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
上了城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自己的家人,而是横七竖八守城将士的尸首。城楼上已经是鲜血淋漓、满目沧浪。顾明琴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往前走,尽可能避开那些同胞的尸体,却怎么也躲不开满地的鲜红。不忍直视,故意扭过头,不再去看,微闭眼睛,凭感觉往前走去。
“顾女医害怕了?”司徒远貌似关心地问道。
顾明琴没有回答。
司徒远也不在意,只是笑笑:“自古以来,成则王侯败则寇,只要是征战,都免不了流血牺牲,这是人之常情。”
司徒远语气淡淡的,似乎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理所当然。顾明琴醒过神来,睁眼回头看他:“这些天来,司徒公子也是损失惨重吧。”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胜利,如今这个沪城是属于东丽帝国的,我们的目的达到了,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司徒远这样说着,环视四周,看着那满地狼藉,不由地嘴角上扬,露出得意之笑。返过身,看向顾明琴,指着地上被炸得残缺不全的尸体,对她说道—
“顾女医,你看看,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人,他们死的这么惨,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反抗。如果当初他们恭恭敬敬的打开城门,迎接我们,他们就不会死,说不定还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所以他们的死亡,完全是自找的,与我无关。”说着,司徒远轻轻地一挥手,云淡风轻。
这是第一次,顾明琴听到有人能将侵略说的如此冠冕堂皇,真的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很快,司徒远接着往下说—
“顾女医,你看看,下面那些人,和他们一样,也是你的同胞。如果他们的选择和这些人一样,我不介意将他们赶尽杀绝。你明白我的意思么?”从下面被俘虏的沪城百姓身上收回目光,转向顾明琴,再接着问道。
顾明琴深吸一口气,轻轻点头:“明琴明白。”
“不错。”司徒远微微颔首,满意于她的答案,“顾女医你这边请,你的家人就在前面。”
顾明琴轻轻欠身,跟着他的身后。
“明琴,明琴……”
“二叔?”顾明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顾家韦。要知道,顾家栋当初可是找遍了整个沪城,也没有找到顾家韦夫妇俩,顾明琴也是忧心忡忡,害怕他们遭遇不测。虽然在她心里隐隐的感觉到了二叔的选择,却始终是不愿相信。侧目看去,司徒远微笑着,好不得意。看来自己猜得不错。
顾明琴还没发话,这边的顾家韦开始抱怨了:“明琴,你是怎么回事,现在才上来。你看看,因为你,死了多少人……”
听到这话,顾明琴瞠目结舌。他顾家韦说什么,这些人的死都是因为自己?难道自己反抗侵略、保家卫国,错了么?
若非考虑到司徒远就在身旁,顾明琴早就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了。这样的败类存活于世,简直是对于顾家的侮辱。忍了忍,顾明琴只是冷声问他:“三叔他们呢?”
“在那里。”顾家韦努了努嘴,指向前方。随后又开始指责顾明琴,“明琴啊,我说你怎么回事,眼睁睁地看着自家人吊在城楼上,你不管?顾忠他多大年纪了,还有你三叔、明音、还有……”话未说完,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对面的顾明琴已经伸出手,朝着自己的脸,就是一巴掌。
顾家韦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捂着脸,怒目看着顾明琴:“小丫头,你敢打老子,反了天了……”说罢,举起手来,也要打人。却不想,刚举到半空,就被人抓住了。回头看是司徒远,不敢得罪,自是满脸堆笑地点头哈腰。
看见顾家韦如此举动,顾明琴好不恶心,差点吐出了隔夜饭。懒得理会,不远处,顾忠等人已经被放了上来,正靠在墙上,满脸疲惫。顾明琴不敢怠慢,急忙迎了过去。
“忠叔,你们还好吧?”顾明琴查看着几人的情况,并关心地问。
“大小姐……”顾忠虽然怨愤顾明琴投降于东丽人,可到底是仆人,大小姐问话,不敢不回,不过也只是轻唤一声,没有多言。
再看那顾明音和顾岳冲,顾明音只是在哭,时不时地抬头看她,似有埋怨;而顾岳冲呢,干脆把头扭到一边,理也不理。
面对着弟妹漠视,顾明琴心如刀割,鼻头一酸,只是想哭。此时,慕容秋就站在自己身后,顾明琴感觉得到。她告诫自己,再软弱、再痛苦,也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分毫。吸了吸鼻子,强忍住眼泪,径自走到同样是冷眼看着自己的顾家栋面前,深鞠一躬:“三叔,对不起,侄女来晚了……”
话未说完,同样是一巴掌,这一回,是顾家栋打向顾明琴:“你怎么不去死?”
