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罗罗,这是怎么了?”豆卢贵妃的温和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李罗罗谨慎地再次检查了一番垂地纱幔的厚实程度,确定不透光才安心地扭过头回答贵妃的话:“我查看纱帘结不结实,免得被人偷看。”
豆卢贵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里是大明宫拾翠殿,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来偷看呀。”
李罗罗想起崔玉楼那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以及圆滑遮掩舌灿莲花的本事,不禁打了一个冷战:“谁知道呢!”对上贵妃仿佛了然的神情,赶紧解释:“没有人会来的,怕风灌进来罢了,太冷。”
“可是小罗罗,这都已经立夏了呀。”
“哦?是吗••••••额,小心点总是好的。”
豆卢贵妃依旧用柔软的指腹点了点李罗罗的脸蛋:“你呀,真是可爱。”
许是贵妃太过摄人的美丽,也许是柔媚的点指动作太过暧昧旖旎,李罗罗的脸上泛起了红润的光泽。
豆卢贵妃一脸爱怜,轻抚着李罗罗略微圆润的脸颊轮廓,温柔地问起:“今天崔家的二郎和你聊什么呢?”
李罗罗享受着对方指尖柔和的爱抚,不假思索:“他说您叫‘豆卢容儿’。”
豆卢贵妃微笑着,作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能说出去哦~”
李罗罗一听到秘密,很是高兴:“嗯,好。”
豆卢贵妃红唇微启:“其实我不叫‘豆卢容儿’。”
“啊?”李罗罗有一点迷惑:“你改过名字?”
豆卢贵妃石榴红般的嘴唇微漾,声音轻得只有李罗罗能听见:“我从来没有改过名字,我的名字就叫‘容儿’。”
李罗罗撅着嘴仔细辨别“豆卢容儿”和“容儿”的差别,发现除了一个大名更庄重些,一个只喊名更亲近些罢了,并没有太多不同。才明白自己受到了捉弄。
豆卢贵妃看着李罗罗腹诽的小表情,笑了笑将略有不满的李罗罗拦进了怀里。
透过贵妃白色的薄薄寝衣,李罗罗感受着怀抱里的温热,也环上了贵妃柔软的腰肢,被捉弄的气恼如过眼云烟般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柔软的发丝摩擦着头顶,贵妃轻柔的声音传来:“好多年都没有人叫我‘容儿’了。进宫以前,大家叫我‘豆卢小姐’,进宫后叫我‘豆卢娘子’,后来又叫我‘豆卢贵妃’。无论太后还是皇上,不管是亲近的亦或是疏远的,都不会叫我‘容儿’。”
李罗罗从温热中抬起脸来:“那您的父亲呢?”
“父,亲!”豆卢贵妃有一瞬间的怔愣和停顿,好似久别重逢才想起老友一般了然。了然间眼角眉梢仿佛弯曲了一个约略哀伤的弧度,转瞬即逝后立马又恢复了平常。似乎是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豆卢贵妃自然而然松开了李罗罗,腰身顺着旁边织锦堆绣的软垫半倚靠着:“他也和众人一样,早就不喊我的名字了。”
刚刚一闪而过的是那个被称之为“落寞”的神情么?
李罗罗又一次见得到了这个熟悉的神情,不禁对眼前的丽人生出了许多恻隐之心——也许,那位被称之为“父亲”的豆卢钦望大人,为了家族前景,为了自己仕途,而逼迫自己的女儿做了不愿意做的事情呢,甚至不惜赔上美丽女儿一生的青春落锁深宫呢。
李罗罗有些怅然,也随着贵妃倚在靠垫上,趴在贵妃的臂弯里。
空气中凝结了一层看不见的哀愁气息。
豆卢贵妃突然失笑起来,轻抚李罗罗的肩背,撇开不想提及的话题,开始说起别人的事情:“我猜,崔家的二郎今天肯定告诉你,我的父亲和家族是太后阵营的人,对不对?”
李罗罗用手指绕着贵妃的发梢玩:“嗯,他还说你也是太后的人。还说皇上宠不宠你不重要完全不需要在意,只要太后宠你就成。”
豆卢贵妃笑得浓烈:“我啊,不属于任何人。倒是崔玉楼,是太后的人。”
李罗罗也不再绕着贵妃的头发玩,睁大了眼睛望着贵妃:“啊?”对上贵妃微笑致意回应的眼神,李罗罗似乎又了然,仿佛早有预示:“怪不得太后那么纵容他,他耍赖要赐婚也答应。还随时出入大明宫,熟得跟自己家一样!”
