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帝国,帝宫中。李慕云独倚着阑干,颓坐冷宫,凭着一壶浊酒,胸有多少事,却无他人说。
冷宫多秋,高台露重,秋千巷陌里,人静如皎月初斜。
阶前长满了与旧时无二的翠柳,经年一别,已有多秋。李慕云拖着霞披,衣垂北望天狩。
滚滚白云却如同枷锁困住了这帝都重楼,她在高阁,终日凝眸,月初的日子,应该是帝君登阁的日子。
门前的罗雀却寻入庭间的深草处,莺莺燕语,畅快的鸣唱着帝台上晚来的春天。
岁有春寒露雪,月起朝暮夕辞,凝旒望远,残垣篱却无人问。默然回首,只有画卷里的故人,依旧如初。
凝眸处,一眼便是凄凄惨惨戚戚。又一眼仍在这宫闱深墙之内。借酒时,无法消心中忧愁;泪眼里,空有绵绵恨意;凭栏处,婆娑双目,已是无力回天。
千盏灯火中,唯有李慕云一人形影阑珊,她被幽静在了慕云殿内。这一夜,宫笙雷震,正是大秦旧主宾天之日,也是新圣继位之时。
宫门外,铠甲铃叮,剑影光寒,一群执金吾撞开冷宫大门,闯入后即刻结好防御阵型,警惕着这空荡荡的深宫四周。
执金吾将冷宫围了个水泄不通后,武曌圣帝这才跨步流星的走入了院内。
在武曌圣帝的身后,一名女使捧着一缎白绫,一名内宫小心翼翼的端着盛放鸩酒的盏托。
李慕云没有出阁去迎,反而点起了案上那盏青灯。等灯油炙烧后散发出满屋的清香,武曌这才踏入屋内。
李慕云也不顾身后来人的动静,自顾对着铜镜绘着眉。李慕云正梳着妆,武曌也没着急搭话,选了李慕云近处的梳背椅入座,便在一旁打量起李慕云来。
无声对峙良久,终究是李慕云弱了气势,她轻吐道,“今天可是你的好日子,妹妹这还没来得及恭贺姐姐呢。”
欠了欠身,意在行礼,而后李慕云又执起画笔,描起了妆,似乎是手中握着笔,分心做着其他事情时,在武曌面前她才能不会感觉到那么恐惧。
武曌轻哼道,“日月当空,光照天地。朕也没想到,这一步一步走来,竟也有朕称帝的这天。”
她侧过脸深深的看了李慕云一眼,“那妹妹打算以什么作为贺礼?”
李慕云亦是侧目回看她,“君上深情,妾不敢负。若今日你也要取走我的性命,头颅就在脖颈上,你可以自取。”
李慕云有死志,武曌却未必有杀心,只见武曌转过脸去,他平静道,“我以为你会让我饶你一命。”
李慕云执笔的手顿了顿,放下绘笔,再见她缓缓的拿起妆盒,稍施粉黛,这便才有了一句,“你会吗?”
“多少故人,一茬又一茬,都在你的设计下死去,这帝宫中,还有多少旧时面孔?”李慕云欷歔道。
她心中怀有满腔恨意,握在手中的丝绵球,下意识的被她辗开,一时脂粉如烟而起。
李慕云将棉球放下,尽量保持着镇定,她苦笑道,“昔日的姐妹,如今也变成了染满无辜人鲜血的屠夫。”
回过头,目光延伸向庭院里伫立的宫人,美目流转在那白绫与鸩酒间,李慕云又道,“你若要我死,又何必亲至。”
武曌面色如常,却是没有因为李慕云的讥讽而恼怒,她只是针锋相对的说道,“不亲眼看着你死,朕,不安心啊。”
武曌对李慕云其实并没有杀意,只是李慕云的一意孤行,志在求死,让她不得不有所行动。
对李慕云的宽宥,便是对王权的挑战。满朝文武,天下黎庶,若都如李慕云这般,对圣帝毫无敬畏之心,那她武曌的帝威何在。
今日武曌带着白绫,带着鸩酒,也只是面上威胁一番,好让李慕云服软。可武曌却不知,眼前的李慕云为何一心求死。
武曌长舒了口气,继续斡旋道,“朕,知道天启王来找过你,妹妹只要告诉我,那个开启祖龙秘境的钥匙究竟藏在那,凉冰又有什么后手。”
“我可以不杀你,甚至我也可让山河半壁与妹妹共享。”
李慕云讪笑着,眉目间尽布鄙夷,她斜眼看道,“我助你上位,助你俘获圣心,而如今呢?”