头晕目眩之间,顾明琴听到了三叔的怒吼,顿时委屈异常,终于忍不住了,落下了眼泪。
顾家栋可不理会顾明琴心里的委屈,只是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责道:“我顾家两代人,父亲、叔叔、大哥,哪个不是光明磊落、正气凛然,为什么独独是你,是你……”顾家栋仿佛是愤怒之极,禁不住浑身颤抖,“亏得我当初庆幸叔叔选择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成了咱们顾家的耻辱,我我我……我真的是看错你了……”
听着叔叔的愤怒之言,顾明琴心里又酸又痛,却又无法解释,只是咬着牙,强忍住眼泪,无声地看着自己的家人……
不曾想,就在这时,一旁的顾家韦竟然难得一见的为顾明琴开了口:“老三老三,别动怒,别动怒。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明琴这般也是为了顾家的未来考虑啊……”话刚出口,就被对方“啪”的一巴掌,扇在脸上。顾家韦顿时大怒,瞪大了双眼,怒吼顾家栋,“你居然敢打我,居然敢打我,我可是你哥。”
“我没你这样出卖灵魂、助纣为虐的哥。”顾家栋怒吼一声,也瞪大了双目,愤怒地看着他。目光从顾明琴身上移开,转向顾家韦,颤抖着手指着他,“亏得我这些天来为了你忐忑不安,四处打听,生怕你遭遇不测,没想到你居然早就找好了退路,为了荣华富贵,卖主求荣……”
“老三老三,话可不能这样说,多难听啊。我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家十万大军,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是别人的对手?再说了,反正这里天高皇帝远,朝廷也不怎么管,谁坐镇不一样吗?而且人家初到此地,最需要的就是人才。老三啊,你还不知道么,弟妹刚才已经帮你问过了,这个司徒大人呢,正好缺一个文字师爷,而在这个沪城,属你的学问最大……”
顾家韦说的洋洋得意,谁成想,和刚才一样,话未说完,就被对方狠狠地啐了一口—
“呸,你个王八蛋,以为我和你一样,胆小怕事、卖主求荣,想让我为敌人做事,下辈子吧。顾家韦,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把我卖给东丽人,瞎了你的狗眼,我可没你们那么不要脸。”顾家栋说着,扫了眼旁边的顾明琴,显然这个“不要脸”也把她包括在内。
停了一会,顾家栋继续:“还有那个女人,你去告诉她,我和她没关系,她已经被我休出家门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就算是游街沉塘也不为过……啊……”
顾家栋话音未落,就被人推翻在地,紧接着,愤怒的拳头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你这个穷酸样,居然还瞧不起我姐,还不想要她?你这个负心汉,今日今时,打不死你,我就不姓胡。”胡老二边打边骂,越骂越兴奋。
看到三叔被打,顾明琴吃惊异常,急忙大喝一声:“别打了……”不作他想,急忙冲过去,想救出顾家栋。却不想,被那胡老二轻轻一怼,就控制不住,踉跄地向后退去。这时,有人扶了自己一把—
“顾女医,小心一点,别伤了自己。”
司徒远的声音依然是慢悠悠,这让顾明琴不得不怀疑,眼前这一幕是他有意设计。尤其是现在,他嘴角上扬,似笑非笑,好像是在欣赏,让顾明琴不由地再次确定了这个事实。眼看着顾家栋被打的奄奄一息,顾明琴也顾不得所谓的尊严,回身,急切地哀求:“司徒公子,求求你让他们住手,不要再打了,会死人的。”
司徒远侧目,睨了他一眼:“顾女医,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此话一出,顾明琴愣住了,这司徒远到底想要自己如何?
