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慕老包着脑袋匆匆赶来,一见到堆积如山般的鱼,愣了很久很久,随后,弓着腰缓缓离开。
他的背影越走越挺拔。
这一天开始,工、户两部联合一起,开始了织网的工作。
这天朝会结束,叶欢正打算离开太极殿,王升来了。
“叶小爵,圣上想见你一面。”
叶欢面色一喜,心道,来了来了,有他的出谋划策,流民问题基本已经解决,按理说做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李世民也高兴,怎么就没赏赐呢?
“此时招我前去,应该是说赏赐的事的”叶欢心道。
叶欢跟在王升身后,来到后花园,一处亭子内见到了精神矍铄的李世民。
“叶欢,朕想派你去北方。”李世民手捧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欢。
“啊?”叶欢一脸困惑地挠了挠脑袋。
“捕鱼之事有你掌控着,我很放心。”李世民喝了一口茶,似是看出了叶欢的心思,道,“你放心,就你这小崽子想跟突厥人碰还不够格,此行你只管解决流民之事。”
倒不是因为畏惧突厥人,叶欢摇了摇头,“小子困惑的是这么大的事,圣上敢交付给小子?”
按理说户部能人大有人在,怎么也轮不到自己,更何况这件事事关数以万计的流民。
“少废话,此事就交给你了,还是说你想抗旨?”李世民面色一冷。
……
李世民刚喝了一口茶,呵了一声,“你是不是困惑为何解决了一见难题,为何朕不赏赐于你?”
“我觉得圣上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小子没有记恨。”叶欢挠了挠头,嘿嘿一笑,给出了标准的回答。
李世民方才之问,叶欢一听汗毛都立起来了,这是送命题啊。
敢说李世民不是?不敢不敢。
李世民呵了一声,负手身后,朝后花园走去,叶欢落后一步,跟在他的身后,李世民说起另外一个话题,“兰州盐铁案,江南道鬼船案,突厥的突然有所动作,叶小子,你觉得这些事间有何关联?”
叶欢一听,面容严肃下来,知道李世民这是在考教自己。
叶欢陷入了沉思。
李世民以为叶欢忌惮自己身份,随即道:“直说无妨,朕不怪你。”
叶欢点了点头,道,“盐铁案后墨族在暗中操纵……小子便实话实说了吧,臣曾在突厥人中也见过墨族之人。”
“哦?”李世民凝视着他。
“臣怀疑盐铁案和突厥忽然有动作很可能与墨族有关,甚至是墨族在背后推动着这一系列的事,至于江南道鬼船案,臣便不知了。”叶欢静静地讲述着。
李世民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去,“能看到这一步,足以说明你小子足够聪慧,但你只知其一。”
叶欢认真起来,听李世民的口气,似乎他知道得更多?也对,身为一国之君手眼通天,加之知道许多叶欢不曾知道的密幸,能够窥探到的更多。
叶欢拱手恭敬行了一礼,“还请圣上指点小子。”
李世民今日心情格外高兴,深深看了叶欢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指着一截一株梅树的一段枯枝,道,“这梅树的枯枝实在碍眼,明明已经死了,却还留在树上,碍眼!”
说着,李世民伸手一折,将折断的梅树树枝放在叶欢手掌中,“某些东西死了,朕便不会让他们再出现。”
叶欢看着手掌中的这一段枯枝,似有所悟。
“当年,朕摔义军铲除衰败的隋朝,被隋朝杨氏一支人逃了。”李世民语气波澜不惊,“那日朝堂上,你还记得诸公说过什么吗?”
叶欢回忆着,道,“隋炀帝杨广荒淫享乐,聚敛天下钱财?”
“没错,世人皆以为杨广是个庸君,但在我看来他却是个聪明的君主。”李世民目光直视着前方。
叶欢屏住呼吸,恰当接住他的话问,这是作为一个合格的捧哏和马屁精的职业操守,“圣上何出此言?”
