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张士行眉头紧皱,道:“师兄,如此播弄是非,挑拨离间,实非君子所为。”
黄瞻笑道:“对君子当行君子之道,对小人则用非常手段,非如此,我等不能扭转乾坤,恢复社稷。”
正说话间,宫中来人请黄瞻入宫,说施公有要事相商。
黄瞻意味深长的看了众人一眼,便随使者入宫去了。
原来那施进卿回到宫中,想起黄瞻之言,越想越觉得其中必有深意,就命人将黄瞻请进宫中,欲详加询问。
过不多时,黄瞻入得宫来,施进卿降阶相迎,拉住黄瞻的手,亲热说道:“净印师父,适才你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本人愚钝,还请师父明示。”
黄瞻呵呵一笑道:“一山不容二虎。那陈祖义占据要冲,横行海上,为旧港大患,当设法除之。”
施进卿闻言,猛然惊醒,道:“我想了半天,以为师父指的是满剌加国的米苏拉呢,原来是陈王。”
施进卿之子施济民摇头道:“净印师父,此言差矣,那陈祖义和我们同是大明人,彼此交往甚密,岂能互相伤害?况且我们旧港上次遭遇大难,他也率兵来救,虽说拿了些财物,也属应该。好歹都看在乡亲面上,相安无事,怎么能去攻伐他们呢。再者我们水军不足,也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贸然起衅,那不是自取灭亡吗?”
他的姐姐施二娘却道:“父亲,我倒觉得净印师父说的有几分道理。南洋诸国中我国势力最弱,各方都对我们虎视眈眈,上次陈祖义明面上说前来援救,说不定打着乘火打劫的主意。那满剌加的米苏拉是看到大明使臣的旗帜后才受惊退走的,陈祖义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便宜。我们和陈祖义同是大明人不假,但他若是吞并了我们旧港,最能增加他的实力。我看我们应该先下手为强,一定要先除了陈祖义,震慑诸国,令他人不敢觊觎我国。”
施济民冷笑一声道:“二姐,我们没有水军,拿什么去攻打陈祖义,难道让城外那些疍民架着木筏和陈祖义去打仗吗?”
施二娘不服气道:“事在人为,办法总能想的出来。”
施进卿听他二人说的都有道理,一时拿不定主意,望着黄瞻,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净印师父,想必你有妙计,可除陈祖义。”
黄瞻微微一笑道:“那是自然。”然后顿口不言。
施进卿顿时明白,一揖到地,道:“若是净印师父能除了陈祖义,保我旧港安全,我施进卿愿将城主之位相让。”
这时施济民、施二娘、黄瞻三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道:“不可。”
黄瞻做了个请的手势,让他二人先说。
施济民道:“父亲,你的城主之位是梁王临行之时郑重相托,你怎么能轻易让给外人呢,待梁王回来后,你怎么向他交代?”
施二姐这次没有和弟弟争辩,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施进卿摇摇头道:“我才力不逮,无法维护旧港安危,故此才起了让贤之心,望净印师父不要推辞。”
黄瞻摆了摆手道:“我们是出家人,不便参与俗务,只能是在暗中相助施公。若是天遂人愿,成功之后,我愿借贵宝地,重建兴圣寺,弘我佛法。”
施进卿道:“这个好办,事成之后,我封你们为护国法师,地位尊崇,再兴建寺庙,规模远超万寿寺。”
黄瞻笑道:“那就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说罢,他伸出手来,和施进卿三击掌为誓。
然后他对施家众人言道:“想要除掉陈祖义,无须我们动手,可用借刀杀人之计。”
施进卿有些迷惑道:“借何人之刀?”
黄瞻道:“借大明之刀,可斩陈祖义。”
施进卿听了略微有些失望,道:“那大明远在千里之外,如何能管到此处?”
黄瞻道:“大明之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施二娘眼睛一亮道:“净智师父,你说的是大明郑和船队?”
黄瞻道:“正是。”
施济民插话道:“陈祖义虽然劫掠往来客商,但他还是渤林邦国的国王,也向大明朝贡,大明也对其进行了册封,没由来的郑和凭什么要替我们除掉陈祖义。”
黄瞻道:“那个陈祖义为人贪财,大明船队所载宝物甚多,只要我们诱他去攻打郑和船队,那他必为所灭。”
施进卿听后点点头道:“那要找个可靠之人前去游说陈祖义,此事方能成功。”
施二娘献计道:“父亲,净印师父,我听说那日在庆功宴上净智师父和陈祖义坐在同一桌上,二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不如请净智师父前去游说陈祖义,必定能够成功,也不会引起他的疑心。然后我们再将消息透漏给郑和船队,则陈祖义必死无疑。”
施进卿听后,连连点头,对黄瞻道:“不知令师弟肯为此事否?”
黄瞻道:“贫僧一定玉成此事。”
施进卿对他千恩万谢,然后送出宫来。
黄瞻回到万寿寺,将此事对张士行一说,张士行满脸不快,半晌无语。
王恕在旁说道:“师兄,你这计策出得不甚高明,把我们自己人都给绕进去了,这不是请君入瓮,作茧自缚吗?”
