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士行回营之后,命令手下整理军资器械,准备三日之后再行攻城。停战期间,他也曾到平则门外查看燕军动静,只见城上燕军放下吊篮,里面坐人,把插在那城墙上的弩箭一一拔除,并修葺一新。
张士行看在眼里,心中觉着隐隐不安,若是燕军有心投降,决不会修整城墙,看样子倒象是要负隅顽抗下去。但是自己命令已下,士兵们也乐得忙里偷闲休整一下,不好强令他们攻城,只能等待三日后再见分晓。
到得第三日早上,忽然间彤云密布,天色阴沉,不一会儿功夫,天空中竟然洋洋洒洒飘下了雪花,时值十月中旬,地气尚暖,那雪花落在地上,立刻化成了水,润湿了大地。
南军士兵少见下雪,纷纷跑出营帐,欢呼雀跃,迎接着上天的恩赐。
张士行见此情形却猛然一惊,这雪一下,便预示着天气一日寒似一日,他们是八月底自京师出发的,彼时天气尚热,只穿单衣,未备冬衣,若是这北平久攻不破,士兵们露营于野,又没有御寒之物,那将不战自溃。
一念至此,他便打马来至郭英大营,看到丽正门外损坏的城墙也修补一新,心便往下一沉,这次怕是真的中了张信那厮的缓兵之计了。
张士行来至营中,见过郭英,说道:“郭侯,天气转寒,我营中尚未准备过冬之物,郭侯能否调拨一二以救急。”
郭英笑道:“明日便可入城,城中万物齐备,张指挥如何向老夫伸手讨要?”
张士行脸色阴沉,比那帐外的天色也不遑多让,但他还是心存侥幸,不愿意承认上当受骗,只好硬着头皮道:“郭侯说笑了。我这不是以备万一吗。”
郭英想了想道:“你虽隶属我麾下,不过是临时调拨,一应所需皆由德州大营供应,我部军需则由真定大营供给,我看你还是去寻曹国公,由他调拨冬衣给你。”
张士行碰了个软钉子,只好悻悻告辞,出得营来,他又不愿意再跑到郑村坝去求李景隆,只得打马回营。
天色愈加阴沉,雪仍下个不停,天气愈发寒冷,落在地上的雪花不再融化,慢慢凝结成霜,大地一片灰白。
为了抵挡寒气,营中处处生起了篝火。
张士行帐中也点了火盆,还是冷如冰窖,牛二拿了酒肉进来,说是给他暖暖身子,二人对坐饮酒,牛二问道:“张指挥,明日那张信真能献出北平,归顺朝廷?”
张士行摇摇头道:“八成不会。”
牛二条跳起来骂道:“这个老王八,如此一来岂不是害了张指挥?”
张士行苦笑道:“我个人进退荣辱算不了什么,可惜这北平城的数十万军民恐怕要玉石俱焚了。牛二,城破以后,你当约束部下,不得烧杀抢掠,残害无辜。”
牛二委屈道:“怕是别人不这么干,我们反倒吃了大亏。孝陵卫的军士们本来养尊处优,千里跋涉,来到这个冰天雪地之所,再不让他们发点小财,恐怕军心不稳,引起哗变,我可担当不起。”
张士行怒道:“一切后果由我来承担。你只管传令下去,有谁敢在北平城里烧杀抢掠,军法从事。”
牛二答应了一声,不敢说话,又喝了一会儿闷酒,便告辞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北风呼啸,喝酒之后更觉寒冷,张士行只好裹紧被子,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睡至半夜,他被冻醒,帐中火盆已然熄灭,张士行走出帐外,想要呼唤卫兵添柴生火,此刻雪已停了,天上一轮满月,清辉万里,地上白茫茫一片,映着清光,如同白昼,营中静悄悄的,不见一人,似乎都躲在帐中取暖睡觉。
张士行觉得营中静得可怕,急忙向辕门走去,却只见辕门大开,一左一右两个卫兵倚枪而立,一动不动。
张士行走过去大声呵斥道:“为何辕门大开?敌军进来怎么办?”
那两个人恍若未闻,张士行走过去推了左边一个卫兵一下,那人应手而倒,脖子上现出血迹,显然被割喉而死。
张士行大惊,急忙高呼:“快来人啊,有敌人。”说着,便关上辕门,上了门栓。
这时一支箭呼啸而来,张士行急忙侧头躲过,那箭矢扎入门板,余势未歇,嗡嗡作响。
张士行回头张望,只见远处人影一闪,他急忙追了下去,前面那人在营帐中三转两转不见了踪影,张士行忽然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急忙循味而去,来至后营存粮之处,看到几个粮仓,草堆都被点着了火,哔哔啵啵正在燃烧,张士行大叫救火,急忙脱下身上长袍,在雪地里滚了滚,挥舞着长袍,开始扑打草堆上的火苗。
这时营帐中的军士听到动静,也都纷纷出来救火,不大一会儿功夫将火扑灭,幸好损失不大。
牛二走到张士行跟前问道:“张指挥,是什么人纵火,难不成是燕军?他们不是说今日要归降吗?”