“顾女医,司徒大人只不过想看到你的诚意。”
低沉的声音响起,顾明琴震了一下,回头,看向那说话之人—慕容秋,对方也看着自己,眼中深意满满。不知为什么,顾明琴居然发现自己与他有一种心照不宣。她明白他的意思,却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去做。
“明琴啊,老三太固执了,让他受受教训也是好的。”
这时,顾家韦云淡风轻的声音响起,迫使顾明琴抬头看他,在这个亲人脸上,她居然看到了幸灾乐祸。天啊,那可是他的亲弟弟、一母同胞,他怎么……
如顾明琴所想,顾家韦的确是没把顾家栋的生死放在心上,甚至于心中还有一个期盼,这个丧门星,死了才好呢。他一死,顾家的产业那就是非己莫属了。越想越得意,顾家韦差点笑出了声,只是在碰见顾明琴冷酷的目光时,他似被人看穿了心思,不由地干咳一声,扭头避开。
“顾女医,时间差不多了。”
司徒远低沉的声音再度入耳,惊得顾明琴急忙回头,只见顾家栋已经被打的趴在地上、动惮不得,刚才还可以哼哼几声,到了如今,居然发不出声音。而那胡老二,居然是越打越兴奋,越大越猛。顾明琴知道,这一次,自己真的是没时间了。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司徒远的面前。
司徒远侧目斜睨:“顾女医这是何意啊?”
“明琴这个诚意够吗?”顾明琴不答反问。
司徒远笑了,比之刚才,更加得意了,轻轻地挥了挥手,让胡老二停下来。
那胡老二打的过瘾,还没有打够,看都不看一眼,一鞭子再度挥了过去。不曾想,手刚举到半空,就被人抓住了,对方力大无穷,胡老二自然是招架不住,顿时变了脸色,满脸通红,面色扭曲,呈现出了痛苦之色,“啪嗒”一声,皮鞭掉落在地,而随着这一掉落,对方马上就松开了手。本能反应,胡老二踉跄的后退几步,握着手腕,恨恨地看着对面的人,满脸不甘。
而慕容秋这个当事人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轻轻地吹了吹手,笑着向司徒远解释:“公然抗命,该杀。”
慕容秋声音不大,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惹得胡老二一阵战栗,暗暗的告诫自己,眼前这个东丽人,得罪不起。
司徒远半眯起眼,打量着慕容秋,过了许久,才点头说道:“慕容兄说得有理。”说完这句话,司徒远也不看他,而是回过头来,重新把目光落在顾明琴身上,慢悠悠地说,“顾女医,慕容兄怜香惜玉,刚才所为,也算是为你报仇。这个结果,你可满意?”
顾明琴侧过身,以头伏地,向慕容秋深鞠一躬:“多谢慕容大人。”
“顾女医客气了,只要我们日后合作成功便好了。”慕容秋说着,轻佻地对她扬了扬眉。
见他这般,顾明琴自是厌恶,但现在有求于人,无论如何不敢任性,何况,对方的确是救了顾家栋。微微颔首,算是予以回应,回过头来,也向着司徒远鞠躬行礼:“也谢谢司徒大人。”
顾明琴如此恭敬,让司徒远非常受用,满意地点点头。见她没有起来,也不主动。只是悠悠地问道:“顾女医,我可以看着你的面子上,放过你的家人,甚至是沪城所有的人。只是,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从现在开始,你顾明琴必须服从与我,你顾氏必须为我所用,你可愿意?”说罢,俯下身来,凑到她面前。
此时,二人距离很近,近到自己能听见他的呼吸,能看清他眼中的试探。顾明琴非常清楚,如果拒绝,对自己意味着什么,对这个沪城意味着什么。
“明琴,不可以……不可以……”
耳畔传来顾家栋虚弱的声音,夹杂着痛苦的咳嗽,引得顾明琴不由地回头,如己所料,顾家栋面色苍白,一脸痛苦,但还是面色焦急地看着自己。不仅是他,顾忠、明音、岳冲都看着自己,抿着唇,充满着期许。顾明琴非常清楚,家人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只是……
“怎么,顾女医还没想好?”