李慕云捏着手中的唇纸道,“凉冰死了,君上也死了,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我这一生都在给你当枪使。”
她歇斯底里的喊道,“我与你的罪行,罄竹难书。”
武曌的神色波澜不惊,她只是平静的回答,“朕之错,在当代,朕之功,在千秋。我所作的一切,也只是想为他守住了这个天下。”
“杀他的不是我,是凉冰,是那些旧秦的乱臣贼子。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
“相信?”李慕云早已经心灰意冷,“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的片面之词。”
粉黛施尽,最后朱唇一点,李慕云一消之前的憔悴,此时容颜抖擞,嫣红姹紫,温润如玉。
她早已万念俱灰,若不是为了拖延些时间,绘这一副妆容,李慕云根本不屑再与武曌多说半句废话,此时心愿以了。
李慕云方从容答道,“士无偷生之念,将有向死之心,我煌煌大秦从来无所畏惧,我有德妃之荣,便要全这贞烈之名。”
“我会带着这个秘密入土。终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
武曌的神色,忽然间,有了几许慌乱。她双手扣着李慕云的双肩,将李慕云转过身前,正对着她。
武曌端详着李慕云的螓首,又将目光转向妆枢内罗列着的花钿,取了飞鸾状的花钿托在了李慕云的眼前。
这时武曌才苦口婆心的劝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心中藏着那个秘密,才一直舍不得杀你吗?”
武曌将花钿放在李慕云的额间比了比,似乎不合她的心意,又将花钿放回了原位,重新挑拣,她的口中则是振振有声道,“我是顾念我们的姐妹之情。”
“如今这宫中,清冷的,让我有些陌生了。”
在李慕云的眼里,武曌已是她的生死之敌。灭国之恨,杀夫之仇,莫不敢忘,那还有什么姐妹之谊,互助之义。
即便直面武曌,李慕云仍然不改初衷,“你就做你的孤家寡人吧。”
武曌好像彻底失去了耐心,此时随意的挑了个花钿为李慕云贴上,而后又取来凤冠为李慕云戴上。
等武曌站起身来,她那从进门时便压抑着的杀气才在瞬间迸发出来。一时间杀机四溢,整个慕云阁如坠入深渊一般,恐怖而渗人。
武曌向外走去,犹有一股睥睨天下,不怒自威的气势,说辞威严而肃穆,“以我现在的权势,以我如今的实力,整个天地,都匍匐在我的脚下。”
“那个秘密,也许只是对于你来说还是个秘密,如今的我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我会让你飞灰湮灭,魂消魄散。”武曌忽的回过头,腾腾的杀气让他的面目都显得格外狰狞,她道,“正好遂了你为他殉葬的心愿。”
“那日,他的尸身便是被我的业火烧毁的。”
李慕云没有答话,她只是浅望着武曌拂袖而去,那双美目顾盼间,似乎挂着些晶莹的泪光。
准备好的白绫没有用上,鸩酒也没用上,武曌弹指之间,便让整个慕云殿,都陷入火海之中。
她出了门,看着朱楼焚烟,听着烈火撕风的呼啸声,武曌却是悠悠的叹道,“与其让你饱受痛苦,癫狂的活着,还不如让你带着对我的恨意死去。”
李慕云整理着仪容,目光中的火焰越燃越烈,此时的她心中犹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与何人诉说,只好缓缓的闭上双眼,口中呢喃一声,“我也与你一样,化作灰烬,洒在了日月山河里。”
悠悠的,在烈焰中,李慕云仰首道,“以轮回开始而开始,以轮回结束而结束,凉冰,那个秘密我替你守住了。”
火焰中李慕云顷刻间便化作了劫灰,武曌的红莲业火,已历八劫,化为寒焰,能焚天地万物。灵魂不灭,厄业不消,则寒火不熄。当业火燃起的那一刻,李慕云便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可此时此刻,她仍然活着,而她再次睁开眼时,她的神魂仿佛穿过了无数的时空,凭着一根青丝在一处幽阁内浴火而生。
等李慕云凝聚好了肉身后,眼前突然出现了莫甘娜的投影,暗黑的双翼,傲人的黑甲,正如曾经人们口中的女王。今日再见,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这涅槃真火可是本王寻遍诸天,好不容易给你搞到的。”莫甘娜指着李慕云的眉心道,“慕云妹妹,难道你不应该感谢我的救命之恩吗?”
李慕云只是欠了欠身,没有着急道谢,他反而避开话题道,“你人在那里?为什么不现身相见?反而要用这世界投影?”
莫甘娜抬着头,没敢直视李慕云,“我可没你那么幸运。”
“我没有你的飞鸾之体融合不了这涅槃真火,再说我身上已经拥有了九幽冥火,也无法吸纳这涅槃真火。”
莫甘娜突然垂下头,她低喃道,“此时,我也许已经死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