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心底暗道:“为何父皇这般恨我?难道我真的不是他老人家的亲生骨肉吗?”
龙兴寺重建于洪武十六年,而朱棣就藩北平是在洪武十三年,时隔三年,太祖朱元璋却在一尊酷似朱棣的塑像脸上刻了发配三千里这几个字,而京师距北平恰好正是三千里之遥,朱棣的身世又是那么的额扑朔迷离,讳莫如深,甚至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这么多巧合聚在一起,任谁都会浮想联翩,也难怪朱棣心中抖起波澜,伤心落泪。
朱棣心绪难平,未在龙兴寺多做停留,便来到了中都皇陵,前来拜谒祖父母的陵墓。
中都皇陵位于凤阳城南十余里处,是太祖高皇帝为其逝去的父母和兄嫂而修建,初名英陵,后改称皇陵。
皇陵与京师孝陵为同一规格制度,皆有皇城、砖城、土城三重城垣,宫阙殿宇、壮丽森严,享殿、斋宫、官厅数百间,皇陵神道总长数百步,石像生三十二对,雕刻精美。
神道尽头西侧立有一块两丈多高的皇陵碑,碑文为太祖朱元璋亲自撰写,讲述其家庭出身,本人幼年经历,以及后来因何参加红巾军,奋战多年,终于统一中国的大略过程,言简意赅,雄浑大气。
神道之后便是皇城,享殿居皇城之中,供奉着太祖朱元璋父母、兄嫂的牌位。
朱棣一进入享殿,便跪倒叩头,满腹辛酸,都想和未曾谋面的祖父母等人说起:“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孙朱棣泣血告曰:幼主嗣位,听信奸邪,残害宗藩。我为自保,不得已奉皇明祖训,起兵靖难,血战三年,横罹惨祸,几不能复见陵寝。蒙祖宗神灵庇佑,今日得拜陵下,霜露久违,益赠感伤。愿祖宗在天之灵再显神威,我大军入京,清君侧,除奸邪,孙儿定当重整陵墓,再行祭拜。”
说罢,朱棣又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这时守陵军士前来拜见,朱棣亲赐牛酒宝钞,慰问一番。
朱棣回到大营,召集众将商议南下路线。
朱能道:“燕王殿下,末将以为当先取淮安,以为根本,再顺运河南下,直达扬州,从此渡江,直取京师。”
朱棣道:“淮安乃是驸马梅殷驻守,与我份属至亲,我当先礼后兵,向他借道,再做计较。”
于是燕王朱棣便派遣中官黄俨前往淮安拜见驸马梅殷,以进香孝陵为名向其借道。
想当初太祖朱元璋临死之前曾召梅殷前来,有托孤之语:“燕王不可忽!你老成忠信,可托幼主。”,并颁下密旨,若燕王有异动,他可持密旨便宜行事。
在盛庸夹河之败后,梅殷又奉建文帝之命,在淮河一带募兵四十万,驻扎淮安,为京师屏障。
待此刻朱棣使者到来之后,梅殷却有些首鼠两端,他婉拒使者黄俨道:“太祖高皇帝生前曾有禁令,藩王无诏,不可擅自至孝陵进香,不遵者为不孝。”
黄俨有些傲慢,斜眼瞧着梅殷道:“今燕王殿下兴兵南下,大破南军,生擒平安等三十七将,朝廷虽有百万军而不能制之。况殿下为诛君侧之恶,乃顺天应人之举,自有天命所归,非常人所能阻当。”
梅殷闻言,不禁大怒,命人将黄俨的耳鼻割掉,将他遣归,临行之时,对他说道:“且留你口为殿下言说君臣大义。”
黄俨回营哭诉此行遭遇,燕王朱棣勃然大怒:“梅家小子敢欺我哉!”准备起兵攻打淮安。
朱能急忙劝阻道:“殿下此行为直取京师而来,不应争一城一地之得失。既然梅驸马不肯借道,淮安城又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一时难下,我军当从天长一带直插扬州,方为上策。”
朱棣听后,点头称善,遂命全军直趋天长,然后再下扬州,同时派遣都指挥吴玉先至扬州招降守将王礼。
那吴玉扮做一名盐商,来到扬州,进得城来,到扬州卫衙门求见王礼,说是要助军饷十万贯。
王礼一听,急忙召他进来,吴玉施礼已毕,献上宝钞十万贯,王礼拱手相谢道:“多谢吴翁慷慨解囊相助。只是如今兵荒马乱,这宝钞十万,不如粮食十石。”
吴玉笑道:“草民自天长而来,探得一些燕军消息,不知王指挥愿听否?”王礼道:“吴翁请讲。”
吴玉看了看王礼左右之人,王礼便一挥手,屏退左右,命关上门窗,此刻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吴玉低声对王礼道:“王指挥,我有一个消息禀告,此刻燕军已然潜入扬州城中。”
王礼一听,大惊失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急道:“此事当真,他们现在何处?”