黄瞻叹了口气道:“那个施二娘年纪轻轻,虽是女流,却甚是狡诈,她极力推荐师弟前去游说那陈祖义,我也不好反对,否则显得我们毫无诚意,心中有鬼。”
朱允炆也劝道:“我看净智就不要去了,我们再想他法,那个陈祖义海盗出身,喜怒无常,若是净智去了,有什么闪失,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
张士行霍得站起,道:“师父,师兄,我去。我虽然拙口笨舌,不通文墨,但胜在真诚,我去劝那陈祖义,他必然相信。”
黄瞻大为感动,道:“师弟,这一趟委屈你了。不过为了我们的复国大业,我们都要忍辱负重。此番我们挑拨郑和与陈祖义相斗,我们坐观成败,无论谁胜谁负,那施进卿都必将更加信任依赖我们,我们在旧港立足之后,慢慢征服南洋诸国,积蓄力量,再杀回大明复辟。”
此日一早,张士行便简单收拾了行装,来到城外,乘坐疍民的渔船前往渤林邦国。
朱允炆等人在岸上相送,叮嘱他多加保重,张士行与众人挥手作别,一路向东北驶来。
这渤林国在东爪哇岛(今加里曼丹岛)上,与旧港一海之隔,张士行在海上行了五日,便到了此处。
上得岸来,见到有不少明朝商贾在此做生意,他便上前问明了道路,来到王宫前面,向守卫说明了来意。那守卫虽长得身材高大,面色黝黑,但也听得懂大明话,便入内通禀。
过不多时,宫门大开,便有内侍出来引张士行入宫。
入得宫来,只见处处奇花异草,绿树成荫,宫室皆用巨石垒成,不似中土,估计此地台风甚多,不能用砖木筑屋之故。
来到大殿之上,张士行见到一名大汉身穿班丝布,璎珞绕身,头著尺许金冠,形如弁帽,缀以七宝饰物,闪闪发光,腰带金装剑,偏坐鎏金高床,下以银蹬支足。两名侍女身着白纱,上饰金花杂宝,身材曼妙,手持孔雀扇,侍立身后。
此人正是渤林国王陈祖义。
陈祖义一见到张士行,便走下丹墀,拉住他的手,哈哈大笑道:“净智师父,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自上次一别后,我老陈可想念你的紧。”
张士行躬身行礼道:“自上次一别后,我也想念陈王,故此不揣冒昧,特来拜访,望陈王恕罪。”
陈祖义笑道:“那敢情好,我们俩真是心有灵犀啊。走,老弟,陪我喝一杯去。”
张士行发窘道:“陈王,你知道我是出家人,不能喝酒。”
陈祖义揽住他的肩膀道:“这是素酒,椰子所酿,你喝一点不打紧的。”
张士行此来是当说客的,不便违拗,便点头同意了。
陈祖义带他来到后宫,摆上酒宴,有宫女端茶倒酒,还有歌舞助兴,好一派温柔富贵乡。
酒至半酣,陈祖义醉眼朦胧的对张士行道:“净智师父,你看这花花世界多好,你干嘛做那个清苦的和尚,不如还俗,跟着我混,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此刻张士行也有三分醉意,他对陈祖义摆了摆手说道:“陈王,你别瞧不起人,兄弟我也是见过世面的。我以前是安南的都指挥使,但安南为明朝所灭,我无奈只好到兴圣寺出家为僧,谁知他们又一把火把兴圣寺也给烧了,我无处容身,只好来到旧港。”
陈祖义一听来了兴趣道:“你俗家名字叫什么?”
张士行见他上钩,便道:“我俗家姓陈,名字就不提了,免得辱没了祖宗。”
陈祖义惊呼道:“原来我们是本家啊。那你是安南陈朝皇族了?”
张士行连连摆手道:“愧不敢当,陈王莫要再提了。”
陈祖义奇道:“那明朝不是说灭了黎朝,要寻访陈氏子孙而立吗?”
张士行道:“他们是说一套,做一套。陈少帝陈安在兴圣寺出家,故此他们才火烧了兴圣寺,杀他灭口。幸亏我当时外出,才幸免于难。”
陈祖义听后,用拳头使劲一砸桌案,把一旁倒酒的侍女吓了一跳,酒都洒了一地。
陈祖义恨恨道:“大明朝皇帝没一个好东西。”
张士行奇道:“陈王,何处此言。”
陈祖义道:“兄弟,实不相瞒,我也是大明朝钦犯,在中土无法容身,才逃到此处的。”
张士行道:“陈王究竟犯了什么罪?”
陈祖义一字一句道:“蓝玉案。”
张士行听后,脸色一变,急忙喝了口椰子酒,遮掩了过去。
蓝玉案是他任锦衣卫时,亲手经办的,牵连甚广,诛杀太过,实在是惨绝人寰,时至今日,提到此事,还让他心惊肉跳,痛悔不已。
陈祖义却没有理会他,完全陷入了往事之中,缓缓道来:“我曾经是凉国公蓝玉手下千户,跟随他出征塞外,在捕鱼儿海一战中大破北元,俘获无数。后来太子朱标崩逝,太祖朱元璋立了朱允炆为太孙,那个朱允炆太过仁柔,不堪为君。因为担心朱家江山落于旁人之手,太祖狠心杀了蓝玉、傅友德等一干武将,牵连数万人,我也在内,不得以出奔南洋,这些年风吹雨打,吃了多少苦。谁知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朱允炆登基后,为稳固帝位,大肆削藩,却无将可用,最终被燕王篡位。若是蓝玉尚在,哪里有什么靖难之役,壬午之变。哈哈哈,真是报应啊,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