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欺负我,”慕长欢回握老夫人的手,眼里含着泪光说道,话落,又转向乔景端,望着他柔声道,“有表哥照顾我,不管是北静王还是二舅母,都不敢欺负我,您就放下吧。”
“也是,”老夫人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看着乔景端笑眯眯道,“丹娘以前还在府里的时候,救过景端一命,他就算是为了报恩,也会对你好的。”
“是吗?”慕长欢挑眉,扭头看了乔景端一眼,又回眸望向老夫人,疑声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乔景端知道老夫人精神不好,他淡淡开口,看着慕长欢的侧脸,替她说道,“当时二舅母的娘家大嫂带着她的长子胡邕来访亲,那小子是个顽劣的,为了与我抢一只鞠球,趁我不注意,将我推进了腊月的池塘里,当时,姑母正好路过,便当机立断的跳下去救了我。”
“原来是这样,”慕长欢点了点头,随后又道,“那胡邕呢?”
“他啊,被胡家的人领回去打了一顿,当晚就送回了乡下祖宅,”老夫人听长孙说起旧事,突然来了兴致,眯着眼,接过话头道,“没几年,与乡下长工家的孩子一起用鞭炮炸耕牛,耕牛发了疯,两个孩子都没了……你说,这叫什么事……”
慕长欢叹了口气,“许是一切皆有定数罢。”
“就是可怜那对长工夫妇了,”老夫人感慨道,“没了独子,还被胡家的大郎状告到官府,被活生生的逼供而死。”
“……”这下,慕长欢没再接话,她怕老夫人太过伤神,索性看向乔景端,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后来,表哥就开始学武了吗?”
乔景端与慕长欢对了个眼神,了然地点了点头,开始说一些自己习武的趣事。
老夫人已经记不了太多的事,很快被逗得笑起来,笑着笑着又睡了过去。
徐嬷嬷像是已经习惯了,她抬起手,在老夫人鼻端轻轻地探了探,然后抬起头,冲着慕长欢和乔景端道,“老夫人睡着了。”
慕长欢和乔景端相视一眼,微微颔首,谁也没有开口。
老夫人这次睡得久了些,半个时辰后才醒,醒来后,她又忘了刚才说过的话,握着慕长欢的手问,“来了怎么也不叫醒外祖母?”
话落,又一脸嗔怪的朝徐嬷嬷看去,“你怎么也不叫我。”
徐嬷嬷见状,不好意思地向老夫人赔了个不是,跟着又道,“外面晚膳已经准备好了,您看是现在入席吗?”
“就现在,”老夫人笑着道,“长欢爱吃荤菜,时间久了菜该凉了,就不好吃了。”
“那老奴伺候您更衣,”徐嬷嬷说着,将老夫人扶了起来,伺候她换了件衣裳,然后一行人才往暖阁里走去。
暖阁最中间的餐桌上,晚膳已经准备好,都是慕长欢爱吃的,她一进去就闻到一阵浓厚的香味。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老夫人坐下后,冲着慕长欢说道,“你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嗯,多谢外祖母,”慕长欢答应了一声,接过老夫人递来的筷子,朝离她最近的八宝鸭夹去。
“怎么样?”看着慕长欢将鸭肉放进口中,老夫人看着她,巴巴的问道。
慕长欢慢慢的咀嚼着,将口中醇香的鸭肉咽了下去,冲老夫人道,“味道很好,外祖母你也吃吧。”说着,她帮老夫人夹了一筷子。
老夫人笑吟吟地低下头吃着。
一顿晚膳用的十分开怀。
老夫人年纪毕竟大了,用过晚膳,便觉得困倦的不行。
慕长欢将她扶去寝房歇下,又多陪了她一会儿,才起身离开。
外面,乔景端已经等了许久,看见慕长欢出来,忙上前问道,“祖母睡下了?”
慕长欢嗯了一声,“已经睡下了。”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抹忧心,乔景端听着,面容更加肃冷,他抬起手,摆了个请的姿势,一面陪慕长欢朝外走去,一面问,“这样下去,祖母大概还有多长时间?”
慕长欢想了想,抬起头道,“长了的话,一年多,短的话,不好说。”
“嗯,”乔景端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地朝外走着。
就在他们快离开南秋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同时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盼夏正急急忙忙的朝他们跑来。
“怎么了?”乔景端心神一凛,他攥紧了拳头,在慕长欢开口之前,沉声问道。
盼夏跑的有些厉害,她停下后,先是喘了口气,然后才开口道,“回大公子、表小姐的话,老夫人突然又醒来了,她让奴婢请您两位再回去一趟。”
“嗯,”得知老夫人身子没事,只是想见他们,乔景端松了口气,然后看了慕长欢一眼,两人一起朝正房走去。
廊下,徐嬷嬷在等着,看到慕长欢和乔景端两人过来,她微微弯腰,福了下身,“老夫人在里面等着你们两个,请二位跟老奴进来罢。”
“嬷嬷请,”乔景端客气的道了一声。
徐嬷嬷转过身,带着两人朝寝房走去。
到了寝房,慕长欢一眼就看到靠在大迎枕上,面色红润的老夫人,她神采奕奕,正摩挲着自己面前的两只锦盒。
“外祖母,”她上前,低低的叫了一声。
老夫人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朝慕长欢暖暖的笑了一下,又看了乔景端一眼,道,“你们两个过来了。”
“嗯,”乔景端点了点头,顿顿,又哽声问,“不知祖母有什么吩咐?”