吴玉微微一笑道:“此事千真万确,此人便在眼前。”
王礼脸色一变,抽刀在手,指着吴玉道:“你是何人,快快从实招来,否则我一刀劈了你。”
那吴玉不慌不忙道:“在下乃燕王属下都指挥使吴玉是也。”
王礼惊慌失措道:“你此番前来,究竟何事?”
吴玉逼上前去道:“王指挥,我来扬州,是为救一城百姓而来,亦是救你之命。”
王礼哆哆嗦嗦道:“此话怎讲?”
吴玉问道:“王指挥,与那平安平保儿相比,武艺孰高孰低?”
王礼道:“我怎能和平总兵相提并论,自然是天差地远。”
吴玉又问道:“那扬州城中胜兵几何?”
王礼道:“不过是我一卫之兵,五千之众 ,加之临时招募之兵,不过万余人马。”
吴玉点点头道:“看来王指挥是颇有自知之明了,那平保儿有万夫不挡之勇,拥十万之众,尚为我军所擒,一个小小的扬州城能挡我数十万大军铁蹄吗?”
王礼一听此言,吓得脸色惨白,冷汗如雨,急忙道:“那是万万抵挡不住的。”
吴玉又道:“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王指挥或降或死,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王礼听罢,急忙扔下钢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吴玉叩首道:“王礼愿降,请吴都指挥在燕王殿下面前给我多多美言几句。”
吴玉笑着把王礼扶起道:“好说,好说,王指挥深明大义,燕王定会提拔。”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忽听的一声巨响,大门被一脚踹飞,一群人冲了进来,手持刀枪,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一人,玉面长身,穿着七品青色官服,正是监察御史王彬,旁边站立一员武将,虎目圆睁,正是扬州卫指挥同知崇刚。
王礼见状,急忙喝道:“崇指挥,你作甚么,我正和吴翁商谈绝密军情,岂容你来打扰?”
监察御史王彬冷笑道:“王指挥,你不必装腔作势了。我奉旨巡查淮扬,早就知道你心怀不轨了。今日你与这个吴翁鬼鬼祟祟商议秘事,我等在门外早就听得一清二楚了。他便是燕贼属下都指挥使吴玉,你还想抵赖吗?”
吴玉闻言,仰天大笑道:“不错,在下正是燕王属下都指挥使吴玉。燕王大军不日将至扬州,尔等还不赶紧投降,否则城破之时,玉石俱焚。”
那扬州卫指挥同知崇刚按捺不住,怒道:“一个反贼,还猖狂如此。”说着,举刀便要向吴玉头顶砍落。
王彬一伸手道:“且慢。崇指挥,此刻还不能杀他二人,待燕军至时,留着有用。”
崇刚虽是从三品官,但只是一介武夫,诸事还是要听王彬这个七品的监察御史安排,便一挥手,命人将王礼、吴玉二人押下。
崇刚问王彬道:“虽说是抓了叛徒和间谍,扬州城里还是人心惶惶,恐不能固守。”
王彬道:“若想城池固若金汤,必得粮草充足。”
崇刚道:“扬州虽当水陆要冲,然粮草大半供应前线,如今城中存粮不多,这如何是好。”
王彬捋了捋胡须道:“山人自有妙计。”
王彬带了崇刚来到扬州城中最大的盐商孙富荣府上,孙富荣听闻监察御史到来,不免有些心惊肉跳,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迎了出来,将王彬等人迎入花厅。
分宾主落座之后,孙富荣对王彬、崇刚二人拱手道:“不知二位老爷今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崇刚也不客气,直言道:“燕贼要来攻打扬州,城中缺粮,欲向孙翁暂借几石,待朝廷粮至,必定归还。”
孙富荣满脸堆笑道:“二位老爷有所不知,我这买卖是从边地购得粮食运往塞外卫所,换得盐引,再至两淮盐场购买食盐,卖出换钞。二位老爷若是缺盐,草民倒还能想想办法,捐助一二,若说粮食那可是半粒也无。”
王彬听罢,一拍桌案,怒道:“孙富荣,你当我这监察御史是吃干饭的吗?你在江南暗中收购粮食,从海路运往北平,不下数十万石,获利千万,简直是通敌卖国,信不信我现在便可斩了你。”
孙富荣却面不改色道:“王御史若有真凭实据,早就将我拿下了,还在这里虚声恫吓?”
王彬见他态度强硬,便站起身来,道:“孙翁既然如此说,下官便去给你找些真凭实据来。”说罢,便要起身告辞。
孙富荣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自古民不与官斗,我家地窖中还存粮万石,为的是围城之际,保命之用,现如今便献给朝廷,以助军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