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人们都在为瓜熟蒂落的丰收而喜悦,石头也迎来了人生的拐点。
尽管到皇宫中当御医的思路被否决了,不过沿着这个思路,他找到了自己的解决方法。
要扳倒朱元璋,就必须接近皇宫中的核心人物。
他想起了燕王朱棣。
道衍不也和燕王在一起吗?道衍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而他为了复仇。
坚定了自己未来要走的路后,石头拿过一只笔,在纸上写下“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几个月以来笼罩在他上方的乌云散开了,倦意向他袭来。
他倒头沉沉地睡去,睡了两天两夜。
噩梦不敢再出现在他的梦里。曾经威胁他的各种过去的,现在的,还有他从没见过的画面像撤退的军队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再也不会觉得自己的头被拴在一匹千里马上,疯狂颠簸,总也停不下来。
扎入他五脏六腑的空洞已经被希望填满。
他,浑身轻松,虽然所有的事都没有改变,但他却是一个全新的石头了。
石头跑到李善长的书房,看见了满墙的书,无法抑制的兴奋涌上心头。
这些书对他来说,就是填饱肚子的粮食,解渴的清水,救命的丹药。
从四书五经到各种史书、兵书再到朝廷里颁布的各种法令,石头全部读了个遍。
三个月内,他没有走出李善长的书房一步。
李善长喜出望外,这是他一直以来对儿子的寄望。
李夫人忧心忡忡,石头反常的举动给她笼罩上了不祥的预感。
她吩咐下人看紧石头,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即向她通报。
三个月后一个刚刚破晓的清晨,石头走出书房,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袱来佛堂和李夫人辞行。
在佛堂门口,石头犹豫了半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更婉转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不让李夫人伤心。
“石头,是你吗?”李夫人听到了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娘。”石头走进佛堂。
“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娘呀?”李夫人站起身,当她的目光落在石头肩上的包袱时,脸色大变,“你这是要去哪儿?”
“娘,我打算到北平去。”石头低着头,不敢看李夫人的眼睛。
不祥的预感终于变成了现实,李夫人一手撑着供桌,气喘吁吁。
“娘,你怎么了?”石头上前扶住李夫人。
“不要去!你爹现在年事已高,身体越来越差,你应该留在家里照顾他。”李夫人态度强硬,可是湿润的眼睛偷偷泄露了她的脆弱。
“娘,孩儿不孝。”石头跪在地上,给李夫人磕了三个响头,“孩儿很快就会回来的,以后一定好好照顾您二老。”
“你现在连娘的话也不听了吗?”李夫人面色发青,声音哽咽。她留住石头最重要的原因是不想让石头身处险境。
石头心疼李夫人,但他打定的主意不可能更改。
他咬咬牙说道:“娘,你怎么生孩儿的气都可以,孩儿不孝,现在孩儿一定要去。回来以后,孩儿会日日待在爹娘身边,服侍爹娘终老。”
李夫人转过头不再看石头,走到佛像面前,双手合十跪下,口中念念有词。
石头也立马跪下,他要跪到李夫人答应为止。
香烧了一柱又一柱,香气焦躁地在佛堂内盘旋,催促李夫人开口。
在向佛祖倾诉了自己心中的苦楚,并得到指点后,李夫人站起身来平静地问道:“石头,你去北平做什么?”
“我去找道衍和尚,他是一个得道高僧。”
“找他做什么?”李夫人继续问。
“我想从他身上学道。”石头说的是实话,但是只是一半的实话,他将报仇想法层层裹住。
李夫人注视着石头。她想起了小时候的石头。
那时的石头与她亲密无间,和她分享快乐与忧愁,告诉她认识的新朋友,遇到的乐事,好吃的东西。
她和石头既是母子也是密友。她常常帮石头逃脱李善长的责罚,石头常常帮她对付偷懒的仆役。
可是那个石头已经离开了她,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石头和她隔着一道门,向她隐瞒心中的秘密。
更令李夫人感到痛苦的是,她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保护石头的能力。
石头离得她越远,她越害怕,虽然她清醒的意识到石头变成了雄鹰,如果不翱翔天际,那么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李夫人走到石头身边,拉起他的双手,柔声道:“答应娘,无论出了什么事,李府都是你最后的退路,好吗?”