司徒远的声音有些不耐烦,顾明琴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但却明白,自己不能让他继续等下去。
“司徒大人放心,明琴一定会好好配合大人。”顾明琴垂下头,声音低沉地回答。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司徒远再次向她凑近。
此时,顾明琴恍然,司徒远的目的,她心里门清儿,可那又怎么样,如果想让所有人活下去,自己别无选择。好像是下意识地,侧目,去看了眼那慕容秋,对方好似非常无奈,冲自己点点头。顾明琴知道,自己判断不错。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大声说道:“司徒大人请放心,从今以后,我顾氏愿意服从司徒大人的领导,配合司徒大人一起建立一个安定祥和的沪城。”
“说得好。”司徒远闻听此话,满意的鼓起掌来,“顾女医,你可以起来了。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东丽帝国的朋友。”说罢,微笑地伸出手。
顾明琴并没有理会,而是主动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只是问道:“我可以去看看家人吗?”
“顾女医,请。”
顾明琴微微欠身,无视顾家韦的存在,绕过他,直接走向其他人。余光中,顾家韦咬牙切齿,形容愤怒,顾明琴毫不在意,毕竟在他心中,此人已经不是家人了。走到顾家栋身边,弯下腰去,先问候一句:“三叔,你没事吧?”说着话,小心翼翼的搀着他,试图将他扶起。
“你……”顾家栋余怒未消,抬手就要打人,却因为受伤严重,无法实施。这时,顾明琴紧紧地握住了他已经举起了的那只手—
“三叔,只有活着,我们才有希望。”顾明琴就说了这么一句,之后便是深沉的目光。她对天祈祷,家人能够理解。
对上她的目光,顾家栋仿佛是看到了希望,虽然他不知道这片希望从何而来。哀叹一声,垂下眼帘,轻轻地摇摇头,以手撑地,试图站起。顾明琴看他如此,也借着这个机会,和顾忠、顾岳冲一起,将顾家栋从地上扶起来。几人刚刚起来,司徒远就来到了他们面前。对着顾家栋微微拱手,好似抱歉地说—
“顾先生,一时误会,让你受惊了,还请见谅啊。”
对于这些个入侵家园的外族强盗,顾家栋是恨之入骨,恨不得现在撸起袖子,和他们拼命,或者是痛痛快快的大骂一场,哪怕是死了,也算不枉此生。可现在为了顾明琴,他不得不将心里的怒火暂时忍下。俗话说得好,眼不见为净。于是乎,顾家栋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并不理会。
对于顾家栋的无理,司徒远似乎并不在意,只是轻轻一笑,道:“久闻顾先生学识渊博,只可惜官官相护,导致先生志向不达,郁郁寡欢,鄙人听说以后觉得非常可惜,曾经对天发誓,如果有朝一日,鄙人统一沪城,一定会给顾先生一方天地,让顾先生大展拳脚。令弟刚才也说了,鄙人正好是缺一个文字师爷……”
“司徒大人看得起顾某,顾某感激不尽。只是顾某才疏学浅,恐怕担不起大人给的职务。”顾家栋扭过头,只是冷冷地说。
司徒远也不生气,只是接着又劝:“顾先生千万别这么说嘛,顾先生的才华,鄙人早有所闻,而且是非常欣赏。鄙人相信,如果顾先生可以来到鄙人身边,相信整个沪城的百姓从今以后,更是能够安定团结。”
“安定团结?”顾家栋冷冷一笑,轻蔑之意写在脸上,也不回头看他,只是反问,“顾某的意思,这位大人难道还不明白吗,难道还要顾某说的清清楚楚,顾某根本就不愿意和你司徒大人做事?顾某读过书,有自尊,知道仁义廉耻。不像是有的人,胆小如鼠,为了所谓的荣华富贵,什么也不要,连脸都不要……”
说完,狠瞪了一眼旁边的顾家韦。
顾家韦一听此话,急了:“老三,你什么意思?让你去做文字师爷,是看得起你,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小心我……”无意间触碰到顾明琴冷漠的目光,顾家韦好像是怕了一般,缩了缩脖子,急忙扭过头去,不敢与之接触。
顾家韦这般动作,司徒远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轻蔑的一哼,回头却反问顾明琴:“顾女医,你认为呢?”
