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
七月初二,西金大军进入了围城的第七天。
利州百姓从第一天的恐慌,到渐渐的惊慌,再到现在,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
因为孟指挥使告诉他们,西金围而不攻,是忌惮即将而来的朝廷大军,所以不敢攻城损耗力量,他们只是要等利州城开城投降,只要他们一直不降,西金人就拿他们没办法,现如今,朝廷大军已经抵达了京西南路,很快就会来到利州,只要朝廷大军来了,西金人就会撤军。
就这么在连续数日来的安抚民心之下,利州城内总的来说还算平静,不像之前的颍州城,没有出现什么大的混乱局面,也就只有一些小摩擦,这些也都很容易被巡逻的士兵解决。
当初从颍州带着百姓逃来的兴化营指挥使纪恪如今也成为了利州城墙上的守城将领一员,他曾在颍州城与西金人战过,所以他自要比孟子良了解西金人。
被围城的这些日子,安抚民心,部署兵力,抽调粮草之类的事都是他在出谋划策,而这些,也都曾是张翔当初在颍州城用过的,当时在颍州,他就很佩服张翔把控大局的手段,还有部署兵力,两千的兵力能够被张翔部署出两万兵力的战斗力,这是纪恪自认做指挥使以来,远远所达不到的。
他没想到一个驸马居然有如此厉害的用兵之道,当时西金人兵临颍州城下,还有那么强的攻城器械,纪恪都曾以为那七千兵马挡不住两个时辰,他当时都准备以死殉城了。
可没想到在张翔手里,这七千人不仅守了两天,而且还被派出三千人用做其他用处,剩下他自己两千人,一千被方幕用来截敌,一千他自己守城,就这样,他还守了四个时辰,让城内的百姓都得到充足的时间,得以安全撤离。
这用兵之法在纪恪看来,简直就是神乎其神。
要知道,兴化营不过是普通禁军,相比军队战斗力的话,远远是比不过西金的这种骑兵主力所带领的军队的,做个比较的话,西金士兵至少可以一个打三个他们这样的禁军。
但是张翔这一用,就变成了他们这样的一个禁军可以打三个这样的西金士兵了,这相差的可不仅仅只是六倍之多。
所以,在那一刻,纪恪就特佩服张翔的用兵之法,因此,他也有样学样,来到利州后,他也便把张翔守颍州的那一套用在了利州城墙上。
张翔说过,兵种之间其实皆有相互克制之效,你骑兵强,那我在远处就用弓兵,在近处我就用枪兵,你弓兵,刀兵强,那我就用盾兵,总之,就是要会寻找对方士兵的弱点,这样才能合理的运用到自己手里的兵,只要用得好,都能起到出奇制胜之效。
兵与兵之间,没有什么谁比谁强,大家都是人,都是兵,也都是训练过的,强兵与弱兵之间相差的只是勇气和意志力。
只要你敢打,就算是弱兵也能变成强兵,而你在战场上一旦胆怯了,哪怕是强兵也会瞬间变弱。
当然,这也得看身为一个将领的你,在平时如何去练兵了,练兵,练的不仅是士兵的协同作战能力,心理素质,临场应变能力等简单的练兵法,还有士兵的勇气和意志力也是必练因素,否则,你就算前面练得多好,缺乏了后面这两样,那也是枉然。
反正是一种挺复杂的东西,说起来倒是简单,但要做起来,其实还是挺难的。
张翔当时说的,纪恪也就是一知半解罢了,却也对他影响颇深。
后来他想了想,这张驸马的父亲是曾经北麓军的统领张坚将军,子承父能,那他能用得一手好兵其实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自西金大军围城之后,纪恪每天都会和孟子良在城墙上坚守,然后分析每日的情况。
利州城被围之后,虽然与外界暂时断掉了联络,但要悄然派出一小队人在周围打探情况其实还是不难的。
“孟指挥使,利州城一直被这么围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得想想办法。”两人站在城墙上观察着城下不远处的西金大军,纪恪一脸的担忧。
孟子良也露出了苦笑:“纪指挥使,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有一万多人,突围,反击都打不过对方,先前我不也派了一小队三百人潜出去搬救兵吗?但是呢,不还是被西金人给发现了,现在我们只有等朝廷的援军,别无他法。”
纪恪轻轻叹道:“也不知这朝廷的援军何时才能到?更不知道这西金人何时会攻城?”
