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门广额头、眼角和嘴角的皱纹不知何时粉墨登场。无力下垂的双臂,直不起的腰杆和偶尔就会莫名其妙抽搐一下的双腿无不表明了他不可能成为这一次考核的获胜者。
他取出桃花粉药丸放在掌心上。那药丸的光泽照亮了他原本无神的双眼,他立即焕发出青春的光彩,步履轻盈走到鲍田奴和李子冈面前。
他们俩无所畏惧的伸出手,雍门广像撒播种子一样将他的希望撒在了他们的手心里。
鲍田奴终于忍耐不住,对着雍门广的信心付之一笑,囫囵吞没他的希望。
李子冈心不在焉的把药丸扔进嘴里,已然洞悉自己不会是获胜者,只希望早点结束考核。
半盏茶的功夫后,鲍田奴和李子冈依旧和他们吞下桃花粉药丸之前一样,不头晕、不出汗、不心悸、不腹疼,站得像松树一样直。
神农宫众弟子开始交头接耳。
雍门广脸色土灰,汗如雨下,倒是像他服了毒药。
农青云皱起了眉头,司仪赶紧跑过来,小声问道:“宫主。结束考核吗?”农青云点了点头。
司仪领命回到原位后,清了两下喉咙,以足可绕梁三日的嗓音宣布:“此次考核……”
“扑通”两声,鲍田奴和李子冈同时倒地。
所有弟子惊呼。石头目瞪口呆,小乞丐始终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农青云放下准备题写获胜者名字的毛笔,出人意料的离开了座位,来到两个弟子身旁。
他知道这种情况极其罕见而且危险,两个弟子一定是中了剧毒,否则不会毫无征兆,忽然失去知觉。
农青云把百草丹塞进他们俩的嘴里,又摸了他们的脉搏。不好!他们的脉相比寻常中毒脉相凶险百倍。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脉相,只听师父农平风在世时曾经提到过,这是一种蛊毒产生的脉相。
哪里来的蛊毒?神农宫从来不与九黎族接触,难道雍门广偷偷接触了邪术?他日日待在神农宫,哪里有机会接触他们,莫非是这次进京……?那个石头有没有问题?
无数个念头闪过农青云的脑子。
“师父,他们还是没有醒。”司仪怯怯地在旁边提醒。
农青云又搭了鲍田奴和李子冈的脉搏,没有丝毫起色。再耽搁些许时间,他的这两个弟子即使活过来了也会变成废人。
“去!到药房去,把神农顶旁边那个格子里的药丸拿过来!”农青云让司仪去拿过眼云烟。
其实农青云研制出的新一代的神农顶正是部分参考了蛊毒的产生机制,而过眼云烟正是蛊毒的克星。
炼制神农顶时,农青云把九百九十九条毒虫放在九百九十九种毒草中锻炼,让毒虫充分吸进了毒草的毒液精华,再从毒虫中提取毒液。
经过这种过程,提取的毒液含有毒虫和毒草两类毒液。而且他发现动物和植物的毒液交融会发生难以想象的效果,其毒性远远大于动物与动物,植物与植物的毒液相交融所产生的毒性。
虽然他没有像蛊毒那样直接使用毒虫,但是这些毒液侵入人体的时候,就像是千万只毒虫在爬咬,有过之而无不及。
过眼云烟可以克制类似蛊毒的毒性,但是蛊毒千变万化,农青云不敢肯定过眼云烟可以解鲍田奴和李子冈的毒。
雍门广看着两个强劲的对手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师父焦头烂额,不知是喜还是悲。
按理说,今日考核的获胜者非他莫属。可是师父脸上完全没有显露出半点对他的赞许,他为此忧心忡忡。
“你有没有解药?”农青云猛然扭头质问雍门广。
“师,师父,没……”雍门广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语无伦次。
“你两个师兄未必保得住性命,有解药赶紧拿出来!”农青云的声音冰冷的像一把利剑刺进雍门广的身体里,他不再抱有幻想。
“没有,真的没有!我只按师父的要求配制了毒药。”从他这里什么也没得到,农青云厌恶地转过了头。
司仪取来过眼云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用岔了气的声音说道:“师父,给你!”他不顾自己声音形象的举动感动了神农宫的弟子,他们纷纷为他叫好。
农青云把过眼云烟塞进两个弟子的嘴里,又拍了一下,保证它们能够滑入食道。
鲍田奴和李子冈的头顶渐渐的出现了一些雾气,后来雾气越来越浓,笼罩了整个头部。
毒液正在过眼云烟的逼迫下,慢慢地通过头部逃出他们俩的体外。
两刻钟后,过眼云烟终于不负众望赶走了所有毒液。鲍田奴和李子冈苏醒过来。众弟子齐赞师父无所不能。
农青云长长舒了一口气。不仅是因为两个徒弟安然无恙,更重要的是他研制的过眼云烟在这次出其不意的检验中完美过关。
雍门广始终低垂着头,品尝着与荣誉失之交臂的沮丧和等待暴风雨来临的恐慌。
神农尝毒大考核草草结束。
这一次的考核没有获胜者。有的弟子认为理所当然,雍门广一定使用了什么妖术,才会使得百草丹无法解他所配出的毒药。
而有的弟子却为雍门广鸣不平。他们认为只要制出的毒药毒性最强,就应该获得第一,百草丹也并非无毒不解。
鲍田奴和李子冈一直在回忆自己是如何倒下的,仿佛做了一场不可追忆的恶梦。
石头不得不佩服小乞丐的远见:“没想到雍门广真的是最厉害的,你怎么猜的这么准?”
