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江捕快此时也是歪倒在地,双目无神,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不说话。
彭唐本想开口,但顾忌到自己的身份,也有些犹豫。本能地回头,看了眼顾明琴,见她冲自己微微颔首,便有了底气。于是走到江捕快面前,把他扶起,劝道:“江大哥,你也别难过、别灰心,我们还有人,还有刀,还可以和他们拼一场……”
“拼什么拼,今天一仗,我们的弹药基本上用光了,他们现在将沪城团团围住,而我们弹尽粮绝,就算是困,也能困死我们,更何况还有十万人马啊……”江捕快眼中含泪,差点哭出了声。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缴械投降吧。若是如此,必然会成为沪城的千古罪人啊……”
江捕快抱着头,紧闭双眼,似乎不想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他不想投降,他想反抗。就算是做不了英雄,也不想成为人人唾骂的汉贼。可问题是,就算是拼死反抗,到了最后,恐怕也免不了死亡的结局,沦落的结局。更何况,在自己的身后,还有十几万无辜的百姓,真的要让他们和自己一起陪葬吗?
可问题是,就算自己放弃尊严、缴械投降,心狠手辣的东丽人,会放过那些无辜的群众吗?到时候,自己的投降,不但救不了他们,反而把他们推入火坑。到了那时候,自己仍然是千古罪人。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时,年轻人拿不出半分主意。所以他想起了方敏,可问题是,自己最为依赖的方捕快现在何处,他带了人马,去偷袭敌营,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不见动静?其实事到如今,方敏还没有消息,敌军又是兵临城下,无外乎只有一种可能。只是对于这种可能,他不愿意细想,不愿意接受。
“轰隆……”
就在这时,巨大的爆炸声乍然而起,引得众人站立不稳,各个身体晃动,待得爆炸声停止,众人也是过了好半天,才从惊骇中缓过神来。
“发生了什么事?”顾忠一脸恐慌,“东丽人又开始攻城了吗?”
江捕快猛然间清醒过来,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尤其是城楼的方向。许久,再没有动静,也没有听见任何喊杀的声音。战斗并没开始,敌人并没有攻城。猛地返过身来,冲到胡老三面前,从地上把他拽起来,厉声质问道:“告诉我,敌军在沪城的奸细,到底还有多少人?”
胡老三显然是筋疲力尽,说不出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江捕快,冷笑。
他这一笑,更是惹恼了江捕快,江捕快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威胁道:“姓胡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提前跟了东丽人,你就可以得到好处。就算是有一天,沪城沦为他人的土地,别人攻进东丽的那一刻,我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把你的人头挂在城门口,让所有人看看,做汉贼的下场。”
一听这话,胡老三显然也是怕了,不由地脸色大变。将要开口时,突然有人来报—
“江大哥,不好了不好了,城中的一个茅草屋被炸弹引爆,死伤数十人。”
“什么?”一听这话,江捕快大惊,直接把那个胡老三扔到一边,一个箭步冲到来人面前,“我不是早就下过命令,除了守城的将士,所有百姓都必须到防空洞躲避。违令者,军法处置。怎么城里还有无辜的百姓?”