“娘!”石头搂住李夫人放声痛哭。
在李夫人的无奈和不舍的眼泪,他看得出李夫人为了说服自己对石头放手下了多大的决心。她的反对和答应都是因为爱他。
“娘,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孩儿已经长大了。”石头哽咽道。
纵然他报仇的决心坚如磐石,此时在李夫人的怀中也是柔心弱骨。
庆寿寺位于北平的中心,创建于金朝大定二十六年,是北平最大的一座寺院。
院内和院外都种植了繁茂的松树,排列整齐,挺拔苍翠。它们不畏严寒酷暑,尽心尽职守护着庆寿寺。
一条曲折蜿蜒的小河横贯东西,河水清澈透底,潺潺流动,似一条长龙盘踞于此。
建于蒙古国蒙哥大汗时期的两座高塔并列而立,拔地倚天,气势恢宏。
庆寿寺与燕王府相对而望。
道衍随燕王朱棣来到北平后就在庆寿寺做住持,表面上念经诵佛,主持寺院的常规,其实常常与燕王密会,相议朝事。
这才是他住在庆寿寺最主要的目的。
道衍初到庆寿寺时,见到九层塔前的石碑欣喜不已。
这座九层塔是为了纪念佛教的临济宗师海云大师而建,而塔前的碑文则是元朝开国功臣刘秉忠为他的师父海云大师写的赞文。
一直以来,道衍都自比刘秉忠。他的境遇和刘秉忠十分相似,怀才不遇,出家为僧,云游四海。
后来刘秉忠遇到明君忽必烈,辅佐帝业,创下不世功绩。
道衍相信他有刘秉忠的才能,也能取得刘秉忠那样的辉煌。
冥冥之中的安排,他来到了庆寿寺,看到了刘秉忠撰写的碑文。他怎能辜负上天的美意?
石头和蜂鹰风尘仆仆赶到了庆寿寺,道衍闻讯从精蓝丈室出来迎接。
“石头,你怎么来到北平了?收到你的书信,我还不敢相信!”道衍满脸堆起了笑容,欣喜这份在荒山野岭杰结出的缘分延伸到了北平。
“大师,”石头环顾四周,“你还真会选地方,这与你在应天所居的寺庙有天壤之别,甚至比起轩辕寺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你看蜂鹰都不理我了,不知道跑到哪去了。”
“呵呵,我选择了它,它也选择了我。”
“哦,它为什么要选你这个老道?”
“知道对面是什么地方吗?”道衍伸手指向寺门东侧。
“不知道。”
“燕王府。”道衍神秘的笑道。
“哦,原来如此。那么你和燕王……”
“嘘!”
“呵呵,难怪我看这个地方很特别呢!”
“哦,有什么特别?”
“这里是龙盘虎踞之地。”
“怎么说?哪里有龙?哪里有虎?”道衍明知故问。
“看,那里是龙。”石头指着蜿蜒的小河。
“嗯,虎呢?不会是两座高塔吧,那可不像虎。”
“哈哈哈,高塔怎么会是虎呢?龙和虎都是活物,当然都是会动的了。”
“有道理。”道衍明白了石头的意思,但想要听他说出来,“那条河确实会动,但是我寺里好像没有其他东西会动了。”
“有啊,而且相当灵活,就是老了点。”
“哼,灵活便可,老了点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千年以后你变成了个王八盘踞在此,受万人景仰也是极好的!”
“哈哈哈!臭小子,刚见面就损我,前一句才夸我是虎,后一句就骂人是王八!”
“石头,我带你参观一下。”
“大师,我刚才自己溜达了一圈,我想我肯定要在这里久住了。光说建筑,这塔,这庙都是气势磅礴,令人望而兴叹。还有这些松树、石狮子、小桥流水又像是个世外桃源。”
“嗯!”道衍两道眉毛上扬,摇头晃脑,诗兴大发:“元代著名书画大师赵孟洮曾在这里留诗。”
白雨映青松,萧飒洒朱阁。
稍觉暑气销,微凉度疏箔。
客居秋寺古,心迹俱寂寞。
夕虫鸣阶砌,孤萤炯丛薄。
展转怀故乡,时闻风鸣铎。①
“嗯,好诗!不过如此寂寥,大师还是少吟诵这首诗为妙,我怕你在这里呆不下。”石头笑道。
“欸,出家人就是以孤灯残烛为伴,老衲不艳羡红尘。”
“哦?功名可是身在红尘之中。”
“我要的不是功名,是理想。我带你去看一块碑。”道衍指着寺院西侧的高塔。
“碑?”
“看到那座九层塔了吗?那九层塔是为了纪念刘秉忠的师傅海云大师而建的灵塔。刘秉忠在塔前留下了碑文。”
“刘秉忠?他是辅佐元世祖的僧人,元朝的开国功臣。”
“臭小子,懂得挺多的。”
“大师和刘秉忠一样,都有辅佐明君之志。”
“嗯,我是何等幸运,居然和刘秉忠还有这种缘分。这里是我的福地呐!”
注:①引自古诗文网《庆寿僧舍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