“报…”
这个时候,一名探子飞快奔来,单膝跪在了纪恪和孟子良面前:“报告指挥使,城外往东二十里外,发现一支西金人的运粮队。”
“西金人的运粮队?”
两人面面相觑一眼。
纪恪想了一下后笑着道:“自西金围城之后,我们的探子从未发现过他们运粮食,这利州城外方圆之地早已被他们抢夺一空。”
说罢,纪恪便问孟子良:“这东边可有什么县镇?”
“有两个县,河源县和牧治县,这河源县距离利州城东四十余里,这牧治县便在河源县往南二十里外。”孟子良道。
纪恪便道:“西金人是自西北而来,按理说,他们的运粮队伍也该从西北边来才对,一般的运粮队伍也都会在大军后方,怎么会从东边而来?”
纪恪笑道:“孟指挥使,看来西金这支运粮队不是他们本身自己的运粮队伍,而是被派出去找粮食的,或许他们这批粮食就从这牧治县和河源县所收刮而来的。”
孟子良也赞同点头:“如此说来,他们已经开始缺粮了。”
纪恪道:“不错。”
他精神振奋的问那个探子:“他们这队运粮队有多少人?大概运了多少粮食?”
“只有千余人,运了千余石左右。”探子报。
“好了,你先下去吧,去领两个馒头。”
纪恪挥挥手,把探子叫退,然后对孟子良道:“孟指挥使,给我一千人,我去把这西金人这支运粮队给剿了。”
孟子良摇摇头:“纪指挥,这事就交给我吧,我去吧,城池交给你比交给我要安全得多,你比我善于调兵,这城墙上的兵力也都是你部署的,倘若西金人攻城了,你也比较熟悉一些。此次出去凶险异常,西金人围了东,西,北三门,南门也有西金的探子时刻盯着,带兵出去只能走南门,要躲过西金人的探子也并不轻松,而且西金人这支运粮队既然是从东边抢来的粮食,那必然西金人围在东城外的大军也会接应,就算是剿了这支运粮队,恐怕也会被西金围在东城外的大军发现。”
“既如此,孟指挥使又何必要跟我抢呢?”纪恪笑得轻松:“孟指挥使,我毕竟是从颍州来的,当初若是没有张将领,恐怕守城战死的就是我了,我本该是已死之人,在颍州时,就恨少杀了西金人,此刻有这样的机会,孟指挥使就不要跟我抢了,利州知州对你的信任也高过我,你倘若走了,利州知州大人还不一定会把守城重任交给我,再说了,这些都是你手下的兵,也不一定会听我的话,兵力虽是我部署的,可他们听的也全是你的话,所以,还是我去比较合适。”
“可是…”
听了纪恪的话,孟子良也迟疑了。
其实两人都知道,此次带兵出去九死一生,因为若是剿了西金这支运粮队,就会面临西金大军的围追堵截,在东面那种平原空旷的地带下,想要逃跑,躲藏,非常的困难。
所以,出去的人都需得抱着必死的决心。
纪恪打断了他:“别可是了,孟指挥使,就这么说定了,我现在就去挑一千人,两个时辰后出发,你先帮我去派一支数十人的小队假装探子从南门而出,引开西金人的探子,把他们引向西边,我趁机带兵出城。”
“两位指挥使,利州城重中之重,两位指挥使都不能离开,这个任务能否交给属下,属下只需五百人,一定会剿灭西金人这支运粮队。”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城墙上的一个守城士兵站了出来,对两人单膝跪地,重重的说了一句。
这个士兵的话让纪恪和孟子良都愣了一下。
然后两人打量了这个士兵一眼。
这时,城墙上另一个士兵匆匆忙忙跑了过来,他连忙也单膝跪地对两人道:“孟指挥使,请恕罪,他是个新兵,叫做岳常忠,是相州人,被充军发配而来的,刚入军营没多久就跟着来到了利州守城,说话没个轻重,还请两位指挥使莫要怪罪。”
说着,这个士兵连忙低声对他道:“岳兄第,你这是要干嘛?赶紧向二位指挥使赔罪。”
“他又没罪?何罪之有?”纪恪倒是蛮有兴趣的看了岳常忠一眼。
孟子良想了一下后,也恍然大悟:“你就是岳常忠?那个从相州发配来的,我记得当时押送你而来的两个官差求见过我,还交给了我一封信,信是相州知州董大人所写,董大人在信中说,你是陈太师指明要发配到这里充军的。”
低着头的士兵点点头:“属下罪人一个,陈太师恩重,为属下求情开脱,属下才免于一死,属下也早有从军之志,如今能来此也是心中所愿。”
知道了他的来历后,纪恪继续用充满兴趣的口吻笑道:“你带过兵吗?”