“三叔这个态度,难道不是司徒大人意料之中?”顾明琴也反问。
“哦?愿闻其详。”
点了点头,顾明琴继续:“现如今,在沪城有三种人,其一,如同三叔这般,坚决反对,保家卫国,愿意付出一切;其二,就是沪城大部分的老百姓,他们手无寸铁,面对杀戮,不得不屈服,但心里却是不甘;还有一种人,那就是像二叔、杜员外这样所谓识时务者,他们早就投靠东丽,甚至不惜为了所谓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出卖同胞。”
顾明琴说着,侧目,冷眼看着顾家韦。只看得他缩起脖子,不敢言语,才放过他,收回了目光。
“司徒大人,如果我没猜错,在你心里,最瞧不起的莫过于那些见风使舵、毫无原则之人。我说得对吗?”顾明琴故意问道。
面对此问,司徒远微微一愣,随即点头说道:“瞧不起他们,却是需要他们。”
好像是表示理解,顾明琴颔颔首,接道:“不错,刚开始的时候,司徒大人的确需要这种唯利是图之人里应外合,可现在呢,你还需要么?”说到这,微微蹙眉,等了等,对方不答,顾明琴于是就继续说,“正如我说的,这些人没有原则,惯会见风使舵,只要筹码足够,他们随时随地可能背叛,甚至于引狼入室。当初是这样,现在亦如此。”
“而恰恰是前一种人,他们从一而终,一旦认定了,便会惟命是从,鞠躬尽瘁,关键是认真做事。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让整个沪城杂乱无章,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达到司徒大人真正需要的安定团结。”
“可问题是,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司徒远说着,扫了一眼顾家栋。对方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好似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司徒远也不生气,只是回头去看顾明琴,微微挑眉,好像在问,你看如何?
顾明琴不疾不徐,只是答道:“家园被毁,敌人踏平,见人就杀,视人命如草芥,这样的统治者,如何能让人心服口服?司徒大人需要人才,除了礼贤下士,更重要的是关爱百姓。在最短的时间里,证明自己并非侵略者,而是解放者,解救受难百姓。”
“顾明琴,你还想让我干什么?”再一次,司徒远显得不耐烦。
顾明琴环视四周,沉声说道:“将这些牺牲的守城将士妥善安葬……”此话一出,就听见“噗嗤、噗嗤”接二连三的笑声。这样的笑声,并非来源于司徒远或者慕容秋,而是顾家韦和胡老二。死这么多人,都是他们的乡亲父老,为了抵御外辱、保家卫国,死于非命,他们居然还笑得出来?
顾明琴侧目,什么也不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只看得二人偃旗息鼓、纷纷低下头来,这才罢休。
“顾明琴,你在开玩笑吧?这些人虽死的悲惨,可我军在他们手里,也是死伤惨重,哪怕是鄙人,都差点被乱箭射死。事到如今,你居然让本帅去给他们举行葬礼?顾明琴,你是不是觉得本帅没有了你,就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了?”此时,司徒远显然是耐心耗尽,忍不住对着顾明琴,疾言厉色。
顾家韦一听这话,急忙上前一步,好不得意地看着顾明琴,没一会,就被对方凌厉的目光逼退了。
这时,顾明琴再次回头,直视着司徒远,正色反问:“在外敌入侵之时,这些人拼死反抗、抵御外辱,保家卫国,何错之有?若这里并非华夏,而是你东丽,这些人为国捐躯,难道司徒公子不承认他们是英雄么?”
“顾明琴……”司徒远彻底被激怒了,厉喝一声,冷酷的眸子逼视着女人。
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顾明琴目不斜视,眸子里没有丝毫惧意。就算是要屈服,也不能毫无尊严的屈服。
就在二人无声地剑拔弩张之时,慕容秋突然轻轻一咳,走向二人:“其实吧,我觉得顾女医所言,也不无道理……”
“慕容兄,就算是怜香惜玉,也要有个底线。”司徒远非常不悦,冷声警告慕容秋。
“哎哎哎,误会,误会,司徒大人,你误会了。”慕容秋急忙拱拱手,表示歉意。走到司徒远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我们现在没有得到东西,自然不能轻举妄动。眼下想要控制住沪城,最重要的就是稳定民心。如何稳定民心,顾女医所言,不失为一个得体之法。最重要的是,若现在我们不能得到他们的信任,以后那些药,如何让他们心甘情愿的吃下去?”
