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  上天堂的和下地狱的

　　这世界，谁也不比谁更高贵。

　　都是一堆有机化合物，都会生，都会死。

　　死了之后，都会发臭，和一块烂肉其实没什么区别。

　　六月初六，宜沐浴更衣，宜迁坟动土。

　　响晴响晴的天，三四十度的高温，在太阳底下待一会儿，就感觉自己要烧着了一样。

　　本就被一场大战染红了的易水，因为需要清洗牺牲将士们的遗体，变得和鲜血一般无二了。

　　活的时候已经够卑微了，死了不能风光大葬，最起码也得干干净净的不是？

　　都说将军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普通的战士，哪里能活的过一百场战斗，又哪里有什么马皮去裹尸体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出征多年没有消息的战士，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可能就是那一个不大的坛子。

　　军需官一路携带的坛坛罐罐，除了装油盐酱醋，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骨灰坛。

　　谁知道，自己将来是醋泡的，还是腌渍的？

　　虽然不论是什么口味的，都无所谓了。在底下见着了，还能互相伤害一下，嫌弃对方身上的味道“美滴很”。

　　但说好的干干净净、体体面面呢？

　　这个战士的脑袋，明显和身体不属于一个人，你们就这么凑合到一起了？

　　还有那个战士，脖子都快断掉了，你们就不知道缝一下吗？

　　噢，缝了。

　　还是找手艺最好的人，王老蔫缝的。

　　你特么过来，老子给你加个状态。

　　这么这么不尊重死者，不好好教训一下我就是你儿子！

　　“皇爷，您别问了，死的就是王老蔫的儿子。”

　　王贵不舍得看同乡被骂，指了指那个抱着尸体不撒手的老兵。

　　“军中有规定，父子、兄弟不得一起出征，你们没有提前核对吗？”

　　王贵急忙请罪：“末将知错，请皇爷责罚。”

　　王老蔫也不发呆了，抱着儿子的尸体解释：“不怪军中的司马和各位兄弟，都是我的错。我想着，多一个人吃军粮，家里也能省下些嚼谷。

　　打完这一仗，我就退役了。积攒的军功，都算到卓尔头上，将来也好谋个出路。没想到，这孩子为了替我挡刀，居然……”

　　越是现实，就越残酷。

　　谁也没有资格批评王老蔫违反了军纪，谁也不能说取了个文雅名字的青年不应该给自己的父亲挡刀。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只有努力活着，但死了的人不能就那么白白死了啊？

　　“老蔫，你有孙子吗？或者说，你有其他儿子吗？”

　　“俺婆娘死的早，都是两个丫头帮衬着把卓尔带大的。”

　　“丫头呢？”

　　“嫁人了啊。都是大姑娘了，哪能还留在家里。”

　　“那就家里没什么人了吧，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要是不嫌弃，就跟着我混吧。”

　　这么一个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王老蔫居然摇摇头：“我可干不了端茶倒水的活儿，打架我也不在行。我就想，以后能在村里当个里正，让儿子在外面闯荡。现在……”

　　“好，我答应你。另外，再拨十颗人头，算王卓尔的战功。”

　　宗泽应道：“不劳皇爷费心，臣等定然会安排妥当。天气炎热，血腥气太重，还请皇爷稍事休息，待点火之时再请皇爷主持，如何？”

　　“我没那么娇贵！”

　　赵大锤一跺脚，准备继续去看下一个整理战士遗体的地方。

　　但他毕竟没见过这种场面，能够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他神经的极限。刚往前走了两步，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等赵大锤睁开眼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现在几点了，为什么不喊醒我，可曾耽误了火化的时辰？”赵大锤一骨碌坐起来，三连问。

　　岳飞答道：“时间刚好。”

　　瞪了岳飞一眼，赵大锤喊道：“吹唢呐！拉二胡！送兄弟们上路！”

