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若在这上面绣上王爷喜欢的图案,那一定是寿辰中最亮眼的寿礼。”王今说道。
“呵呵,”观音奴腼腆地笑道,“就怕我的刺绣浪费了这块面料。”
“夫人要有信心,这刺绣讲究的就是人绣合一,像弹琴一样。刺绣的人与绣品融为一体,绣出的东西才能活灵活现。”
“嗯,我会尽力的。”
“夫人不用担心。夫人现在的刺绣已经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谢谢你,今儿,多亏了你这个师父,我才能为王爷做一点事。”
“夫人,我们开始吧。我们先设计好纹样,定好用什么线来绣。金线、银线、蚕丝,还有各种鸟兽羽毛都可以用来刺绣。一个图案可以用一种线来绣,也可以同时用这几种线一起绣,这样看起来层次丰富,色彩斑斓。夫人,我们要做出一件最华丽独特的锦袍!”
王今盯着桌上的库锦,神情既庄重又肃穆。
她的武器离她这么近,她的胜利在一片她看得见的光亮中,她活着的价值不再虚幻飘渺。
“好啊!”观音奴心潮澎湃,紧紧抓住王今瘦弱的肩膀。
“我们今天先定好纹样和绣线,明日我去采购金线、银线、蚕丝和孔雀羽毛。王爷特别喜欢孔雀羽毛,他说孔雀是个吉祥的生灵,能给他带来好运气。”
“嗯,孔雀羽毛高贵大气,只有王爷才配得上。”
王今心不在焉地应和,一时无法从自己沸腾的想象中抽身而出。
“还有三色金线!今儿,那三色金绣起来一定美极了!”
观音奴的眼中泛起几十年来都不曾出现过的光彩。
“三色金确实很美,它会使我们的刺绣色彩变幻无穷。加上孔雀羽毛本就色彩斑斓,在阳光之下,这绝对是一件巧夺天工,美轮美奂的锦袍!”
“是的,是的。”观音奴捧起库锦,闭上双眼,陶醉的将自己的面颊贴在上面。
她从一个无望的老媪变成了怀着憧憬的少女,她的眼里一切都是美好的。
刺绣是华美的,人心是善良的,生命是有希望的。
她不知道一只复仇的手正慢慢向她伸了过来。
朱寿辰的前两天,朱元璋颁下《永鉴录》。
它编录了历朝历代宗室诸王的所作所为,告诫皇子勿要以下犯上,手足相残,行悖逆之事,违祖制之训。
一个结了痂的伤口皮开肉绽,朱又彻夜未眠。
他现在终于清醒了,清醒地看到了傅友德的死和自己的关系,清醒地知道了父皇对自己的态度。
半年的风平浪静只不过是他麻痹了自己,用美好的想象代替了残酷的现实。
梦总是要醒的,躲在龟壳里并不意味着危险不存在。
朱开始切切实实的考虑自己的处境:他害死了二哥,父皇会怎么处置他?
流放、削王、将他的罪行告示天下……每一种处罚都可以要了他的命。
如果就只有死路一条,他还怕什么呢?
他不怕了,感觉到自己已经沉到了海底,最差不就如此吗?
朱下了床,拼命的咳嗽,所有藏在肚子里的东西好像都要咳出来似的。
他的身体与他的意志力终究还是不能同步。
观音奴欢天喜地把刚做好的锦袍放进一个精美的木匣里,来到了朱的卧房。
还没进屋,她就听见了朱剧烈的咳嗽和粗重的喘气声。
她赶紧放下木匣,上前搀扶朱,舒展的笑脸凝重起来。
“王爷,你怎么了?最近身体不是好起来了吗,怎么又咳的这么厉害了?”
她把手放在朱的背上轻轻的拍着,把她的惊喜忘得一干二净。
“咳咳!没事!你,最近怎么这么忙?原来学刺绣不是每日一两个时辰吗?现在成天不见人影。”
朱的眼神比往常更加柔情,每一眼都像是在看观音奴最后一眼,不舍又无奈。
“哦!”观音奴想起了她精心准备的东西,走到木匣前,双手隆重地捧起它。
“王爷,送给你,看看喜不喜欢?”
“给我的?”欣喜像闪电一样划过朱苍白的脸颊,“我看看!”
他的手颤颤巍巍的打开木匣。
黄金的光芒,银星的璀璨,孔雀的艳丽照亮了沉闷的屋子。
“这……给我的?是什么?”
观音奴疲倦的双眼闪闪发光,她从匣子里取出锦袍,双手举高。
整件锦袍像画一样,不,比画更动人,在朱面前徐徐展开。
“真漂亮!”朱惊叹地看着,他没有伸出手去抚摸,觉得那样会破坏了眼前的美。
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花纹,这么真的刺绣。
那些富贵逼人的金银丝线和雍容华贵的孔雀羽毛绝没有透露出一点宫廷服饰惯常的俗气。
它带着一种仙气,是来自仙山琼阁的神物,皇帝的龙袍在它面前不过是平淡无奇的素衣。
朱把脸转向观音奴,眼里满是疼惜:“这是你做的?”
“嗯,臣妾在别人的帮助下做的。”观音奴放下锦袍,搭在自己的臂弯上。
朱伸出手去抚摸着观音奴的脸:“你熬了多少个夜?”
“王爷,臣妾这不手脚笨吗,得努力些,要不什么都做不好。”
观音奴撅起嘴,第一次在朱面前撒娇,这也是她这二十多年来第一次撒娇。
“你要是笨的话,全天下就没有一个聪明的女人。”
朱的眼角涌上几颗泪珠,他的胸脯开始剧烈地起伏。
“咳咳!咳——!”朱的脸由白转青,由青转紫。
观音奴扔下锦袍,紧紧扶住朱,一只手在他的背上轻轻摩挲。
好一会儿,朱才缓过劲来,嘴角渗着血迹。
观音奴的眉头紧紧揪着,但是她没有惊呼,反而松了松喉咙,柔声道:“王爷,臣妾去给您重新调配药方,再加几味……”
朱摇了摇头,紧紧抓着观音奴的手:“哪都别去,在这里陪我。”
“嗯,好。”观音奴把滑落在床边的被子拢好。
“明日是王爷的寿辰……”
“明日我穿了你做的锦袍,什么病就都好了!”朱勉强露出一排牙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