“江大哥,他们看起来不像是自愿留下的,而是被人绑缚在一起,活活烧死的。”
“什么,活活烧死?”一听这话,禁不住更是震惊万分,忙问道,“这些人的身份查清楚了没有,为什么要被活活烧死,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面对此问,手下人似乎是非常作难,拧起眉头,半天没有说话。眼看着上司似有些不耐烦了,年轻人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江大哥,你赶快去看看吧,看了你就知道了。”
被烧的茅草屋其实算不得一个能住人的屋子,看起来只不过是随随便便搭起来的草棚子。而且的确是如同来人说的那样,棚子在路的正中央。平日里,这是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如此显眼的草棚。很显然,是有人故意而为。此时,草棚已经变成了四处飞扬的炭灰,正中央,歪歪斜斜的靠着已然变成煤炭的十几个死者。
“母亲……”
耳边响起凄惨的哀嚎,顾明琴回头一看,果然见那江捕快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着。顷刻间,顾明琴明白了所有,不觉愤然地握紧了拳头。
身后,哭啼声不断,顾明琴不忍直视,不敢回头。握紧的拳头控制不住颤抖的身躯。她强作镇定,一步步走上前。果然,她看见麻绳的残渣。很显然,这些人被绑缚在一起,一个挨着一个,根本没有反抗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伴的死亡,只能静静地等死。那滋味,就算是没有亲身经历,只要想一想,就足可以让人毛骨悚然。
“咯噔”一声响,惊醒了顾明琴。回头看去,才发现那江捕快已然重新站起,擦干了眼泪,返过身,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他要干什么?顾明琴见他如此激动,免不了有些担心。
“顾女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听见轻唤,顾明琴回过神,才发现是彭唐站在自己面前,等着自己的决定。不由地回头,看向那“同归于尽”的一家人,吸了吸鼻子,强忍着心里的悲哀,压低声音说道:“找个地方,好好的安葬他们吧。”
彭唐听了这话,觉得有理,不由地点点头,刚要开口。此时,前方突然传来一个激动万分的声音—
“不用,我要和他们死在一起。”
顾明琴二人听到此话,自然是惊了一下,齐齐回头,但见那江捕快目光坚定、毫不犹豫。手一挥,擦干眼角的泪水,再次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
顾明琴和彭唐互视一眼,也急忙匆匆地跟上。
“来人啊,把这个吃里扒外的汉贼狗子给我挂上城墙,明日一早,杀头祭旗。”一回到自己的临时营帐,江捕快就迫不及待地下了命令。
胡老三还没清醒过来,就被几个衙役从地上驾了起来,拖着就往外走。此时,昏昏沉沉的他也突然间清醒过来了,马上大哭着求饶:“江捕快,求求你,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国同胞。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现在坦白,晚了。明天早上,我要用你的人头,壮我沪城儿女的士气。就算是死,也是你这样丧心病狂的汉贼狗子,死在我们前面。带走。”
江捕快说完以后,便扭过头去,显然是不愿意看他。
看样子,不是开玩笑。此刻,胡老三真的是害怕了,被人从地上托起来,似乎没有反应。但当她回过头来,看见站在一旁的顾明琴时,仿佛是看见了救命稻草,挣扎着,就要往她面前冲过去:“明琴侄女,我们可是一家人,我是你的亲叔叔啊,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亲叔叔?”顾明琴冷笑着,向后退了几步,保证对方够不到自己,“我顾明琴可没有一个通敌卖国、迫害同胞的亲戚,就算是有,也应该是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说到最后一句,顾明琴不觉瞪大了双眼,眼神凌厉,仿佛是一把寒气逼人的利刃,真的可以如她所说,把他碎尸万段。
“你……”胡老三眉毛倒竖,气愤之极,一脸怒容的就要向顾明琴冲过去。无奈被人所缚,动惮不得,只能言语威胁,“顾明琴,我告诉你,今日你得罪了我,不得好死。过不了多久,也许就在明天,司徒大人带兵攻破沪城,马上就会把你碎尸万段,让你们顾氏灭族,家破人亡。若你聪明一点,和我一起干,我保证你……哎呦……呜呜呜……”
很显然,胡老三被人捂住了嘴巴,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挣扎。
待得胡老三被人带走,顾明琴只觉得如释重负,长松一口气。此时,有人碰了碰自己,回头看时,顾忠一脸忧色,显然是非常担心。看样子是想说点什么。但当顾明琴转过身面对着他、等着他开口之时,对方却又不说了,只是向自己努了努嘴。出什么事了?
