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落下的透明雨点滴在地上,转瞬就变成猩红的雨点,这些雨点再汇集成猩红的水流,从石头身边流过。
诚实谷百姓遇害了!几天的车马劳顿再加上忧心忡忡,石头的身体早已不能支撑。
凭借挽救诚实谷百姓的坚强信念,他才艰难地挺到此刻。
血红的水流给他致命一击。
他停在原地,任凭雨水疯狂地冲刷他毫无知觉的身体和支离破碎的心灵。
猩红的水流在他脚下毫无削弱之势,越来越汹涌,最终淹没了他的视线。
当石头睁开眼睛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四周寂静无声,就像过去了几个朝代。
他艰难地从泥泞中爬起来,一步一拖向前走去。
在那草长莺飞的山谷里,横尸遍地,秃鹫正在觅食。
他没有认出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脸庞,他的眼里是一片绵延不绝的鲜红色。
他朝那开满奇花异草的茅屋走去。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但是像在遥远的地方。
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他转身离开了小屋。
石头漫无目的走着,来到了当初海大叔救他的地方。柴垛还在那里,蜡烛却不见了。
他爬上柴垛,躺下舒展四肢,他的周围出现了一片光亮,这一次他不觉得热,也不想逃。
他看见海大叔在痴笑,青敏在生气,浓浓的暖意钻进他的心里。
石头把手伸进怀中,想要摸摸自己的心窝,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附赘悬疣阻挡了他——圣旨,他曾经视作比生命还宝贵的珍宝。
他把它扯出来,看也没看,甩手一扔。倘若他还有多一点力气,他会把它撕成碎片。
他又摸到了一叠潮湿绵软的纸,它被折成整整齐齐的方块。
泪水从石头的眼角流进了耳朵。他慢慢把纸掏出来,小心翼翼展开。
上面没有一个字,只有弯弯曲曲的线。线的一端画了一根蜡烛,另一端画了一根绳子和一颗水滴。石头不明白它们代表什么,即使在梦中也从未出现过如此扑朔迷离的符号。
他把纸条转向不同的方向,又把纸条翻一面,再让它透过阳光,试图发现端倪,结果纸条依旧呈现最简单的图形和最难以理解的奥秘。
石头坐起身来,整理思绪。
临走之前,海大叔塞给我这张纸条是什么意思?他想告诉我什么?他为什么偷偷摸摸的,甚至连青敏都瞒着?他和我闹着玩,还是他已经清醒了?
“海大叔,你在哪里?青敏,你在哪里?”
石头对着空旷的山谷高喊。清冷的空气呛进他的喉咙,他捂着脸俯身剧烈咳嗽起来,柴垛上一个蜡烛的印迹在他手指缝隙中凝望着他。
“蜡烛!”石头得到启示,把纸条放在蜡烛印迹旁边。
比较之下,他猜测那些简单的符号是以蜡烛为起点的一幅地图。
在无法得到更多证据加以支持的情况下,他义无反顾开始了远征。
按照地图的指示,他要爬上前面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他对这座山峰并不陌生,这座山峰也还留着他的痕迹。他当时就是从这座山滚下诚实谷的。
“神农宫就在那上面吧?”石头自言自语。不知为何他此刻竟有点想回到神农宫。
那里虽然有欺骗,有让人不齿的丑恶,但那里是鲜活的,没有诚实谷的死气沉沉,不会给人带来恐惧和绝望。
不知道小乞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知因禅师怎么样了?农青云这卑鄙小人连自己的女儿也要利用,不知他的奸计得逞没有?
两个多月可以发生很多事,知因禅师可能把别人的女儿当作了自己的女儿,农青云可能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神农鞭,而小乞丐可能已经忘了他。
踏上灌木丛生的高山,他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低处的诚实谷。
那是一片褐色的土地,万籁俱寂,没有鸟鸣,没有欢笑。
种子悄然无声,等候崛地而起的辉煌。幼虫息迹静处,期待横空出世的绚烂。
时间会泯灭生命,也会重焕生机。永恒不变的是世事变幻。
山上没有路,石头借助铜棒和树枝杂草一步一步往上攀爬。
起初的半个时辰里,他手脚麻利,生龙活虎,想早点为海大叔找到他珍藏于心的地方。
一个时辰之后,他的疲惫和饥饿战胜了一切,他的双脚开始不听使唤。
他心急火燎朝上望望,见不到顶,朝下看看,诚实谷和那片沙滩全都消失了,只有密密麻麻的树木。
石头心中纳闷:这地图上的路已经到头了,可这里不是山顶,也不见什么绳子,我是不是走错路了?天越来越黑,这山中的野兽跑出来怎么办?