张士行面色铁青道:“整队!出发!我倒要看看今日他张信还能再耍什么花招?”奇幻
随着他一声令下,全营将士埋锅造饭,饱餐已毕,整队出营,来至平则门外。
此时天光大亮,旭日东升,平则门处城墙如同一块巨大的水晶横亘在眼前,阳光映射之下,耀眼生花。
张士行看在眼里,不由得暗叫一声:“苦也。”
原来这燕军趁着一夜北风,天寒地冻,从城上泼下水来,将城墙冻住,好似给这城墙穿上了一件厚厚的冰制盔甲,这云梯如何架得住?
张士行令牛二看住队伍,自己单人独骑来至城下,向着城上喊话道:“孝陵卫张士行请张信都指挥过来讲话。”
城上士兵答应一声,不一会儿那张信从城墙垛口探头出来,对张士行道:“张兄弟,你是来受降的吗?”
张士行点点头道:“正是,请张都指挥打开城门。”
张信道:“请张兄弟把赦书送上来。”
张士行喊道:“待我军入城后,曹国公自会将赦书颁发给你。”
张信摇摇头道:“非是哥哥我信不过你,我实在信不过那个曹国公,想当年就是他打着巡边的名义把周王逮捕进京的。”
张士行道:“张都指挥,你莫要再骗我了,你因何派人烧了我的军粮?又以水泼城,难道还想要负隅顽抗吗?”
张信哈哈一笑道:“张兄弟是个实诚人,我不骗你。我家燕王不日将要返回,若曹国公能将其击败,我双手将城池奉上,若我家燕王侥幸取胜,张兄弟不如归顺燕王,我定在殿下面前给你一力保举。现如今想要我投降,除非我张信死了。”
张士行恨得咬牙切齿,骂道:“好奸贼,我又错信了你一次。看我今日取你的人头来替张方伯报仇。”
张信在城上微笑道:“兄弟,你尽管放马过来。”
张士行打马返回阵前,命手下孝陵卫将士即刻攻城。但由于昨日下了一整天的雪,地上湿滑,军士们刚刚冲到城墙边上便纷纷滑倒,立不住云梯,城上一阵箭雨射下,军士们死伤惨重,不得已退了回来。
张士行下令发射床弩,谁知那箭头射到城墙的坚冰之上便纷纷坠地,只不是在冰墙上凿出了几个白点。
张士行知道强攻不成,便飞马赶往丽正门,想要借一些投石机、吕公车等大型攻城器械。谁知他一进中军大帐,便见盛庸和郭英二人正在唉声叹气,互相埋怨。
看见他进来之后,盛庸霍得站起,指着张士行鼻子骂道:“张士行,都是你做得好事!”
张士行不明所以,看着郭英。
郭英叹了口气道:“张指挥,你说燕贼今日会开城投降,我等不备,昨夜给他们烧了大半粮草军需,早知这样,你昨日来借冬衣,我应该分你一半,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张士行脸上一红道:“卑职粮草也被他们烧了。幸得我发现的早,损失不大。”
盛庸跺脚道:“我不杀燕贼,誓不为人。”
张士行道:“卑职也是这么想的,故此过来向郭侯借一些投石机,吕公车等攻城器械。”
不待郭英回答,盛庸便叫道:“不借。我要把所有器械,都用在丽正门,看我不砸他个灰飞烟灭。”
说罢,他气鼓鼓走出大帐,郭英和张士行二人也跟了出去。
盛庸在丽正门下摆好阵势,下令攻城,霎时间十几架投石机将霹雳火球、蒺藜火球、引火球等诸多引火之物投射到城墙之上。那丽正门也泼了水,如同水晶宫殿一般,火球射到城墙之上,翻滚了几下,便自行熄灭了,惹得城上的燕军纷纷嗤笑。
盛庸又命人使用轒轀车在城墙下挖洞,谁知那城墙根下的冰层厚达数尺,南军又脚下湿滑,站立不稳,费了老大力气,也没挖开冰面,轒轀车却被城上的滚木礌石砸坏了几辆,不得已退了回来。
众人正在发愁之际,南军一骑飞马来到阵前,向郭英施礼道:“郭侯,大将军有请,有要事相商。”
郭英沉声问道:“何事?”
那人低声道:“燕王率军杀回来了,大将军请诸位过去商议对策。”
众人闻言,脸上尽皆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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