“属下此前只是个江湖人,初到军中,身为一名士兵,从未带过兵。”岳常忠连忙回答。
纪恪道:“你那何来的勇气说只需五百人就能剿了西金人这支千余人的运粮队伍?”
岳常忠重重道:“纪指挥,西金人如今三面围城,还有探子在南门时刻盯梢,我们带兵出城,人越多目标也就越大,被发现的几率也就越高,西金这支运粮队虽有千余人,但不可能是西金人的主力,其战斗力自不可与西金人的主力相比,且他们尚要顾及这千余石粮食,打起来的话也不会全力以赴,为保粮食安危,他们更多的只会想着撤退,所以,我们只需挑选五百个精兵,只要截住了他们,便可大杀特杀,我们与他们不同,我们无任何后顾之忧,唯一担心的就是西金接应的队伍罢了,但只要时间够快,就能在西金接应的队伍之前消灭他们,到时候,我们人少的情况下撤退起来也较为方便。”
“况且,两位指挥使的任务不就是消灭这支运粮队伍,毁了他们的粮食吗?到时候哪怕被西金人围追堵截,至于如何逃脱,那就看我们自己的造化了,两位指挥使不需要担心。”
听了岳常忠这番话,孟子良顿时露出欣赏之态:“你有把握吗?”
“属下可立军令状,倘若消灭不了西金这支运粮队伍,自愿领死。”岳常忠语气坚定。
不管他是不是血气方刚,光是他这股勇气,孟子良就很欣赏,他拍手称快:“好,我现在升你为都头,给你五百人,命你去剿灭这支西金运粮队,如果你能完成任务归来,我再升你做副指挥。”
“属下领命。”岳常忠站了起来,这一刻的他热血沸腾,消沉了许久的那颗心终于活跃了起来。
两个时辰后,刚刚被升为都头的岳常忠带领五百人,每人皆是轻装,只携带了两天的干粮从南门悄然而出,往南而去,他要先避开西金人的视线,然后才能想办法绕东,去寻那支西金运粮队。
……
与此同时,卧松岗往西北十里以外,张翔也带领着集结起来的千余利州军溃兵抵达了一个山谷。
从卧松岗西南方向往西北方向移动仅仅数十里的距离,他们就花费了一天时间。
因为人多,行程起来也就缓慢了不少,而且中途还遇到了两拨搜寻的西金百人小队,但在张翔的指挥下,迅速便把这两拨小队给围歼了,并取下他们身上的粮食,这才得意缓解了不少食物短缺的压力。
按照他的思路,他想绕到卧松岗以北,从北处上岗,这样即便到时候被西金人发现了也能有安全的撤离路线,以免被前后包抄。。
来到这山谷之后,看到四周地形环绕,张翔便决定先在此处歇息一晚,然后继续派出轮流寻找粮食的小队。
夕阳落下之后,刚刚安顿好队伍的张翔便接到了一个前行探查斥候的回报:“禀报先生,卧松岗往北三十里外,有一支西金运粮的大军…”
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