人会叫他抬什么女孩,更何况他也不喜欢女孩,讨厌她们娇里娇气,动不动就哭,还喜欢告状。
可是,如果他拒绝,他又怕红石觉得他手无缚鸡之力,而且毫无同情怜悯之心,他左右为难,耷拉着脑袋,撇着步子,极不情愿地慢慢朝女孩靠近。
“快点呀!”红石左手抓着右手腕,举到朱棣面前,让他搭着自己的手腕,做成一个“台子”。
朱棣慢慢吞吞伸出了手,红石用力将他的双臂往下拉,两人都蹲在地上。
“妹妹,坐上来!”红石轻轻晃动“台子”,检验它的牢固性。
女孩歪七扭八地费了很大一番劲才坐在了红石和朱棣手工搭的“台子”上。
现在剩下最后一步,那就是红石和朱棣抬着女孩站起来。
女孩体重不轻,坐在摇摇欲坠的台子上,几度险些跌落下来。
她一只手使劲掐着朱棣的后脖子,另一只手用力扯着红石的衣领子。
在赛场上的景象就要出现在女孩的眼帘之时,台子坍塌,三个人像沙包一样重重落在地上,并且四仰八叉地瘫倒。
“哎哟,你怎么回事?”朱棣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我不知道,我一直抓着你的手腕啊!是你松开了我的手!”红石也很生气,认为朱棣故意使坏。
“你胡说,你这么瘦,肯定是你没力气了!”
“我……”红石抡起起拳头。
“哇!爹!娘!”女孩歇斯底里的哭声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别哭,别哭,哥哥会想办法的!”红石朝击鞠场望去,“哥哥一定能……”红石突然住了口。
朱棣也望了过去,他大声惊呼:“人呢?”
击鞠场上空无一人,四周的观众也散去了一部分,剩下的一些人还在余兴不减地谈论刚才的比赛。
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俩也不敢告诉她。
红石当机立断,他好像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办法:“别怕!你娘肯定会来找你的。就算她找不到你,我娘在坤宁宫马皇后那儿,我可以让我娘还有马皇后帮你找你娘。你看,根本没什么事儿。”
红石耸了耸肩,摊开双手,装作很轻松的样子。
“马皇后?你还想麻烦马皇后帮你找人?你是不是把马皇后当宫女了!”朱棣忍不住以燕王殿下的威严呵斥起来。
马皇后日理万机,就连他都很难见到自己的母亲。红石竟然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要他的母亲来处理这点芝麻大的小事,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嘘!别那么凶,你会吓到她的!”红石没有因为朱棣的怒火而害怕,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就好像朱棣一拳打在了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