“隋朝的灭亡是大势所趋,面临那种困境,换做是朕,朕也不见得比他做得好。”李世民悠然一叹,说的话让叶欢云里雾里的,“如今倒是一个好机会,想来逃掉的那一支杨氏人,也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初,隋炀帝杨广见社稷将亡,已然无力回天,便大肆收集民脂民膏,数量之巨世所罕见。”李世民眼神悠悠,似在回忆当初的情形,“烽火燃到隋都,却不见金银珠宝。”
“有人说被隋炀帝挥霍完了,但朕不信,朕更相信那些珠宝被逃掉的杨姓人带走了。”
那么大的一批财宝,被杨氏人带走了?叶欢心想,按照李世民的意思,隋炀帝见亡国之势已然无法阻挡,便开始谋划后路,也就是说整日醉酒享乐只是假象?目的是掩人耳目?
“那为何隋炀帝不逃?”叶欢思量着,问道。
“这便是他的聪慧过人之处。”李世民淡淡道,“以自己之死,掩盖杨姓人逃走的事,不得不说,他瞒过了所有人。”
李世民也不例外,他也是最近才得知此事。
“也就是说,那一支亡国后裔,企图光复隋朝?”叶欢直接点明了核心。
李世民满意地点了点头,心道,还不笨。
“可就算是这样,想撼动一国之根本也是做不到的。”叶欢提出自己的疑问,心道何止是做不到,简直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
“这只是一方势力而已。”李世民话语淡淡,但在叶欢听来,却是犹如冬日惊雷。
还有哪一方势力?
“……”
李世民没有说,看着叶欢,却道:“苏府与墨族勾结,朕欲屠其满门。”
他看着叶欢,似在观察着他的反应。
叶欢沉默良久,却是忽然问道,“小子何时去赶往北方?”
“明日你便启程。”
“好。”叶欢点了点头。
李世民见叶欢没有什么想说的,便挥了挥手,将他遣走。
……
离开皇宫的路上,王升跟在他身边,忽然道,“老奴自小便跟在圣上身边,可从未见过圣上如此对一人说过今日这番话,叶小爵未来老奴或需要拜托您多多照拂。”
叶欢心中很乱,面对王升的恭维只是抱了抱拳:“王公公说笑了。”
两人说话间,一对禁军穿戴整齐,全副武装经过他们,叶欢望了一眼迅速离开的军队,哪个方向通往皇城外。
“有些话,有些事,老奴不知当讲不当讲。”王升看了叶欢一眼,分明有事要说。
果然有话……叶欢拱了拱手,“王公公但说无妨。”
“当初,太子李建成一党仍有残部未清理干净。”王升脸带笑意,但眼中却很冷漠,注视着叶欢,“老奴并非非议圣上,有些事圣上不愿提,也提不得,今日所说是受圣上授意。”
此刻,叶欢心中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难道说圣上说的另外一个势力是太子余党?隋朝余党和太子余党也结盟了?叶欢敏锐地想到,墨族,突厥,不仅仅是流民的问题,更有内部的反叛。
内乱与外患,事情比想象的更加严重。
“那么些党羽又暗中潜伏在何处伺机而动?”
王升一笑,注视着叶欢,道,“依叶小爵的聪明才智,应该知道在何处,好了,老奴便送到此处。”
王升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叶欢却陷入沉思,忽然间他抓住了一个念头,骤然间一切都觉得豁然开朗。
“江南道!那些党羽潜伏在江南道,难以不怀疑鬼船与他们没有关系。”叶欢十分肯定,“甚至鬼船所载的正是消失的粮草珠玉!”