循着他的目光,顾明琴回头看去,见江捕快正一脸正色地向自己走来,顾明琴不敢怠慢,连忙返过身,准备欠身行礼时,对方却先自己一步,冲着自己深深一揖—
“顾女医肯大义灭亲,江某感激万分,请受我一拜。”
“江捕快言重了,明琴愧不敢当。”顾明琴连忙回了礼。站起身来,略带歉意地对江捕快说道,“胡家兄弟通敌卖国,绝非偶然,是明琴一时大意,失察于他们,造成江捕快的家人无辜遇害,明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江捕快没有因为这件事责怪于明琴,明琴已经是羞愧难当,哪里还敢承受江捕快的道歉。”
“顾女医言重了,此事与你无关,我知道。”江捕快这样说道,想起家人的残忍被害,年轻人又是一阵心痛,禁不住流下了眼泪。似乎是意识到男儿有泪不轻弹,年轻人急忙用袖子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再对顾明琴说道,“顾女医,在这个国破城亡之际,江某希望你看在方捕快和贺大人的面子上,答应江某的不情之请。”
“江捕快言重了,明琴作为沪城的子民,城在我在,为了保卫沪城,明琴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江捕快有话直说,但凡明琴能做的,万死不辞。”顾明琴说着,也深深地行了个礼。
江捕快一听这话,激动地点点头,随后开门见山:“江某希望顾女医可以在国破城亡之际,代替江某,保卫沪城的子民。”
此话一出,顾明琴惊住了,她万万没想到,江捕快的要求竟然是如此,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担子。
不理会顾明琴的惊讶,江捕快只是叹了口气,自顾自地接着说道:“顾女医,我刚才一直是很矛盾,要不要开城投降。城里已经是弹尽粮绝,别说是敌人十万军队攻城,即使是他们什么也不做,只是把我们包围,耗也可以把我们耗死。城里几万百姓到了最后,说不定是活活饿死、渴死、病死,我实在不忍心让所有人跟着我一起陪葬,惟有投降,才可以让所有人活下去。可是弃城投降,就意味着我是沪城的千古罪人,必然将遭到人人唾骂,我实在是不甘心啊。”说到这,年轻人泪流满面,好似痛不欲生。
哭了许久,年轻人哭够了,重新抬起头来,面对着顾明琴,深吸一口气,说道:“而现在,我决定了,和他们决一死战。我的家人,十几口子,死在他们手里,无一幸免。我要报仇,哪怕是死了,一命抵一命,我也不会屈服。家人都死了,我苟且偷生,意义何在?”
说出这话,江捕快言辞坚定,好似义薄云天。低头看着顾明琴,再接着说道:“顾女医,我是一定会死的,我不会独活。我想过了,他们杀我十五个亲人,我也要杀他们十五个,哦不,是三十个,两命抵一命,告慰亡灵。”说罢,抬头看天,好像是在向自己的家人诅咒发誓。
“但我知道,沪城一定是保不住的,也许破城就在明天。破城后,敌军肯定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希望到了那个时候,顾女医可以以一己之力,保住沪城的老百姓,等待援军收回沪城。”江捕快说到这里,正色看着顾明琴,深沉的目光中写满了恳求。
这边,顾明琴还没有开口,旁边的顾忠就忍不住抗议了—
“江捕快,你这是什么意思,连你们掌握着数千人的守城将士都一点办法也没有;大小姐只是个弱女子,她能做什么?”
“只要顾女医愿意,一定可以做得到。”江捕快说这话时,并没有看着顾忠,只是看向顾明琴,眼里写满了信任和恳求。
顾明琴一惊,江捕快说出此话,怕是知道什么了吧?思及于此,不由地回头,看着旁边的彭唐,对方也是一脸正色,郑重其事的对自己点点头,没有猜错,果然是他。顾明琴突然有一种落入圈套的感觉。而就在这时,“扑通”一声闷响,侧目一看,江捕快竟是跪在了自己面前—
“顾女医,拜托了。”江捕快说着,以头伏地,情真意切。
“江捕快,你赶快起来……”如此大礼,顾明琴只觉得受之有愧,本想扶他起来,还没有动作,那边,彭唐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顾女医,拜托了。”
“江捕快、彭捕快,你们……”自觉顾明琴担不起这样的重任,顾忠就要开口,谁知话未说出,就被顾明琴摆了摆手,阻止了。顾明琴此时也没有看他,更没有解释,顾忠不觉为他担心,却又无可奈何,大小姐难不成真的想凭一己之力护住全城的百姓,她做得到吗?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年轻人,顾明琴突然想起另一个人—方敏。偷袭敌营,还没有回来,怕是行动失败,凶多吉少了吧。或许,江捕快说的是真的,这个沪城真的是保不住了,充其量,只不过是负隅顽抗。早晚有一天,这块土地就会落在敌人的手里,而自己,必将成为敌人的俘虏。
