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马车直接赶去东宫,梁公公可拿不了这个主意,他正打算派人前往东宫向皇上请旨,结果一转头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骑在马上准备离宫,正是皇叔北静王。
“王爷!”梁公公眸光一亮,揣着白色的净鞭快步地朝萧赫走去,一拱手道,“启禀王爷,奴才这里有桩为难的事,劳烦您拨冗,给拿个主意。”
萧赫闻言,抬起下巴冷淡地看了梁公公一眼,拧眉道,“何事?”
“回王爷的话,是这样的,太子病危,奴才奉皇上谕旨出宫为太子请大夫……到了宫门口,叶小姐却言要保住太子的命,就得将马车直接赶去东宫……”梁公公言简意赅地将眼下的情况说了一遍。
萧赫听完后,眉头蹙得更紧,“那就将马车赶去东宫!”
“可……这不是没有皇上的谕旨,”梁公公一脸的为难,“没有谕旨,宫中的御林卫是不会放行的!”
“你的意思是,让本王将大夫送去东宫?”萧赫挑眉。
梁公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身子压得更弯,“若是太子得救,皇上定会记得王爷这份恩情的。”
“本王知道了,”萧赫颔首,径直调转了了马头,朝梁公公道,“让马车跟上本王。”
“是,王爷!”梁公公感激地说了一声,一行人径直往东宫而去。
有萧赫开路,宫中的御林卫果然不敢阻拦,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毓庆宫。
此时,毓庆宫中灯火正亮,远远看去如白昼一般。
“叶小姐,东宫到了!”梁公公快步走到马车旁,请叶馆下车。
叶馆睁开眼睛,正要让允眉将她扶下马车,这时,马车的帘子突然被人撩开,一身风霜的乔景端钻进车厢,直接连叶馆带着轮椅一起抱下了马车。
“表哥怎么来了?”叶馆有些惊讶地看向乔景端问道。
乔景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第一次进宫,我不放心。”
“哦,”叶馆答应了一声,顿顿,又道,“既然你来了,那就不用劳烦允眉了,你推我进去。”
“嗯。”乔景端答应,推着叶馆往正殿走去……
梁公公和周太医紧随其后。
再说萧赫,他将人送到东宫后原本是打算离开的,结果转身之时,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的欢欢!
她竟然没有死!
他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她面无表情地从他面前经过,一时间,要走的脚步再移动不了,他的目光灼热而又迷惘地追随着她,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身影,他才回过神来,思量片刻后,朝站在树下的允眉走去。
他记得,那是欢欢身边的婢女。
“王爷?”允眉没想到北静王会走向自己,她匆忙地福了下身,疑惑的叫道。
萧赫点了点头,沉声道,“刚才那个女大夫是你的主子?”
“回王爷的话,正是!”
“你是什么时候到她身边的?”萧赫沉着脸又问。
允眉想了想,按照大公子交代的话,低声回道,“启禀王爷,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萧赫皱眉,欢欢是在一个多月前没的,这时间竟然对不上。
想到这里,他原本复苏的心再次苍凉起来,眼底浮起一抹苦涩,低声呢喃,“确定,是三个月前吗?”
允眉点头,“奴婢记得很清楚,三个月前,大公子将表小姐从梧州一接回来,奴婢就被派到了表小姐的身边。”
她这话说的轻柔又动听。
可落在萧赫的耳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的心沉的更厉害。
梧州,那是和容州相反的地方,整整相隔了一千多里。
兴许,那只是一个和欢欢长得相似的女子。
“王爷还有事吗?”见萧赫沉默下来,允眉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萧赫抬头,凉薄至极地看了她一眼,“无事。”
“嗯,”允眉点了点头,垂首不再言。
正殿里,叶馆一进去就被推倒了太子的床边。
皇后和皇上都守着太子,两人看到叶馆时,都没想到来的竟然是个如此的年轻的姑娘,面上顿时露出怀疑来。
叶馆将两人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勾唇笑了笑,“瞧着,两位是不相信民女?”
皇上和皇后居于高位多年,如何被人这般戳破过,当下,脸色都难堪起来。
过了片刻,还是皇后哽咽着问,“叶小姐真的能治好君儿?”
“有八成把握,”叶馆想了想,说。
太医院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两相对比,皇后想了许久,也只能相信叶馆。
“本宫相信你,”皇后看向叶馆,无奈地说道。
“那就请你皇上和皇后先出去,其他人也出去,留下周太医替我打下手便可。”叶馆不说废话,直接吩咐道。
皇后挑眉,“为何要所有人都出去,本宫和皇上在这里,你就不能替君儿诊治吗?”