豆卢贵妃玩味地打量着李罗罗认真思索的神情,不时补充一些:“不过,他父亲身为右相,却两边不靠,所以如今右相形同虚设,已经不进政事堂议事了。差不多就上个早朝占个位置吧。”
李罗罗忽然觉得自己对崔玉楼和崔家有了更深层次的见解:“怪不得,太后着急要给崔玉楼大哥说亲呢,也怪不得崔襄侯拒绝了,他们家除了崔玉楼都两边不靠呀。”
豆卢贵妃又忍不住捏了捏李罗罗的鼻子:“小罗罗,要我说,做人就该像崔玉楼的父亲崔伯仁那样,聪明着呢,什么纷争都不沾,什么火都燎不到自己的尾巴。”
“做人就要像谁谁谁一样。”李罗罗嘴里嘟囔着耳熟的话:“可崔玉楼说羡慕你呢。要地位有地位,要荣宠有荣宠,周旋自如,游刃有余。”
豆卢贵妃放声笑了出来:“崔家二郎多骄傲的人呀,怎么会说出艳羡别人的话呢?小罗罗,就这么为他说好话呀~”
李罗罗被戳破,脸上发烫:“额,他确实有说过‘做人要像豆卢贵妃那样。’”
“也难得了。”
李罗罗深以为然:“嗯,的确难得,他也有羡慕别人的时候。”
“不,我说的是——难得他居然什么话都跟你说。”
李罗罗眼神闪亮:“可是,贵妃你不是也是什么都和我说么。”
豆卢贵妃轻拍李罗罗的脸蛋:“你都会抢白我了,看来,我得和太后禀告一番商量一下清和县主与崔家二郎的婚期了。”
“不不不,贵妃娘娘我最喜欢你了。”
“嗯,这油嘴滑舌也是崔家那小子教坏的。”
“不,我是真心喜欢贵妃娘娘的。”
大明宫里大小饮宴林林总总,尤其是太后娘娘爱在清辉阁办宴席。清辉阁里的宴席,不似鳞德殿的国宴厅那般庄重宏大,却也热闹非凡精致出奇。来宾也尽是太后钦点,甚是亲近喜爱之人。
借着石榴花开的虚名头宴请众人,主要还是为了联络感情。所以来人不是当红受宠的清贵,譬如李罗罗;就是讨喜的官家公子小姐,比方崔玉楼。
皇上并没有来参加宴会,或许太后根本就没有邀请他。
李罗罗很少见到这位皇上堂兄,仿佛“皇上”这个词语只存在于大家充满敬意的话语里一般。
然而今日,皇上人未到,却派人送来了新鲜的石榴花。
檀木托盘上,一大束新鲜的榴花枝浓红艳艳,枝叶尖上还沾着水汽。红石榴花开得正好,一朵朵层层叠叠矗在枝头。重瓣的姿态像极了胡姬旋舞的裙摆,让人心生爱意,直称上品。
武太后眉开眼笑,才恍然想起自己办榴花宴竟忘了摘些榴花装点宴会的疏忽,由衷夸赞起来:“皇帝真是有心了。”
跪在地毯上端正地托举榴花的侍从低着头看着地毯上繁复的花纹,将檀木托盘高举过头顶,无比尊重地说着俏皮话:“皇上特意亲自去大明宫的园林深处,摘下最新鲜美丽的花朵,献给最尊贵最亲爱的母亲。太后娘娘,这是皇上一点孝敬您的心意。”
太后娘娘笑得满目慈暖,完全不似平日里精明强干的盛气:“皇帝有你这样好的贴身侍从,我也就多安了一份心了。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什么模样,这么嘴甜。”
撤开满载红石榴花的托盘,露出了一张异常俊艳的容貌:高鼻深目绿眼珠,分明的胡人血统。
周围人包括太后皆是心神一震。
太后惊喜出声:“真是好面貌。你叫什么名字?跟随皇帝多久了?”
胡人青年诚挚地回答:“奴叫安金婴,承蒙陛下厚爱,是今年年初开始着我跟随服侍的。”即便是在宴席大厅上,面对着素来威戾的太后,安金婴仍镇静应答,声音洪亮。
太后看着安金婴临御前仍不慌乱不惊惧的模样,十分欣赏:“好,赏!好好服侍皇帝,我以后重重有赏!”
“奴谢过太后娘娘。”安金婴俯身跪谢,却没有立即领赏。抬起一张满面堆笑的脸,染得眼睛都泛着幽绿的色泽仿佛一只精灵模样:“太后娘娘,奴斗胆向您进献一个巧法。”
太后急急地问出了声:“哦?什么巧法?”
这下子不止太后,连同着一整个清辉阁里的人都好奇着这位有着异域容貌的青年会敬献什么珍奇秘法。
安金婴缓声道来,脸上像是陷入久远回忆般的迷离表情:“在我的家乡,石榴花是最美丽最鲜妍的花朵,配尊贵的美人。每年石榴花开,便将榴花花朵簪在发髻间,花神便会帮助虔诚的榴花信徒实现所有愿望。待字闺中的姑娘会获得如意的郎君,想要金钱的商女会获得昂贵的珠宝首饰,期待丰收的农女会获得润物甘霖,总之,美好的愿望统统会实现的。”
太后的朗声在清辉阁里回荡:“哈哈哈,算你有心了。贵妃,来为我簪一朵吧。”
豆卢贵妃轻移莲步,像一只绿荷般缓缓挪到了载满如火之红的檀木托盘边,摘下一朵将开未开红瓣裹黄蕊的花朵,轻轻地别在太后珠钗满冠的发髻上。
太后心满意足,问跪坐在阶下的胡人青年:“你看这样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