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是反抗到底,还是缴械投降?顾明琴没有忘记,现在的自己是顾氏的当家人、一家之主。这个顾氏,是祖父和叔公十几年的心血,自己不能让它毁于一旦。想到这,顾明琴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这才缓缓地开了口。
“两位捕快大人,我答应你们,若是有一天,国破城亡,沪城沦陷,我顾明琴会尽己所能,保护一方百姓;但是我绝不会屈从于敌人,我会不卑不亢,和他们谈条件,绝不会如同杜员外那般,卑躬屈膝。若是因为我的强硬,导致敌军恼羞成怒,屠城杀人,我顾明琴保证不会苟活。如果屠城是必然,还请两位大人体谅明琴。”
顾明琴说完,俯下身来,向两个人深鞠一躬。
“顾女医快快请起。”江捕快上前一步,主动把顾明琴搀扶起来,点头说道,“顾女医说的是,我们要求生,但绝不能卑躬屈膝的活着,如同一条狗一般。顾女医,我支持你,城亡那一日,不卑不亢的谈条件。就算是死了,就算是全沪城的老百姓无一幸免,我们也要死的坦坦荡荡。”
顾明琴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彼此重重地点点头,心照不宣,同时也是委以重任。
“轰隆,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此起彼伏。彭唐急忙走到门口,向外望了一眼,回身秉道:“不好了,敌军又开始攻城了。”
“果然是天一亮就开战。”江捕快说着这话,快步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吩咐彭唐,“你赶快,把顾女医送到安全的地方。”
“是。”彭唐急忙应了一声,“顾女医,你跟我来。”说罢,急匆匆地往前走去。
顾明琴也不多问,急忙拉着顾忠,加快速度,跟上他的步伐。
天刚蒙蒙亮,天色昏暗,看不清路。走在路上,顾明琴自然是深一脚浅一脚。耳畔时不时地传来轰隆隆的炮声,每响一次,总是地动山摇,震耳欲聋。顾明琴似乎已经适应了如此的轰炸,走起路来,健步如飞,丝毫不受影响。
“小心……”
突然之间,顾明琴听见一声厉喝,是身边的彭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对方按倒在地。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顷刻之间,身后白雾腾起,如同仙境,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许久,顾明琴才从刚才的爆炸声中清醒过来。以手撑地,刚想站起来,就被人按住了—
“别动。”
彭唐的声音很低,好像是在防备着什么。顾明琴回头看他,他却向着自己使了个眼色。顺着他的目光,顾明琴赫然发现前方不远处鬼鬼祟祟的走来了一个乞丐。这一回,不用多说,顾明琴安安静静的趴在地上,待得那个乞丐走近,旁边的彭唐猛然间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来人打翻在地,按在地上,怼住他的脖子—
“谁让你来的?”
“我我我……”那个乞丐被他摁住,说不出话来。
“你说不说……”在这件事情上,彭唐没什么耐心,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自己的鲁莽,让对方出不来气、说不出话。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再度响起,彭唐本能反应,拉着顾明琴向前一扑,刚好趴在乞丐的身上。这一次,是城外发起的攻击,三个人自然是安然无恙。直起身子,彭唐才发现,那个乞丐竟已经口吐白沫、中毒而死。抬起头来四处张望,这是荒郊野外,哪里还有其他人,这乞丐怎么会突然死去?
“走。”来不及细想,彭唐抓起顾明琴,快步往前走去。
眼看着防空洞就在前方,彭唐不由地停下了脚步,回头对顾明琴说道:“顾女医,这个地方暂时安全,敌人一时半会攻不进来。”
顾明琴点点头,这才发现,防空洞外,几十个士兵荷枪实弹、整装待发,保卫着防空洞内手无寸铁的沪城百姓。只不过,这样的守护能持续多长时间,一旦城门破开,这十几个人,能抵抗多长时间。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前方不远处海拔不高的山势,顾明琴突然间灵光一闪。
“哎呀,二少爷……”
就在这时,耳畔传来顾忠的一声惊呼,顾明琴一回头,便看见顾忠转身要走,急忙拉住他:“岳冲怎么了?”
“两天前大小姐离家,二少爷不放心,也跟了过去……”
“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按他的说法,岳冲是去找自己的。可这几天,自己却根本没有看见他,他会去哪儿?
