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浓重的夜色,又仿佛是沉沉暮霭,高处隐在黑暗中的女子只依稀能看出个娇美轮廓,唯一能看清的只是端坐在丝蔓绫绸之后铺展而出的一角华美绣袍。
眼前一汪清澈池水困着一只蓝色的陵鱼,虽然身量小些,可那眉宇间贮着戾气,手臂攒成拳头不停击打池沿的狠气与无夷如出一辙:“你为什么要抓我?”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远处端坐的女子岿然不动,不出声不动气,完全无视了无夷的怒气。
“说话呀!你是谁?”无夷困在浅池中却无计可施,拼命挥动鱼尾也无法逃出水池上空如同密网一般的透明光栅,这道光屏在不断地撞击触发下时不时闪烁莹光。
笼在阴影中的女子依旧安安静静,只有无夷一人的挣扎斗气的声音回响在室内。
一旁偷眼观看的三人瞧着凶狠霸道的无夷遭了罪,心情都不约而同地畅快起来。
“真是活该!”最先愤然出气的是崔玉楼。
李罗罗望向远处阴影中的女子出神,虽在暗处,但女子沉静的风姿还是让人着迷。李罗罗甚至产生了想去掀开绸罗帘幕看一看的冲动。
贺若露出了然的表情:“这不是那些女孩子的记忆,这是无夷自己的记忆。多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他的弱点制服他。”
大家都极力赞成贺若的想法,不禁更加仔细的观察。
无夷还未长成的瘦弱躯体与怒意不成比例,很快就没了力气,渐渐安静下来。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被纱幔笼罩的女子这才开了开口,柔和的语调让人舒心自在。
无夷打起精神做着提防:“名字是打开契约的钥匙,告诉你的话,就会成为你的奴隶。”
“是呀,没错。”女子轻盈的浅笑传出帐幔,带着探寻与诱导的气味:“如果你告诉我名字,我就告诉你拥有双腿的秘密。”
无夷竟然一反常态开始沉默。
女子循循善诱:“可怜的鱼儿永远也离不开水,只能藏在水面浮萍下窥探人间。那可以拥抱天高云阔自由行走的双腿,与人族无异的美丽柔和的肤色,还有融进血液里那世间最鲜最亮的色彩••••••多么美好呀!”
无夷脸上是认真思索皱起眉头的表情,在沉默中变成了做下重大决定的坚定:“我打的名字叫——无夷。”
宽敞的殿堂骤然如白日般亮堂起来,一份闪耀着金光的精致小册突然飞跃到半空中,不同凡常的纸页上凭空出现了“无夷”二字。与之相对的,一道金光印记加筑在了无夷蓝色的额头皮肤上,像是钻进了无夷脑子一般转瞬便消失了。
一系列奇幻异影之后,小册子穿越纱幔落到了女子伸出的纤纤玉指上:“深海之底有一种刚硬至极的黑色石头叫做契约石,只要有人与你永结同心,便可共享你们之间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双腿。”
“我知道那种石头,要用名字和鲜血才可以形成契约••••••那真的可以吗?”无夷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女子收好烫金平印的书册,清浅可闻的笑声传了出来:“当然。你们族中就有先例,只不过是你们不可言说的禁忌罢了。”
“你是说亲贵耆老们都闭口不谈、闪烁其词的失踪者。”无夷话中的意思不言而喻,同时他自己也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即便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狠戾笑意漫上了无夷的脸颊,无夷几乎已经能够想象自己拥有双腿自在徜徉的模样。
执念一旦开始生发,便如海藻般疯狂成长,不可抑制。
李罗罗沉浸在温富有魅力的女声中久久不能忘怀,不停地伸着脖子想要将纱幔后的女子看个清楚,可是始终是徒然。那个远在阴影里的女子随着消融的梦境波纹晃漾起来,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是谁在那边?”无夷带着迷惑不解地表情朝着三人所在方向探问。年轻瘦弱的躯体也渐渐开始发生变化,显露出真实健壮的成年躯体。
梦境如云烟般消逝,露出底下已经脏乱不堪四处零碎的无夷宫殿。
“遭了,深入他人梦境记忆深处,会暴露我们的存在。我们被发现了。无夷醒来了,困不住他了。”贺若的迟钝造成了众人无法避开的后果。
铺天卷地的黑藻藤蔓迅速倾倒过来,如触手般伸向三人。
崔玉楼一个横腿扫开李罗罗面前带着黑暗死亡气息的藤蔓将李罗罗拉到身后,打开手心里的光波屏障阻挡可怕触手的进攻:“无夷,你也太卑鄙了吧,逼迫人家和你成婚只是为了谋夺别人的双腿。”
“逼迫,怎么能是逼迫呢?能与我共享双腿是她们的荣幸!”无夷停在半空俯视着被黑藻包围的三人,神气倨傲。
李罗罗觉得气闷:“那你为什么要杀死她们?”