说着,冲着司徒远扬扬眉。
一听这话,司徒远顿时恍然,不由得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回头看着顾明琴,正欲把话说出,关键时刻,却是住了口,只道:“顾女医,既然已经商量妥当,你可以带着你的家人下楼去了。”
“多谢司徒公子。”顾明琴当然清楚,此事没完。不过家人已经被顺利解救,而且是安然无恙,总算是能够松一口气。扶起身受重伤的顾家栋,和家人一起往楼梯走去。走了没几步,膝盖上的剧痛再次袭来,疼的顾明琴浑身无力,脚下一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了。
“大小姐……”
“大姐……”
“明琴……”此时,顾家栋已经顾不得责备侄女了,看见侄女痛苦的表情,顿时心如刀割,想要关心几句,却也是身受重伤,无能为力,只能轻轻地问一句,“你没事吧?”
其他人也是想关心顾明琴,可顾家栋也是情况严重,众人不敢松手,到了最后,只是顾明音走到姐姐身旁,含泪问道:“大姐,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为今之计,只有这个顾明音了。顾明琴咬咬牙,轻轻地摇摇头,强忍着膝盖上传来的剧痛,扶着她的胳膊,努力地试图从地上站起。却不想,刚一起身,又被刺骨的剧痛压到,跌倒在地。
“大姐……”顾明音大惊,再次扶起她的胳膊,试图将她拉起,却发现根本就拉不动,急的顾明音抽噎不止。
越来越痛,越来越痛,此时,顾明琴跪在地上,哪怕是侧个身,膝盖上都是锥心的疼痛,刺骨啊。疼的顾明琴头晕目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她以手撑地,咬紧了牙关,拼命告诉自己,一定要站起来,一定要站起来,不能让别人看笑话。身后传来沉沉的脚步声,不知为何,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挺拔的身影。
怎么会想起他?
“我送你下去。”慕容秋站在她身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随后也不管她乐不乐意,拦腰将她抱起,径自往前走去。
“你是什么人,放开我大姐,放开我大姐……”顾明音好像是突然间清醒了,不顾一切的冲向二人,哪怕是被绊倒了,都迅速爬起,穷追不舍,直到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胳膊—
“算了吧,没看出慕容大人对明琴有意思么,这是顾家的福气……哎呦……”顾家韦话未说完,就被狠狠地啐了一口。
“哪怕就是顾氏不复存在,顾家家破人亡,我也不会把明琴出卖给东丽人……”顾家栋气势汹汹地说道,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司徒远,毫不畏惧,然后就催促着顾忠二人,“我们赶快走,别让明琴被人欺负了。”说完,使尽全身力气,大踏步地往前走去。顾忠、明音和岳冲在旁边搀扶着他,也使尽全力,走得飞快。
摸着脸,顾家韦面色恨恨的,在心里暗骂:“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日,我掌握了顾府,把你们统统赶出家门。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的,哼。”
这样想着,在心里暗自计较,无意间发现,司徒远此时半眯着眼睛,看着前方,似在考虑着什么。顾家韦突然间计上心头,走到他身边,赔笑般地说道:“司徒大人,我这个侄女就是个女孩,头发长见识短的,还有我那个三弟,读书读傻了,没见过世面,你千万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我和他们就不一样,对于司徒大人的主张,我是坚决拥护。你放心,只要你把那个顾府交给我,不出三天,我一定会打开密室,将东西原原本本的双手奉上。司徒大人,你觉得如何?”
说着话,顾家韦满脸堆笑,好不谄媚。
司徒远听到这话,缓缓地回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顾家韦,逼得他不由地闭上嘴巴。司徒远此时才反问一句:“顾女医是你的亲侄女吧,她受了伤,走不动路,脚步轻浮,情况严重,怎么我看你一点关心的意思都没有?”说罢,径自随着他们向楼梯而去。
顾家韦惊了一下,急忙辩驳:“司徒大人,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司徒大人,你听我解释啊……”
当被俘的沪城百姓眼睁睁地看着顾明琴被慕容秋抱下城楼,俱是一片哗然,就连那陈锦显父女俩也是瞠目结舌,呆在那里说不出话来。慕容秋好似并不在意,只是环视众人,嘴角轻扬,勾起淡淡的笑,哪怕是停住脚步,也没有放手,直到顾明琴主动推离—
“能把我放下来了么?”
