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长莺飞,张士行站在宫城玄武门外,透过门洞,远远看着紫禁城内塔娜轻轻提起裙摆,慢慢走上马车,自她入宫以来,已经数年未见,身形清减了许多,皮肤却更加白皙,浑身散发出一股少妇的温柔之气,愈加俏丽迷人。
塔娜在踏入车厢的一刹那,回头朝张士行驻足之处望了一眼,眼中满是幽怨之色,张士行不觉浑身一震。
他二人自捕鱼儿海相识以来,历经艰险,患难与共,跋涉数千里之遥来至京师,实有相依为命之感,却因红墙阻隔,咫尺天涯,能不感慨。幸得今日塔娜要出宫去鸡鸣寺拜佛祈福,张士行此刻已被提拔为小旗,他主动请缨护送,才得以相见,这也亏得塔娜身为太子侧妃,向不得宠,才无人去争,大家乐得给他一个顺水人情。
塔娜所乘马车驶出玄武门,张士行一声吆喝,他手下校尉一起飞身上马,前面四骑,后面四骑,左右各一,护住马车,并驾齐驱,沿北安门内大街向北出皇城,再顺着覆舟山折而向西,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便到达鸡笼山下,那鸡鸣寺便依山而建。
鸡鸣寺始建于西晋年间,距今已经是千余年光景,唐人杜牧曾有诗云:“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梁武帝曾在此三次舍身,故此鸡鸣寺被誉为南朝第一寺。明朝洪武二十年(公元1387年)明太祖朱元璋下令重建此寺,广修庙宇,并亲笔御题山门匾额“鸡鸣寺”,故此鸡鸣寺被视为皇家私庙,占地千亩,规模宏大,殿堂楼阁,雕梁画栋,壮丽无畴,为全国之冠。
两个侍女将塔娜扶下马车,塔娜冷不丁的对侍立一旁的张士行用蒙语说道:“待会儿你一个人来,不要让人发现,我有话对你说。”
张士行闻言微微一怔,不知她何意,但他不及多想,脑筋一转,迅疾对众校尉高声道:“王妃有令,众人好生看护,回宫后重重有赏。”一众校尉闻听后,欢声雷动,急忙上前殷勤服侍,跑前忙后,簇拥着塔娜步入山门。
那鸡鸣寺方丈德玄法师此前已得知讯消,知道太子侧妃要来寺中进香,早早便将寺中闲杂人等清空,率大小寺僧在山门外恭候,一见众人到来,便齐声高诵佛号,将塔娜等人迎入寺中。
一行人穿过山门,天王殿,来到大雄宝殿之上,众校尉在门外守候,德玄法师陪塔娜进殿上香,塔娜手捻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然后朝释迦牟尼大佛跪倒叩头,口中念念有词,祷告良久,这才起身,德玄法师谄笑道:“敢问王妃所求何事?”
塔娜脸上微红道:“求子。”
德玄法师笑道:“小庙求姻缘最是灵验,当然有好姻缘必多子多福。王妃可到旁边观音殿去拜一拜。”
塔娜于是又去西边观音殿也烧了三炷香,拜了一拜,随后命人奉上千贯香油钱,德玄法师一见之下便眉花眼笑,忙令徒弟收下,然后便陪着塔娜参观鸡鸣寺,一路慢慢行来,细细讲解,这边是五方阁,那边是迦蓝殿,这边是祖师庙,那边是凌虚亭,等等不一而足,走到后边,他指着一座五级砖塔道:“王妃请看,此塔名为普济塔,为我寺镇寺之宝。”
塔娜看这砖塔古朴雄伟,也无甚特别之处,奇道:“方丈,为何如此说,难不成这塔下埋着什么宝物?”
德玄法师脱口赞道:“王妃果然冰雪聪明,这塔里藏着南朝宝公禅师的灵骨,函以金棺,尊贵无比。这位大师俗家姓朱,故此深得皇上推崇。”
塔娜哦了一声,道:“走了这许多路,我有些累了,大师,可借一处斗室歇歇脚。”
德玄法师道:“老僧早就为王妃预备好了,请随我来。”说罢领着众人来至后远一处僻静之所,是个前后两进的跨院,中间种着两棵大槐树,遮风挡雨,侍女扶着塔娜进入后院正房,德玄法师命人奉上茶点,道:“陋室粗茶,望王妃海涵。”塔娜点点头道:“你这儿倒也干净,我只休息片刻,不会叨扰太久。”德玄法师笑道:“老僧巴不得王妃久住,好让鄙寺蓬荜生辉,只怕太子爷不肯。”说罢,轻轻带上门,退了出来。
一众校尉便在前院歇息,张士行命四个人把住前门,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他对其余校尉道:“我到四处查看一番,你等暂且在此歇息,不许乱说乱动。”说罢,他走出门去,绕到后墙,他这几年暗练内家功夫,身手已大有长进,看左右无人,纵身一跃,跳上墙头,四处查看院中动静,只听到正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侍女走了出来,迈步进入到东厢房去了,院中寂然无声,唯有鸟雀在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张士行轻轻跳下墙头,小心翼翼走到正房墙根之下,四顾无人,见绮窗半掩,手掌轻推,一跃而入,再小心关上,刚刚转过身来,一个女子便扑入他的怀中,正是塔娜,张士行尴尬后闪,满脸通红,压低声音道:“塔娜公主,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塔娜用手轻轻捶打着他那已然宽阔的胸膛,啜泣道:“你是我的那可儿,一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张士行手足无措,心跳得厉害,低声道:“公主,不要这样,你是王妃,如给太子爷知晓,你我死无葬身之地。”
塔娜却将他抱得更紧,喃喃道:“死就死吧,我和你一齐去死,反正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再也不想这么活着了,我的巴特尔。”
塔娜抬起头,晶莹的泪珠从眼中滚落,温热的嘴唇压了上来,张士行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忘却了世间的一切烦恼、恩怨、规矩,他也紧紧的把塔娜抱住,嘴唇热烈的回应着她,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脑中回想着一个声音:“我的公主,我是你的那可儿,我们生生死死都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分离。”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张士行衣冠不整,满脸绯红的从前门走进,守门校尉感到奇怪,打趣道:“张头儿,你这是上天去了么,怎么走了那么久?”
张士行一摆手道:“唉,别提了,这个鬼地方,找个茅厕都找不到,害得我跑到山上去解了手。”
另一个校尉打趣道:“别是张头儿去会什么相好的了吧。”
张士行一瞪眼,训斥道:“佛门圣地,休得胡言。”
那个校尉一伸舌头,做个鬼脸,不敢再言。
过得一会儿,两个侍女将塔娜扶将出来,道:“王妃吩咐,咱们起驾回宫。”
张士行偷眼观瞧,只见塔娜重梳云鬓,重整衣裳,面无表情,坦然登车,他那颗砰砰直跳的心才慢慢舒缓下来,指挥众人赶忙护送塔娜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