想起弟弟,顾明琴自然是越发担心,转身就要去找,却被那彭唐一把:“顾女医,你别去,你先进洞躲避,顾小公子的事,我来想办法。”
“你认识岳冲?”顾明琴奇道,对方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顾明琴越发觉得好奇,此人怎么会认识岳冲?明明在这之前,自己从未见过此人。不过想想他和方敏的关系,倒也明白了。
“大小姐,这个彭捕快可靠吗?”顾忠有点担心。
“他是衙门中人,应该是信得过的。”对于彭唐的真实身份,顾明琴不想让家人知道的太多。话音刚落,爆炸声再度响起,惊得顾忠脚下不稳,摔倒在地。连带着顾明琴也被他一拉,扑到了地上。
“顾女医,顾女医……”
此时,有人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当顾明琴抬起头来时,对方已然来到自己面前了,是一个守卫的衙役。他先是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然后才急切地对自己说—
“外面太危险了,我送顾女医进去。”
顾明琴点点头,也没有多问,只是趁机拉起摔在地上的顾忠,跟着此人,伴着时不时响彻耳畔的巨大爆炸声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前方不远的防空洞。
进洞以后,眼前的情景将顾明琴吓了一跳。躲进洞里的人一个贴着一个,紧紧的靠在一起、靠在墙上,相对而坐,仅留下中间可供一人通过的狭窄小路。这些人听到声音,纷纷抬起头来,向自己望了过来。从他们的眼睛里,顾明琴看到了恐惧、看到了绝望,看到了无措。这样的眼神,让顾明琴不由地心中一痛。
“顾女医,你小心一点,你的家人就在前面。”
听见护送者的提醒,顾明琴急忙回过神,点点头,冲他道一声谢,然后慌忙擦干眼角的泪水,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通过那条中间小路。
“明琴,你终于回来了。”顾家栋眼神好,最先看见顾明琴,一时激动,急忙站起身,向她跑去,却没注意到有人把脚伸长,向前一扑,绊倒在地。
“三叔。”顾明琴抬起脚,大步迈过人群,来到顾家栋的面前,将他从地上扶起。“三叔,你没事吧?”
表面上,顾家栋轻轻地摇头,好像在表示没事;可扭曲的面容、痛苦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一手扶腰,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顾明琴见此,忙扶起他,慢慢地往回走。正如刚才那个护送者告诉自己的,顾家人所在的位置距离洞口不远,很快就到了。让妹妹顾明音让开一条路,扶着顾家栋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推着他靠在墙上。不一会便听见长长的舒气声,看来这个姿势,让顾家栋舒服了许多。
“顾女医,这里暂时安全,拜托你看好你的家人,没有十万火急之事,千万不要出洞。”护送者交代了几句,便要转身离开。
一见如此,顾明琴急忙叫住了他:“这位大哥。”说着话,顾明琴起身,绕过周围的人,走到他面前,“这位大哥,冒昧地问一下,江捕快在这个地方留了多少人?”
“你问这个干什么?”年轻衙役打量着顾明琴,面带警惕之色。
“这位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刚从城楼那边赶过来,江捕快刚刚得到的消息,敌人十万军队,已经向沪城逼近……”
“什么,十万军队?”不仅是此人,周围躲避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也纷纷露出了恐慌的颜色。有些人年纪大了,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惊呼一声,身体一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而此刻,周围众人的议论纷纷,也显得此事越发恐惧了—
“什么,十万军队?我们沪城本地才多少人,一个对一个,都是不够的啊。”
“东丽人这是要干什么啊,是要把我们赶尽杀绝吗……”
“我听说,他们的人吃人肉、喝人血,不会真的要把我们吃了吧。”
“那我们还坐在这里干什么,等着他们冲进城,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大家快走啊。”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一声。顷刻间,几乎是所有人站起来,呼呼啦啦地向洞外跑去。年轻的捕快见此情景,也顾不得顾明琴,只是大声喊道:“都别动,都别动。外面的人,赶快把洞口堵上,谁要是敢往外冲,军法处置,杀无赦。”说着话,此人连跑带跳,向前奔了过去。
因着好奇心,顾明琴也越过人群,插到前面。此时,洞口已经被数十个衙役站成一排,堵得严严实实。好像是为了震慑众人,纷纷抽出佩剑,举在面前。那些试图往外冲的激动百姓见此情景,也是害怕了,不约而同的后退几步,但是还有人对此不服—
“你们把我们聚集在这个地方,这么多人,别人一把火,就可以把我们活活烧死。难道你要让我们坐以待毙吗?”