“形成血契,是要携带一生的枷锁,是无论身在何处都逃不掉的诅咒。不杀掉她们,怎么能寻找下一个能让我拥有双腿的人呢!”无夷没有了耐心,操纵更多地藤蔓向三人围绕过去。
贺若踩烂一条偷溜进保护光屏里的黑藻:“越来越多了,我们只能往后退。”
眼看着藤蔓蜂拥而至,三人只好后退再后退,直到退进了红衣翻飞的“新娘”中。
奇怪的是,黑藻触手们像有所顾忌一般尽可能只徘徊在密室边缘不敢靠近。
崔玉楼依旧撑住光罩莹光保护层不敢放松,谨慎地回头问到:“为什么这样?”
身后被护佑的二人交换着同样疑惑的神情,不敢抬眼看森然的“新娘”们。
被冰凉毫无生气的躯体包围,尤其是被一群红衣狰狞的“新娘”们包围,贺若萌生了惧意:“难道它们也怕这些‘新娘’?”
“无夷既然都能杀死她们,怎么会忌惮她们呢。”崔玉楼猜测。
李罗罗觉得不对劲:“奇怪,他为什么不处理掉她们,而是继续留着,甚至放到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呢?”
贺若放弃思考“新娘”们狰狞充满怨怒的表情,开始认真加入讨论:“也许,那个变态留着自己的‘新娘’们慢慢欣赏呢,毕竟,这些可是与他形成血契的‘妻子’们呀。”
“不对,外面那些海藻分明是在怕,”李罗罗嘴里开始不停咀嚼着无夷话里微妙的不对劲:“携带一生的枷锁,逃不开的诅咒!枷锁,诅咒••••••”李罗罗继续回想着破碎不堪的各种线索,拼命想要从中间找到什么。终于拨开云雾,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不是无夷不想处理她们,而是他根本就甩不掉她们了,所以只能将她们放在那里却又不敢动她们。”
李罗罗看着身边高高垂下的连理衣带,以及隐在红裙角之中的一双双鸳鸯绣鞋,不禁毛骨悚然:“要是走到哪里,她们都跟到哪里,只怕是仇恨到极点了。”一想到日日在一整群亲手害死的女孩们注目下醒来,天天在血海深仇的滔天怒意中生活,李罗罗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同情“新娘”们的遭遇还是该认为是无夷罪有应得。
“怪不得她们都怨怒冲天,躯体不腐,不愿意投胎离去,看来是想报仇雪恨,把这一世的债都讨回来。”崔玉楼替女孩子们抱不平。
贺若柔和的眉眼望向这些可怜的姑娘:“可是这些怨气也仅仅只是凡人的怨气,顶多只能让我织一个幻梦暂时困一困那头凶狠的夜叉罢了。”
李罗罗打断贺若的多愁善感:“谁说她们不能为自己报仇!”
贺若被呛到呆愣在原地,直直地看向李罗罗。
崔玉楼一边兼顾着流莹之外黑藻与无夷的动静,一边半侧脸,扑棱着浓重的凤尾睫毛闪向李罗罗:“李罗罗,你有什么看法?”
“刚才在无夷的梦境里面,那个可以制服无夷的女子说的话似乎不是那么简单。无夷应该也一知半解,片面地以为形成血契就能拥有双腿。你们想一想,那女子说,形成血契可以共享二人间的一切,包括双腿,那其他可以共享的是什么呢?生命?法力?死亡?”李罗罗进行着大胆的猜测。
“共享生命?可是她们还是被无夷给害了呀!”贺若悲悯地看着周围惨然的女孩子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女孩们不公的遭遇与契约石的誓言背道而驰,而恶人却依旧生龙活虎逍遥法外继续害人。
崔玉楼带着沉稳的态度柔和道:“不,她们不生不灭,不腐不坏,一直跟随无夷从未走丢就是最好的证明。她们成为了无夷一生的枷锁、逃不掉的诅咒、无法毁灭的噩梦又无法抹去的惧怕!”
平白无故一阵风起,森然的“新娘”们红裙翻飞,仿若在回应着众人的猜测。
贺若怕得要命,一刻也待不下去了:“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梦境中那个女子说契约石是深海的见证者,那那块石头肯定也是诅咒判决的仲裁者。试想一下,如果无夷没有用过契约石形成血契,那他害的‘新娘’们他肯定不会怕。他真正怕的不是‘新娘’们,而是契约石,他怕契约石让他履行诺言,与‘新娘’们共享自己的一切。所以也是因为契约石的存在,‘新娘’们即便已亡仍然不会腐坏而且还能像催债人一般时时跟随无夷。可••••••”李罗罗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却戛然而止不止后面该怎么办。毕竟作为一个人类无法勘破妖魔世界灵异之物的用法。
崔玉楼和贺若相视一笑:“灵物都有意识和法力,用契约石聚集所有怨气,就能让无夷付出应付的代价。”
李罗罗松了一口气:“那我们只要拿到契约石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