“其实也没什么事,”老夫人仍旧摩挲着手中的锦盒,道,“就是有些东西,想提前给你们两个分……”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突然悲伤起来,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我近来情况很不好,能够清醒的日子其实很好,所以,我想趁现在还有神志,将一些重要的东西,分给你们两个。”
“我不要,”慕长欢听完老夫人的话,哽咽着,下意识地拒绝。
乔景端跟在她后面,也点了点头,“祖母的东西就是祖母的,孙儿不惦记。”
“你们两个啊!”老夫人仰头看着两人,又是欢喜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顿顿,又道,“其实我也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缺,可这些东西,到底是我的一点心思,你们就收下吧,说的难听点,以后也能睹物思人。”
说到最后一句,慕长欢的眼睛突然就红了,她在床边坐下,伸出手,将老夫人紧紧的揽入怀中,抱着她,低哑道,“外祖母……不要再说这种丧气的话了,不要再说了……”
“可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啊!”老夫人轻轻拍打着慕长欢的后背,在她耳边道,“好孩子,你听话,将这些东西收下吧,就当替外祖母保管了。”
“嗯,我答应您,”老夫人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慕长欢就算是铁石心肠,此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点了点头,低低的答应。
“好孩子,好孩子,”老夫人又摸着她的发心夸了两句,然后转过头朝乔景端看去,“你妹妹都答应了,景端你呢?”
“我听祖母的,”乔景端深深地看了慕长欢一眼,沉声说道。
老夫人终于满意,她放开慕长欢,将手边的黑色的锦盒递给乔景端,又将红色的锦盒递给她。
锦盒不大,约莫小臂那样的尺寸见方,也不甚重。
慕长欢抱着,根本猜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老夫人也没提,她将东西托付出去后,便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慕长欢与乔景端闲话家常。
三人说了许久的话,直到老夫人打着瞌睡睡过去,两人才起身离开。
乔景端将慕长欢送上了马车。
两人对视一眼后,他先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是一块免死金牌,还有几把短小的匕首。
“我看看我的,”见识过乔景端锦盒的贵重后,慕长欢将自己的锦盒打了开来,结果里面躺着的却是一些珍稀的药材。
光是五百年以上的人参就有八颗,此外还有几根雪莲草,几株灵芝……
“祖母她是将自己身边所有的珍稀药材都给我了吗?”慕长欢定定的看着锦盒,问乔景端。
乔景端抬起手,在她发心上拍了拍,“拿着吧,祖母一定是觉得,这些药在你这里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嗯。”慕长欢轻轻点了点头。
她将锦盒合上,之后没有再说一句话。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南山巷子停下。
“我送你下去,”乔景端一面起身,一面冲着慕长欢说道。
慕长欢摇了摇头,“不必了,已经到门口了,我自己下去就好。”
“嗯。”乔景端没再坚持,他撩起车帘,看着慕长欢下车,又看着她进叶宅。
叶宅里,韩云鬓已经回来了。
她正在前厅处等着,看到慕长欢回来,她立刻上前道,“奴婢见过主子,雪莲草已经送去您父亲那里。”
“我知道了,”慕长欢点了点头,他一面往前走去,一面问,“还有别的事情吗?”
韩云鬓闻言,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还有一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等想好了再说,”慕长欢加快脚步,不假辞色道。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药房。
慕长欢径直入内,韩云鬓跟了上去,关上门道,“主子,奴婢到您身边来,其实是受了两个人的委托。”
“哦?”慕长欢挑眉。
韩云鬓单膝跪地道,“是这样的,一开始委托奴婢的人是北静王,他希望奴婢能来主子身边照顾您,作为交易,他会帮奴婢报仇,让奴婢有机会和毒王正面对上……奴婢答应了。”
“而后,在奴婢来您身边之前,乔指挥使又找到了奴婢,他希望奴婢能将之前欠他的人情还了,而他的要求也是让奴婢来您的身边照顾您。”
“哦,”慕长欢听完,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连眼皮都没有抬。
韩云鬓见她这般淡漠,心里不禁生出一些惶恐,颤抖了下眼皮,小心翼翼道,“主子生气了吗?”