　　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没有唢呐，送不走的魂。

　　纸敬鬼，香敬神，唢呐一吹，断人魂。

　　因为准备的齐全，火化遗体的仪式，隆重而肃穆，却又有那么一丝丝的，喜感？

　　说句不好听的，就这个丧葬仪式，要比绝大多数人的排场要大，有皇爷亲自主持祭奠，那得多大的面子？

　　只希望，自己哪一天战死了，也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

　　那样，也不算是白活了一遭啊！

　　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遗体逐渐消失，随着一股股的黑烟升起，他们的灵魂应该到了天堂了吧？

　　有上天堂的，自然就有下地狱的。

　　按照将士们的想法，那些金人的尸体就应该遗弃在这里，让野狗撕咬、撕咬，最终化成一堆枯骨。

　　好吧，这么说似乎有点啰嗦，那就简洁一点，喂狗！

　　对这种野蛮的做法，赵大锤坚决不同意。

　　一来，急切之间找不着那么多的狗。

　　二来就是，万一狗都不吃，怎么办？

　　更何况，咱大宋是文明礼仪之邦，怎么能做出那样不懂规矩的事情呢？

　　挖坑，多多地挖坑！

　　对了，别忘了撒上石灰，消消毒！

　　“皇爷，小臣看军中甚是繁忙，有烤肉的香气不断飘出，可是有什么喜事？”老熟人完颜宗干来了，还很客气。

　　“哈哈！有朋自远方来，不亦烧烤乎？故此，朕准备了诸多烤肉，想请王爷一并享用！”赵大锤似乎也很开心地说道。

　　完颜宗干咽了口唾沫，吓的。

　　您这是要把我烤了，招待我自己吗？

　　“小臣看见，军士们正在泼撒石灰，未知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这不是刚宰了几条野狗做烧烤嘛，腥气太重，我不是很喜欢，去去晦气。”

　　“呃……”

　　完颜宗干无语了。

　　知道您厉害，刚刚把完颜宗磐的精锐弄没了，但我好歹也是个金人，这么急赤白脸的骂人，不好吧？

　　想到完颜宗磐给的任务，暗骂了一声，完颜宗干只能露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明人不说暗话，皇爷也是个爽快人。小臣的来意，皇爷想必也是知道的。”

　　“不知道，没兴趣。”

　　“呃……”

　　完颜宗干觉得，自己好歹和赵大锤也算是熟人，所以才找了个前来收殓将士遗骸的由头，跟宋军接触一下。

　　如果还能再续前缘，想来也是极好的。如果需要带路党，咱也是可以胜任的嘛！

　　可眼前这个架势，您都不给我表忠心的机会，让人家怎么好意思先开口的啦！

　　“敢叫皇爷知晓，小臣是奉我家大王之命，与贵国进行接洽，迎回我方将士骸骨，请皇爷务必给小臣一点点的薄面。”

　　“是啊！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以前，可没少合作。今后，我也打算继续跟王爷合作下去。只可惜，你说的将士，我没看见啊！”

　　正睁眼说瞎话呢，岳飞乐呵呵地进来了：“皇爷，您看，就是这个鬼东西。没想到，结构居然这么简单。”

　　说着，还很没有眼力劲地把完颜宗哲的铁手递过来，让赵大锤鉴赏一下。

　　赵大锤眼睛一瞪，就想骂人。

　　我这正跟人家扯淡呢，你这不是piapia地打我的脸吗？

　　自己把“罪证”拿出来了，我还怎么忽悠？

　　幸亏完颜宗干是个聪明人，只是微微一笑，随即做出一副很惊喜的模样：“呀！这不是宗哲的铁臂吗，真的要感谢岳将军了。

　　您可不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啊！岳将军能够拾金不昧，真是个大好人啊！”

　　人家都夸你拾金不昧了，你就不好意思再昧起来别人的东西了吧？

　　而且，赵大锤简单看了一下，构造确实不复杂，仿制起来不难。

　　那就把东西给完颜宗干吧，人家来一趟也不容易，总得带点东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