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二雨平静下来,抛弃了所有多余的情感,忘却了十几年来他们共图的大业。
“汉帝,现在我们在朝鲜,在李芳远的地盘上,他的兵力远远比我们强的多,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您杀掉一个李芳远又有何用?李氏家族不会灭,他的王国不会灭,他们会杀掉你,接手您辛辛苦苦培养的军队,或者将他们全部埋葬!汉帝,您蛰伏多年,要的就是这个结局吗?”
陈理昂扬的激情猝不及防遭遇迎头痛击,他又一次抓住箭杆,在手中搓揉,仿佛上面积蓄了他需要的能量。
“哼!我怎么会落得如此境地?我自有分寸!”他的眼神不甘顺服,不肯穷尽的斗志狗急跳墙。
“汉帝,二雨知道您的神通,李芳远对您来说就是一只掌中的蚂蚁。可是夺得中原才是汉帝的重中之重,我们回到中原,除掉姓朱的,那时,您称帝,李芳远匍匐您的脚下,您想要羞辱他、折磨他,或者杀掉他,都是一句话的事呀!”
陈理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他把手从大羽箭上移开,抓住花白的长须,显然进入了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
马二雨如释重负,边吞咽口水,边将汗湿的双手放在衣角上摩挲。
“我再想想!你先去吧!”陈理声音低沉,所有狂热已经消散。
“嗯,二雨退下了。”
几天后,陈理听从了马二雨的建议,向李芳远辞行,伪称自己三个月后便会回来。
李芳远毫无察觉,欣然应允。
马二雨通知红石,陈理已经放弃了与李芳远的联盟,并且几日之后就会离开朝鲜。
红石打算临走前最后一次进宫探望太上王,同时请求太上王帮忙寻找张绣娘。
??握瑜要求红石带他进宫,凭借充分的理由——他在治疗太上王期间寸步不离,红石不得不答应。
慈庆殿的门口又增添了几株紫色丁香,欢快地在微风中摇曳,带着阵阵清幽的香气往大殿里钻,仿佛急不可耐地要把红石到来的消息告诉太上王。
“哇……”??握瑜的感叹还未落地,一个魁梧的身影从殿里走出,目不斜视,快步离开了慈庆殿。
李识庐!一切在中原纠缠红石的思绪又回到了他的心头。
他始终没有真正认识李识庐,在经历了那次死里逃生之后,所有的疑虑都被他强行压抑在故意遗忘的角落。
然而他不得不开始重新思考,他不能将太上王的安危和汉人的存亡置于他个人报恩的意愿之下,无视它们的存在。
李识庐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会不会像李芳远那样对太上王不利?他会不会听令于李芳远暗中残害太上王?他为什么到中原去,为什么接近蚩尤,接近燕王,他有什么目的?他会不会是李芳远图谋中原的一颗棋子?
李识庐离开后,??握瑜轻推红石的手肘:“红石,发什么愣,进去呀!”
“嗯。”红石走出草丛,想着自己或许可以从太上王那里得到一点答案。
太上王坐在桌旁,面前一盘棋局胜负已见分晓——靠他一侧的黑方取胜。
当他看见红石的时候惊讶得不知所措,手落在棋盘上,打乱了完美的布局。
因为失势之后习惯于被遗忘,他以为红石说要再来看望只是随口敷衍。
眼泪从他干涩的眼窝里涌出,已经恢复健康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红石慌了神,他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引起太上王的情绪剧烈波动,深知过喜过悲都对身体有害,他赶紧拿出一颗安神丸让太上王服下。
太妃眼含热泪,语无伦次地劝慰太上王平复心绪,她心中激荡的喜悦并不比太上王少,自从红石治好太上王的病,她每日都要在烧香拜佛的时候祈祷红石好人好报。
“太上王,您静静心!”红石抬起太上王的腋窝,轻轻按压心包筋,帮助他收敛心神。
“小子……看到你来,我太高兴了!不碍事……大病都好得差不多了,看看我的精神是不是比之前好了很多?”
“嗯,您看上去气色很好,没枉费在下那些日子在您身上下的功夫。”
“臭小子,才看我好点就开始耍嘴皮子。呵呵!”
“太上王,您知道您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吗?”
“那我怎么知道?你是大夫,我是病人,哪有病人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治好的。如果病人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治好的,还要大夫做什么?”
