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供词
廉太守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来:“牛鲜梅交代了很多,我只捡跟路家有关的说——”
他用了“路家”,而不是“路县令”。
可能大家都不理解,只有路县令神色一变。
“这些青年男子的血,是用来治疗一种痨病的!患病者鼻血不止,头晕目眩,身上有大片紫瘢……就像路孟州公子一样!”
说到这儿他就顿住了,留下很长的一段空白给路鸣安想象。
然而,对方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手,自然是不肯轻易上当。
路县令道:“我侄儿的确得了病,不过现在已经大好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嫌疑推了个干净。
廉太守道:“既如此,可否请路公子前来一验,以证清白……”
路鸣安不肯:“廉大人,可否将供词给下官一阅?”
这厮狡猾的很!
廉太守犯了难,只听高座上的太子殿下一声怒喝:“好大的胆子!”
这话仿佛千斤顶,震得大地都颤了颤。
太子强压怒火道:“廉震,你还磨蹭什么,念啊!”
这简直是赶鸭子上架……
廉太守不知该“念”到哪个尺度,“念”及哪个名字。
江北大营路将军——不是他一个小小太守惹得起的。
而且他不知道太子殿下的打算。
这里面关系盘根错节,太子在朝廷中并无党羽,犹如凌空而立的一杆大旗,看着体面,实则很容易被风吹折!
他翻开案卷,目光在太子身上逡巡。
太子低垂着眼睛,压根儿没看他一眼。
“殿下,供词中涉及路家的相关人等,还未核实,念出来恐有不妥!”
太子殿下抬起眼皮,满脸玩味:“哦,我倒糊涂了——将相关人等传来问询,有何不妥……难道你江州府还有额外的规矩,能凌驾于国法之上?”
这……
廉太守脑中千回百转——太子看似责问自己,实际上是反讽江北大营。
恐怕另有打算!
自己应当配合。
于是他扑通一声跪了,做出惊慌的表情:“殿下恕罪,臣……惶恐!”
太子怒意更甚:“枉你是一方太守,百姓的父母官,做事畏首畏尾,连句话都不敢说……”
廉太守连连磕头:“臣惶恐……臣知罪……”
周围人都没料到情节突然转折到这一步,特别是邹胖子,本来以为老廉是太子的新宠,没想到一句话就被苛责至此,看来老话说的没错儿:伴君如伴虎!
他心中有些幸灾乐祸,脸上却不敢表现分毫。
毕竟他跟老廉一起坐着江州府的头两把交椅,虽然不能一荣俱荣,但是肯定一损俱损。
而且他家在都城是有人的,胆子一向大些。
于是他解围道:“殿下息怒,廉大人连日来操劳过度,说话做事有失分寸,但他也是真心牵挂百姓,怕一件小事波及无辜……考虑的有些过了,请殿下恕罪!”
太子脸上浓云密布,一点儿也没有息怒的意思。
他抬手一指邹鸿,道:“你去,把相关人等带回公堂,若漏下一个,为你是问!”
邹鸿大瞪眼儿。
这是哪儿跟哪儿?
自己好心劝慰一下,却如同挖开一道引流渠,把太子的满腔怒火都引过来了。
还附赠一份吃力不讨好的营生!
看来人就不能使好心。
都说太子喜怒无常,自己咋不长心?
邹鸿心里革娘草老子骂了一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毕竟是储君,说出来的都是金口玉言,掷地有声。
自己不能推脱,推脱了就是抗旨不遵!
转念一想,反正供词是老廉炸出来的,他已经沾了九成骚,剩下一分给自己,也是应该的。
路将军也怪罪不到自己头上……
况且他兄长跟路将军私交甚笃,两句话就能解决的误会,不算什么!
邹都尉恭恭敬敬领旨,伸手去接廉太守手中的案卷……
老廉头也不敢抬,丢烫手山芋般地丢给他……
这家伙,还是胆怯!
世上哪有硬骨头,之所以硬,都是没见著真神!
对于老廉这样的孤臣,路将军管够当一尊真神了!
邹鸿翻开案卷飞快地过了一遍……
有点儿没抓住精髓。
他收敛心神,又看了一遍……
一头雾水!
等看完第三遍,他就真慌了……
干他娘的!
上面连个“路”字也没有,怎么会出来相关人等?
老廉好大的胆子,太子好毒的阴招。
闹了半天,他们一打一挨,本来就是做给自己看的!
堂上两个傻子——一个路鸣安,一个就是他!
邹鸿倒抽一口冷气。
突然想起恩师的信,顿觉意味深长。
可惜只说了一半,光说好好给太子办事,没说不好好办事的后果。
邹鸿犹豫了老半天,憋的脸红脖子粗。
一边噤若寒蝉的路县令淡定不住了。
看这个表情,恐怕供词里的事情相当严重,足矣动摇他们路家的根基。
他原以为有兄长撑腰,不至于山穷水尽。
岂料,不出十天,关键人物落网了三个,他们还成功地撬开了这些铁嘴!
本事啊!
路县令只觉靠山要倒,大厦将倾,慌张的神色不由爬上脸颊。
这一幕被博灵均尽收眼底。
他冷声道:“邹鸿,你磨蹭什么,还不快去!”
被太子直呼姓名的邹都尉抖了抖。
愁眉苦脸道:“臣……遵旨!”
抬脚逃也似地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邹都尉骑上许久不曾亲近的快马,一路飞奔出滁州县城,往凌源方向而去。
他不是去路家拿人,而是去自己大哥的避寒豪宅求助。
事情发展的太出乎意料,他有点儿拿不定主义。
幸好这两天大哥告假回来,来哄养在豪宅中的小妾。
原本他是反对大哥纳妾的——大嫂厉害不说,这小妾出身武安乐坊,名头非常不好。
没想到关键时刻还能救自己一下。
快马加鞭跑了半个时辰,邹都尉气喘吁吁地一头撞进大门。
老仆们见是他,也不通报,直接让进去内宅。
自己大哥正坐在屋中弹琴,怀里坐着小妾,小妾怀里坐着一只肥硕的花狸猫。
画面非常祥和。
邹都尉三步并作两步进去,带进一团灰尘。
他兄长眉头一皱,面露不悦。
他慢条斯理收了琴,把自己小妾赶出去了!
“兄弟,出了什么事?”
邹都尉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道:“兄长,把仆人支开!”
邹瑾依言支开仆人,默默看着自己兄弟,不知他又闯了什么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