“不至于,”慕长欢回头看她,仍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你答应几个人照顾我,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将来若是照顾不好我,与你为难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他们。”
“所以,与其在这里想东想西,还不如想想怎么精进自己的医术,来日危难关头,也能替我挡上一招半式。”
韩云鬓没想到慕长欢说话会这般直接,一下子红了脸。
她微微低下头,小声嗫嚅道,“奴婢知道了。”
慕长欢没有再说什么,她将红色的锦盒打开,从里面取出各种药材,重新收纳起来。
韩云鬓也是个识货的人,她在旁看着慕长欢整理这些稀奇的药材,忍不住问道,“主子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奇珍,瞧着像是百年世家压箱底的东西了。”
慕长欢听她这么问,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道,“是乔国公府我外祖母给我的。”
“原来是乔国公府,”韩云鬓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的确是个百年世家。顿了顿,又道,“能拿出这么多好东西,看来,乔老夫人很是疼爱主子您。”
“嗯,”慕长欢淡淡应了一声。
将药材整理后,她便离开了药房。
韩云鬓仍是跟在她的身后,一副要伺候她沐浴更衣的模样。
慕长欢挑了挑眉,突然回过头朝她看去,知会道,“你可以回去了。”
“啊?”韩云鬓愣住了,她疑惑地看着自家主子,问道,“奴婢不是要伺候您歇下,顺便帮您守夜吗?”
“不用,”慕长欢轻轻摇头。
韩云鬓却不肯走,她一脸失落的看着慕长欢,“那您是嫌弃奴婢伺候的不够好吗?奴婢哪里伺候的不够好,您可以说出来,奴婢一定会改。”
“与你无关,”慕长欢看着她的眼睛道,“以你的天赋,没有必要做这些浪费时间的事,有机会不如多看几本医书。”
“……是吗?”韩云鬓迟疑的挑眉。
慕长欢又想了想,道,“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整个药房的医书你若能全部背下来,我便收你为徒,如何?”
“收徒?”韩云鬓有些为难,毕竟,她从小到大学的都是韩家的医术。
而慕长欢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径直道,“你不必觉得为难,我所说的师徒不过是个名分罢了,过上几年,你觉得我教不了你,离开叶宅也就是了,这并不影响你以韩医仙的传人自居,也不影响你支应自家门庭。”
“真的吗?”韩云鬓听慕长欢这么说,还有几分不敢相信。
慕长欢颔首。
“如此,便一言为定,”韩云鬓答应下来。
慕长欢又点了下头,然后转身离开。
很快,三日就过去了。
慕长欢当夜便去了药房。
韩云鬓在药房中熬了整整三日,此时正眼窝深陷,形容憔悴,听到开门声,她下意识地坐了起来,将盖在脸上的医书拿下来。
“主子,”她起身,紧张地叫了一句。
慕长欢上前两步,从她手中抽出医书,扫了一眼,挑眉问,“这本背会了吗?”
韩云鬓艰难地点了下头,“回主子的话,已经背会了。”
“哦,”慕长欢应了一声,然后合上手中的医书,往不远处最长的一排书架走去,她抽出最后一本,递给韩云鬓,“再看一遍。”
韩云鬓接过书,满腹狐疑的看了起来。
一遍看完,她将书还给慕长欢。
慕长欢握着书,一下一下地瞧在太师椅扶手上,道,“就这本吧,背完了就算过关。”
“好!”韩云鬓答应了一声,下一刻,便磕磕绊绊的背了起来。
慕长欢闭上眼听着。
韩云鬓用了整整半个时辰才背完。
在她念出最后一个字时,慕长欢睁开了眼睛,“很好,”她说道。
韩云鬓听她这么说,紧皱的眉头却没散开。
“还有问题吗?”慕长欢看着她问道。
韩云鬓道,“奴婢总觉得第一百三十四页的肺经之症有些错漏,修录此书的前辈似乎少摘录了一句话。”
“哦?”慕长欢敲了下扶手,道,“说来听听。”
“奴婢是这样想的……”韩云鬓用最简练的话语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慕长欢听完后,将书递给了她,由衷道,“恭喜你,这次是真的过关了。”
韩云鬓松了口气,顿顿,又后知后觉的问,“师父,若……若是徒儿刚才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说实话,慕长欢还不习惯有人叫她师父,她停了片刻,才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如果你刚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兴许,你现在已经不在叶宅了。”
韩云鬓:“……”
此时此刻,她心里又委屈又激动,眼角已经多了一抹晶莹。
慕长欢见她这般,也没有安慰她,只是道,“困了,我先去睡了,你自便。”
“徒儿恭送师父!”韩云鬓恭敬地目送慕长欢离开……
慕长欢回到寝房后,却没有立刻睡下。
倒不是她不想睡,而是她寝房的轩窗边,站了个人。
那个人正是萧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