“哼,小菜一碟,我的本事大着呢!”小乞丐习惯性地翘起一边嘴角,上面写着他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晚,农青云把雍门广叫到药房里。
“在我问你之前,我希望你自己先坦白。”农青云的语调出乎雍门广的意料,平淡无奇,与他平时的口吻如出一辙,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雍门广以为有转机,急忙开口解释:“师父,我为这次考核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师兄弟们闲暇之余聊天的时候,我也在看书、配药。每周一次下山的机会,我也放弃了。这次参加考核所配制的毒药我反复调了一百多次。好几次我在试药之后都晕厥过去,幸好我事先让师弟在旁边看着,及时给我服下百草丹,才保住一条小命,不过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恢复元气。直到昨夜,我配制的毒药才达到我理想的样子。今日我的毒药确实技压群芳,我……”
雍门广停顿片刻,确认农青云的神色没有变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师父为何不让我得到考核的第一名。”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雍门广开始心慌。
不对呀,师父好像非要他说出什么似的,他该说什么呢?
他已经向师父表明了他一年来的努力,这颗毒药是他辛劳的成果,用命换来的至宝。他效仿神农氏,亲尝毒药。他甚至表达了他不愧是神农宫的骄傲。
“两个师兄受不住我的药,这在我意料之中,因为我尝过它,知道他的威力。”
“你认为你的药百草丹也解不了?”
“解不了,不不,解得了,我……试药之后就是用百草丹解毒的。”
“那么今日你的药为何百草丹解不了?”
“我……不知道。昨夜我又加了一味药,可能……毒性大大增强了吧!”
“什么药?”农青云步步紧逼,雍门广手心出汗,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他恨不能用一团抹布堵住农青云的嘴。
“藤黄。”他终于给出了答案。
“藤黄只是一般的毒药,如何能让百草丹束手无策?”农青云的语调依然不快不慢,就好像他只是在和雍门广闲聊。
“我……”雍门广快把自己的衣角扯破了,
“我用了银环蛇的蛇毒。还……还用砒 霜喂养了一年。”
“银环蛇?砒 霜?”
“是,师父!我知道神农宫禁止用动物的毒液,所以,所以不敢……和师父坦白。”
“哼,就算你用了银环蛇和砒 霜,你认为你配制的药可以超出我的掌控吗?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坦白。告诉我,你到底用了哪些药?”
这些年来农青云一直在研究动物的毒液在毒药配制中所起的作用,最终他才配出了新一代的神农顶。
他并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人。尽管历来神农宫规定不允许用动物毒液制毒,可是神农宫的声誉每况愈下,农青云认为任何规定都应该在能够发展神农宫前途的基础上才有意义。
如果雍门广另辟蹊径制出了一流的毒药,农青云绝不会责备他。
可是,他很清楚,喂了砒 霜的银欢蛇毒液根本达不到令百草丹无能为力的效果。
雍门广捂着脑袋,掐着太阳穴,冥思苦想:“有,有银环蛇、砒 霜、钩吻、水银、天仙子、乌头、月籽藤……还有……”
他反复调制了一百多遍的毒药好像在和他开玩笑,对他若即若离,向他打开自己的心扉的瞬间便即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