“说的有道理,那让大夫来告诉病人吧。”
“你说,洗耳恭听。”
“太上王,在下主要就是靠耍耍嘴皮子,然后再给您吃点药辅助一下,巩固疗效。”
“什么?小子,你是不是不想说,所以故弄玄虚?”
“太上王,在下哪里敢!”
“那你说说,你的嘴皮子是怎么耍的,能把我的病耍好?”
“他气您!”??握瑜壮着胆子说了一句话。
来慈庆殿这么多次,他没有说过几句话。红石不怕太上王,可是他怕,太上王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能和他说上一句话是多少臣民的梦想。
“气我?哼,臭小子,你这是什么歪门邪道?你说要治我的心病,人的想法是凭空产生的,怎么能治?”
“嗯,这正是中医之道。治病的最高境界是治心,养生的最高境界是养心。情志伤身,须当节制、注重内守,否则气机逆乱,功能失调,必将危机性命。
当时太上王的身体显然被七情六欲所伤,唯有宣泄法、转移法可治得太上王的心病。所以,在下故意气太上王六日,六日之后,太上王心病除去大半,在下又与太上王交心,将太上王宣泄的方式由激烈改变至温和,最终太上王心病尽除。”
“嗯……”太上王转动眼珠,意犹未尽地回想着与红石相处的十几个日子。
“原来是这样,我心中所想还真的被你治好了,以前想的都是过去的痛苦,现在想的都是未来的期待。神奇,中医太神奇了!”
面对神采飞扬的太上王,红石断定李识庐并未给太上王带来烦忧,扑朔迷离的揣测又添新的疑惑。
太上王发现他神不守舍,主动询问:“小兄弟,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呃……”红石举棋不定,想着是否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小兄弟,对我这个老家伙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是不是怕我走漏消息?”
太上王向红石招招手,红石附耳过去:“告诉你一个秘密,这皇宫中的人我没有几个熟悉的了,你让我透露给谁呀,呵呵!”
红石咧开嘴陪着太上王笑,在太上王豁达期盼的眼神中决定坦诚一切心中的疑惑。
“刚才有一个人来过您的寝殿,是德安君,他……”红石发现太上王充满了喜悦,并未因为他提及二王子而哀伤,他更加大胆起来。
“在下认识他,他一直待在中原。”
“呵呵,原来你认识芳衍啊!”太上王现出惊喜之色,似乎他与红石之间的关系因为德安君又更近了一层。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不是在风花雪月的场所吧?”
“太上王,您怎么老不正经了?”太妃在一旁忍不住插嘴,“我们芳衍哪会去那种地方!”
“唉呀,你那么认真干什么,我就是说个笑话嘛!”
“太上王,我们是在瓦舍认识的,他是一名相扑选手。”
“嗯,芳衍从小就喜欢相扑,他倒没告诉我在中原的瓦舍做了一名相扑,恐怕老是输给别人,所以不敢说吧,哈哈哈!”
太上王轻轻拍打桌面,棋子欢快的蹦跳。
“德安君为什么到中原去?”
红石的眼睛在黑白棋子中流转,他不愿让太上王看出他对李识庐心存疑虑。
“唉!”太上王长叹一声,抬起眼睛望着窗外,看到了遥远的过去,那是一段悲伤的记忆。
红石不自在的挪动身体,他的忧虑始终在隐隐作祟。
“小兄弟,不知道你是否听说过洪武朝建立之前的一场高丽使臣风波?”
红石顿感心惊肉跳,这场高臣使臣风波与他的命运息息相关。
“太上王,在下……对此事有所耳闻。”红石努力平缓气息。
“嗯,当年高丽内忧外患,战乱不断,先是秃鲁江万户朴仪反叛,后来潘诚率领的红巾军入侵高丽,元朝趁乱兴风作浪,崔儒又暗通元朝反叛。我参加了所有的战役,率领我的部下,将他们一一击败。
当我们正准备厉兵秣马,休养生息之时,女真趁虚而入,我实在不忍心让伤残疲惫的属下到战场上去送死,于是便派出高丽使臣向明太祖求援。”
太上王吞咽着口水,双唇不知道何时起了一层干皮,太妃赶紧递上一杯水。
“没想到出了乱子,高丽使臣逃回朝鲜,在我面前谢罪自刎,他……是我的亲弟弟。”
太上王闭上眼睛,喉头不停上下滑动,紧皱的眉眼失去了片刻之前的光彩。
面对一个垂暮老人沉浸往事的痛苦,红石愧疚不已,他轻轻拍了拍太上王枯柴般的手:“太上王,您不想说的话就……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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