这一切都是李世民想告诉我的吗?叶欢忽然想到,但为何他早就洞察到这些,为何不采取行动?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认为时机未到。”叶欢心中震惊得更加厉害。
……
离开皇城,叶欢回到了程府,心中久久没有平静。
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
“公子,门外一位苏姑娘想要见您。”
良久的静默,叶欢只是呆呆地望着屋顶,很平静。许久后,叶欢似有些疲惫地道,“就说我没在府上,去吧。”
程府外,苏云岚衣着有些凌乱,神色间难以掩盖的慌乱,眼中有着暗淡,但却仍旧有着一丝光芒。
丫鬟出来了,“苏姑娘,叶公子并未在府上。”
并没在府上……苏云岚低声喃喃,这一刻,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逐渐逝去,“今日便当我没来过吧,无需告知叶公子,小玉,我们走吧。”
小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可分明之前亲眼见叶欢回府了,叶欢这是不想讲小姐。
忽然间他明白了,只是咬着银牙叹息人之无情。
唯一能救苏家的希望,断了。
苏云岚心很痛,每走一步便觉心被刀扎一般,孤寂地离开。
城府内,丫鬟又回来了,“苏姑娘离开了。”
叶欢点了点头,静坐了半日,程处嗣回来了,兴奋道:“圣上令你负责北方流民粮草事宜,好事啊。”
叶欢没有回答,依旧坐着。
“嘿嘿,我会跟你一起去。”
叶欢还是没有回答,程处嗣便不理他了。
傍晚时,叶欢又去了一趟皇宫,随后,苏府抄家的禁军撤了回来,在苏云岚绝望,以为整个苏府都会遭殃时,却只是声势大雨点小,只带走了苏石和现任族长,苏石之父。
苏云岚满脸疑惑地看着撤走的禁军,询问,得到的答案是,圣上震怒,叶爵爷不再是叶爵爷,被派往北方抵抗突厥人了。
那一瞬间,苏云岚眼中有光。
……
次日清晨。
叶欢带着程处嗣朝北方出发。
“义弟,真不敢相信,为何圣上忽然任命你辅佐李靖抵抗突厥?”程处嗣惊骇无比。
“因为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
“对,驱逐突厥人的计划。”叶欢声音低沉,“胜算极大的办法,圣上决定赌一把。”
这时,叶欢从怀中摸出一个信封递给程处嗣,吩咐道:“你拿着这个信封,去兰州率领我训练的伙头军,快马加鞭寻找薛延陀,将此信交给他。”
程处嗣见叶欢一脸认真,知晓不是开玩笑,便郑重地点了点头,“领命!”
“一路小心。”程处嗣离开时,忽地说道,“再中毒箭可没人能救你。”
程处嗣身子僵了一下,驱马而走,背朝他挥了挥手。
见程处嗣身影消失不见,叶欢呼了一口气,虽然大唐如今的形势虽然内忧外患,但并非无解,昨日晚上他便与李世民谋划好了一切,决定与突厥硬磕。
“解局的第一步已经做好,接下来就看我的了。”叶欢望着北方,心想,“突厥与大唐兵力悬殊,既然决定要打,为解决这个问题,他打算调动流民而战。”
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辅以叶欢的练兵法,未尝不是一支强大的军队,一支数十万的力量。
至于内患,有了流民力量的补充,李世民也可以腾出手好好与隋朝余党和太子余党博弈一番。
叶欢明白,胜利的天平在向大唐倾斜了。
长安城外,白雪茫茫,天地空阔而悠远,叶欢一人驱马朝着北方而去,他的心有孤寂,便如初来唐朝时,孑然一身。
人始终是孤独的……即便有所交集最终依旧归于孤独。
“人本来如此。”叶欢压下心中的情绪,正欲驱马远去,忽见路边一窈窕身影亭亭玉立,那是苏云岚。
“公子既然离去,为何不带我?”
叶欢一脸复杂,“此去凶险。”
“我不怕。”苏云岚踩着马鞍坐了上来,依偎在叶欢怀中,“一如当初,公子与我,同时南下,应当一同北上。”
“两人作伴也好。”
叶欢轻轻一笑,策马扬鞭,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