“海大叔,你要我去哪里?”石头大声喊叫起来。山野以同样的好奇回应了他的疑问。
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离石头不远的一丛树叶轻轻摇晃起来。他不再寂寞。他的陪伴者是一头幼年花豹。
花豹的体格不大,还没有石头的手臂长,但是它四肢矫健,灵活迅猛。它粗心大意的跳跃摇晃了树叶,引起了石头的注意。
当石头的眼睛看向它的时候,它不再扭扭捏捏。黄色瞳孔中的磷光和铜钱状的黑环从树干后面显露出来。
花豹喷出鼻子中的废气,威风凛凛地翘起嘴巴上方的白色胡须。重新填充进它鼻子里的气味很美妙,有它喜爱的肉块香味。
它抬起长满浓密短毛的前趾,急不可耐朝石头奋力扑来,长长的尾巴左右晃动,显示出昂扬的斗志。
石头吓出一身冷汗,举起铜棒。花豹没有在他的怒视和光彩夺目的铜棒下退缩,相反,它的好奇心和求胜欲驱使它向猎物飞奔。
石头对自己加上铜棒的威力毫无信心,他沉重的双脚霎时轻盈起来,慌不择路,左右躲闪。
他不知道自己避开了多少棵树,翻了多少个跟斗,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可是花豹跑得比他还快,它就在他身后。
花豹鼻子里喷出的气溅在石头脸上,圆锥状的犬齿和灰白色的锐爪近在咫尺。
石头没来得及回头,没来得及看一眼要把他拨皮去骨的家伙。他脚下坚实的地面忽然像融化的冰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手和铜棒在空中狂舞,拼命想要得到几根小树枝的鼎力相助。他抓住了它们,可是他身体的太重,他下落的速度太快,小树枝被拔根而起,和他一起无望地坠落。
这个时候他看见了那个把他逼上绝路的家伙。
它蹲在那里,前趾悬在空中,瞳孔里射出的磷光和他一起堕入黑暗之中。
当石头感觉到自己的血液恢复流动的时候,他重获知觉的躯干和四肢懒散的瘫在一堆枯叶上。
他没有死!
石头急切地睁开眼睛,光线昏暗,不足以让他辨别身处的环境。他抛弃视觉,寄期望于触觉,慢慢伸开手臂。
出师不利,他的手臂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像是一堵墙。
他在身边和墙上胡乱摸索,除了泥土、树叶、树枝,还有一些圆溜溜、光滑的东西。他把这些东西放到鼻子面前闻了闻。
一股清香钻入他的鼻孔,是野果!他听到了肚子“咕咕咕”的叫声,他的口水从嘴角溢出。
他立即把野果塞进嘴里,有点涩但无关紧要,依旧是他人生中从未尝过的美味。
吃完了手上的几粒果子,他意犹未尽,爬起身来,想再找一些野果。一阵眩晕袭来,他闭上眼睛,两只手撑在地面上。
但是,他没能熬过去,又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万丈之上,微弱的阳光透过树叶,穿过阴暗来到了石头身边。
它抚摸着石头,轻轻对他耳语。风吹动了树叶,抖落了雨露。带着泥土的芬芳,雨露也来到了石头身旁。
石头伸出舌头,甘甜在他嘴里游走。
饥饿开始兴风作浪,破坏了一切安宁。它在石头腹中上蹿下跳,大行其道。
石头睁开眼睛,终于看见了渴望的阳光,虽然很微弱,但它带来了生命的光环。
石头慢慢屈起双腿,它们软的像沙袋。他用双手撑着地面,扶着墙才站起身来。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初步判断自己可能掉进了一个高不见顶的山洞,洞底堆满枯枝败叶,四壁的泥土又湿又黏。
“这下糟了,没被花豹吃了,却要在这里饿死。还不如让花豹吃了,也算是功德一件。”石头心灰意冷,精疲力竭又倒在地上。
几经周折,海大叔画的地图还跟随着石头。石头掏出它,把它贴在胸口。
“海大叔,你这是画的什么呢?你干嘛和我开这种玩笑?你把我害得好苦!你现在到底在哪里?你来和我解释一下呀!”
泪水夺眶而出,艰难从来不会让他流泪,思念击得他一败涂地。
思念是种奇怪的东西,它让人软弱,也让人坚强。
在泪水中,石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信念:海大叔和青敏没有遇难,他要再次和他们相见,在一个奇妙的时刻,在一个美好的地方。
在这种信念的驱使下,他开始寻求生存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