“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要出去。”
“必须要出去,必须要出去……”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非常齐整,仿佛是提前计划好的。
“大家安静一下,安静一下,听我说几句。”年轻的捕快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挥舞着双臂,试图让所有人安静下来,并且重重地咳了一声。此时,刚好剧烈的爆炸声再度响起,惹得众人大惊失色,顿时鸦雀无声。借着这个机会,年轻的捕快再度开口了,“外面的情况,大家也感觉到了,敌人的炮弹随时可能袭来,如果大家现在出去,很有可能被炮弹击中,因此丧命……”
“那我们在这个地方,也逃不出去……”
“大家放心,当初贺大人在修建这个防空洞的时候,已经把所有问题考虑到了。防空洞非常坚固,敌人的炮弹一时半会炸不了……”
“一时半会炸不了?那也就是说,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毁了这个地方,我们还是逃不了,我们要出去,我们不想坐以待毙……”
“对,我们要出去,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活着……”
“大家安静一下,听我把话说完,听我把话说完……”年轻的捕快还要说点什么,安抚众人的情绪,可洞内闹哄哄的,抗议声不断,他根本就找不到机会开口。同时,这样的环境也让他烦不胜烦。早知如此,还不如请命去城楼,哪怕是死了,也比现在被自己人吵死、闹死的强。
“大家安静一下,明琴有几句话要说。”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乍然而起,抬起头来,顾明琴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边。而随着他的声音,刚才还吵着闹着试图逃出防空洞的人,顷刻之间,安静了许多。一时间,洞内竟然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而就在这时,旁边的顾明琴也就开了口—
“各位的求生心情,我顾明琴完全可以理解。其实,明琴和各位是一样的,也想活命,也想离开这里。可离开了这里,四处乱窜,真的可以保住一命?”顾明琴反问一句,随后摇摇头,接着道,“东丽贼人这些年来在我们华夏的所作所为,各位就算是没有亲身经历,也是有所耳闻。好几个地方被屠城,他们见人就杀,看见女人,二话不说,拉过来就侵犯。如果我们现在就出去,在路上四处奔逃,迎接我们的便是这样的命运。而如果我们所有人聚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就算他们把这个地方团团包围,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敢轻举妄动?顾女医,你想的太天真了吧,到时候,别人一把火,我们就是瓮中之鳖,谁也逃不了……”
“果然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想的肤浅……”
“你们……”听见有人小看了顾明琴,顾忠自然是义愤填膺。正要打抱不平之时,却被顾明琴轻轻地摆了摆手,制止了。
待得议论之声渐渐地平静下来了,顾明琴才继续把话说下去:“是,你们说得对,敌人有可能恼羞成怒,一把大火把我们烧的一干二净。可就算是这样,也比走在大街上,被敌人一把拉过来,一刀杀了,甚至是羞辱的强。再说了,东丽人的目标并非是想把我们赶尽杀绝去,他们是想征服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人民。只要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共同进退,就有了和敌人谈判的筹码……”
“顾明琴,你什么意思,你要让我们和敌人谈判?你要让我们屈服于东丽,成为敌人的俘虏吗?”