“好。”慕容秋莞尔一笑,俯下身来,将顾明琴放倒在地,稳稳当当。
一抬头,对上此人温柔的笑意,惹得顾明琴有些眩晕,竟是挪不开眼睛,挪不动步伐,就这样两两相望,心中似有什么闸门轰然打开,瞬间洪水奔流、滔滔不绝。
“狗汉贼,不要脸,呸。”
不知是谁在身后突然骂了一句,一瞬间惊醒了顾明琴,扪心自问,自己在干什么?慌忙推开慕容秋,本能地向后退,谁知走得太急,再加上膝盖受伤,腿脚无力,差点向后一仰、摔倒在地。幸亏对方猛地伸出手,大叫一声“小心”,随即把自己揽入怀中。那双有力的臂膀顷刻间给了自己无尽的力量—
“你编的不错,继续编下去。”
二人无意相拥时,顾明琴突然听见男人在自己耳边说了这么一句,不觉一愣,禁不住抬头看他,此人也看着自己,目光灼灼,看似轻佻无羁,实则深意满满。这样的他不禁让顾明琴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疑问,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啪啪啪……”
一阵掌声响起,紧接着是司徒远灿烂的笑声:“哈哈哈,果然是慕容兄,就是不一样,怜香惜玉啊,不错过任何机会。”
“那是,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就要寸步不离,抓住一切机会,让她动心。”慕容秋大言不惭,修长的手指伸出去,轻挑女人的下巴。却不想,女人向后一退,慕容秋扑了个空,非但不生气,反而得意地哈哈大笑,拿出折扇,轻轻地摇着,凑近她,“怎么,害羞了?”
顾明琴不答,向后退了几步,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和此人保持距离。一转身,便对上陈思婉轻蔑的笑容,或许在她看来,自己不过如此。顾明琴懒得理会,扭过头去,不再看她。谁知一回头,便对上家人愤愤的眼神,尤其是那顾家栋,咬着牙,形容失望、愤懑。顾明琴知道,三叔这是误会了。可此时此刻,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思及于此,顾明琴只是无奈的一声长叹。
“咳咳咳……”
轻咳声响起,迫使顾明琴再次回过神来,只听得那司徒远接着说下去—
“顾女医,你刚才的建议,鄙人仔细的考虑了一下,确实有理。这些人对于你们来说,是大大的英雄,的确是应该好生安葬。更何况,城楼上挂满尸体、血迹斑斑,实在是有失体面。”
“多谢大人理解。”顾明琴欠欠身,表示感谢,此人同意妥善安葬这些守城将士,的确是难能可贵,这样一来,江捕快他们可以入土为安了。
想到那江捕快,顾明琴就不由地想到了方敏。当天晚上,司徒远带军攻打沪城,想必是方敏的偷袭计划败露,必定是全军覆没、尸骨无存,想起那男人临走之时对自己的告白,顾明琴内心深处一阵难过,想要痛哭一场,却也明白,现在不是流泪的时候。
“顾明琴觉得鄙人应该将这些‘英雄’安葬在何地比较合适?”
司徒远的话再次使得顾明琴清醒,她微微低头,故作恭敬地说道:“以明琴愚见,沪城后院,依山傍水,环境清幽,适合于百年入土。”说完,抬起眼帘,深深地看着司徒远,其意不言自明。
司徒远略略低头,喃喃自语一番,随后便点头说道:“后山,是个好地方,那么就依着顾女医,将这些‘英雄’安葬在后山。”眼看着顾明琴俯身行礼,对自己表达感激,司徒远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又接着说道,“顾女医,你看啊,你们的‘英雄’死了这么多人,我们的人牺牲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人,对我们来说,也是英雄。英雄与英雄,本就应该惺惺相惜。依我看,不如把我们葬在一起……”
“我们的亲人绝对不能和侵略者葬在一起……啊……”
顾明琴还没答话,已经有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出这样的话,但随之而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敌人毫不留情的屠刀,和亲人撕心裂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