“那个杜白文是汉贼,我看你也一样。打倒汉贼顾明琴……”
“打倒汉贼顾明琴……”
此时,对顾明琴的讨伐之声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些人举起手里的物件,向顾明琴扔了过来。幸亏旁边的顾忠反应快,猛地把顾明琴按倒在地,才使得她逃过一劫。然而,这样的动作却让众人的恨意达到了顶峰,他们一个二个摩拳擦掌,举起拳头,向顾明琴袭了过来。防空洞内顷刻之间乱成一团,众人纷纷向外涌动。
就在这个时候,洞外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奔腾而来,一个接着一个,阵阵响起,听到这样的声音,顾明琴和那个年轻的衙役对视一眼,东丽军队攻进来了,城门失陷。
“赶快上山,山上有乱石。”
这个建议,顾明琴刚才就想说,一直没来得及。那个年轻的衙役也是个聪明人,听到这样的话,马上明白了顾明琴的意图,振臂一呼:“敌人攻进来了,赶快上山躲避。”说罢,拉起顾明琴,越过人群,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山顶。
然而这样的话,对于早就乱成一团的沪城百姓,起不了任何作用,他们只是本能地往山下冲,抱头鼠窜。东丽军队很快就到,他们见人就杀,有些人骑在马上,看见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就是一刀。越来越多的人死在他们的屠刀之下,那些人好像是杀红了眼,各个唇角带笑,看起来越发兴奋了。
其时,顾明琴已经到了山顶,躲在乱石后面,看到这一幕,不由地皱起了眉头,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太残忍了。
“放箭。”旁边的人低沉的下了命令。
一瞬间,周围十几个人纷纷举起了弓弩,向敌人射了过去。虽然不是百发百中,但这样的突袭也让敌人乱了阵脚,好几个骑在马上的东丽人突然中箭,栽倒在地。意外让他们暂时停止了屠杀,警惕的四处张望,试图找到攻击的来源。借着这个机会,那些个无辜之人,才有了逃跑的可能。
“他们在那里。”就在这时,一个敌军将领发现了弓箭手的存在,禁不住大喝一声,向顾明琴这里的方向冲了过来。其中一人也举起了手里的弓箭。
顾明琴反应慢,一时愣在那里,幸亏旁边之人拉了她一把。躲在乱石之后,只听见“嗖”的一声响,一个黑影几乎是蹭着头皮飞了过去。好险啊,顾明琴长松一口气,不经意回头,却看见旁边之人痛苦的表情。定睛一看,对方的胳膊已经被鲜血染红:“你受伤了?”
年轻人咬着牙,满头大汗,疼得说不出话。
顾明琴也不犹豫,撕下身上的衣服,第一时间为他包扎伤口。此时,忽然有人来报—
“老大,不好了,我们的簇头用完了。”
“什么?”年轻人听了此话,吃惊不小,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大叫一声,跌落在地。顾明琴急忙扶他起来,年轻人勉强的睁开眼睛,喘着粗气,问那报信之人,“敌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已经到山脚下了。”
“往下面扔石头,把这些畜生给我活活砸死。”
那些士兵显然是就等着这句话了,对方一下令,立马齐刷刷地扔下山上的巨石。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凄厉的惨叫。顾明琴禁不住好奇心,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果然是那东丽士兵纷纷落马,被巨石砸中,成为了肉泥。还有些人试图冲向山顶,还没有进前,就被从上而下滚落的巨石砸中了身体,仆倒在地,成为同伴的垫脚石。随后,一个接着一个,循环往复。
还有些敌军意识到情况不妙,纷纷撤退。不出半个时辰,围攻防空洞的东丽军队就消失了大半,他们死的死,逃的逃,顷刻之间,只留下满地尸体。这其中,有死有余辜的东丽侵略者,也有手无寸铁的无辜老百姓。
守卫士兵这边,死了一半,剩下的人也是身负重伤,有的人站都站不起来了。
“我们先去前面的防空洞躲一躲。”顾明琴说着话,扶起身边的年轻捕快,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身后,脚步声纷至沓来。
刚一进洞,顾明琴就觉得手上脱力,身边的人栽倒在地,连带着顾明琴也站立不稳,栽倒在地上。急忙翻身坐起,扶起伤者,“你没事吧?”
“顾女医,实在对不起,连累你了。”年轻的捕快略带歉意地说道。
“这位大哥说的什么话,要不是你,说不定我顾明琴已经死在敌人的乱刀之下了。”顾明琴此时才发现,除了自己,和几个受伤的士兵,防空洞里已经是空无一人。顾忠呢,三叔呢,明音呢?顾明琴记得清清楚楚,刚才上山的时候,自己是拉着他们一起的,可现在却不见了人。难道是他们趁自己不注意,顺着人流,往山下冲了?
若是如此,只怕是家里人凶多吉少了。想到此,顾明琴一阵心痛,但很快就被身旁痛苦的呻吟声打断了思绪,回头一看,却发现面前年轻捕快已经血染衣服,其他几人也是受伤严重,流血不止。而现在顾明琴既没有纱布,也没有金疮药、消炎药。自己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因失血过多而死去吗?
作为一个医者,作为一个人,顾明琴做不到熟视无睹。可现在的自己还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