叶馆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民女怕生,人多了,容易手抖。”
皇后听了这话,差点吐血,她目光一转,朝周太医看去,用眼神问她,你推荐叶馆是认真的吗?
周太医触及皇后的目光,尴尬地咳了一声,拱手,恭恭敬敬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这上京之中,如果真的有人能及时治好太子,那这个人一定是表小姐,奴才敢用自己的项上人头担保。”
“……”皇后听周太医这般笃定,心中哪怕再怀疑叶馆,也不得不将心思压下来,她摸了摸太子脸上的滚汗,转向皇上,道,“皇上,我们出去吧。”
皇上叹了口气,揽着皇后问,“你真的想好了?”
皇后点了点头。
皇上没再说话,威胁意味极重的扫了叶馆一眼,便带人朝外走去。
等正殿里都没人后,周太医颤颤巍巍地看向叶馆,“表小姐,你真的有八成把握能救活太子?”
叶馆侧头,斜着觑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最多三成。”
“那您……”周太医一下子白了脸色,差点跌坐在地上。
“行了,”叶馆看不惯他这副模样,摆了摆手,一脸嫌弃道,“走近点,我们开始吧。”
“这就开始?”周太医冷汗涔涔,有些紧张。
“不然呢?”叶馆嘲讽,“还得找钦天监算算,挑个黄道吉日吗?”
“……”周太医尴尬地抖了抖胡子,不敢再开口,往前走了两步,等着叶馆吩咐。
叶馆打开自己的药箱,从里面取出一应要用的东西,待一切准备妥当后,她将太子腿上的纱布生生地撕了下来。
她的动作太过凶猛,原本昏迷的太子就这样被虐的疼醒过来,嗷的一嗓子叫出来。
“还不把你的手给他咬着。”听到太子撕心裂肺的喊声,叶馆侧首冷觑了周太医一眼提醒道。
周太医听了叶馆的话,想都不想就将自己的胳膊往太子的嘴里塞去。
他塞得严严实实,太子只能咬着他的胳膊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叶馆松了口气,接着将手边的青铜灯燃起,用撩过火焰的银针护住太子的心脉,又用药酒帮他将溢出来的血水擦了一遍。
擦完血水,再用匕首将他腿上碎掉的骨头剔出来,最后才接骨上药。
这个过程持续了半个时辰,太子晕晕醒醒了有十几遍。
等他再一次睡过去时,周太医的胳膊上已经鲜血淋漓。
叶馆看到,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从药箱中捡了一只碧绿色的瓶子扔给他道,“自己上药!”
“是,”周太医哆哆嗦嗦的答应,一边上药一遍问,“表小姐,太子的腿现在算是保住了吗?”
叶馆挑眉,“我亲自出手,你觉得会有问题?”
周太医上药的手一顿,忙道,“不不不,表小姐出手,当然是水到渠成,马到功成。”
叶馆没再理会他,自顾自地收拾药箱。
周太医看着她的背影,一面给自己上药,一面暗暗腹诽,他怎么觉得,表小姐刚刚留下他,根本不是让他打下手,而是将他当成了软木塞……报他帮她揽事之仇。
等叶馆将东西收拾好,有一刻钟过去了。
“可以让皇上皇后进来了,”叶馆吩咐周太医。
周太医吊着胳膊朝外走去。
皇上和皇后得到消息很快走了进来,两人看到床上汗流满面的太子,心疼过后,便是追问叶馆,“君儿的腿算是保住了吗?”
叶馆点了点头,“如果宫人照顾得好,不令太子二次受伤,便无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连声道谢。
皇上听了叶馆的话,却没有全信,他皱了皱眉,吩咐梁公公,“去请陆太医来。”
陆太医是太医院的院正,最擅长治疗骨科。
梁公公顿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亲自退了出去请人。
很快,陆太医就被带了进来,六十来岁的老头跪在地上颤抖地请安。
皇上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过来替太子看看,他的腿可是没问题了。”
“是,皇上。”陆太医迟疑地应道,膝行着朝床边走去。
到床边后,他小心翼翼地碰上太子的腿,谨慎地摸了又摸,最后满脸震惊道,“皇上,这真是乔国公府表小姐接的骨?”
皇上颔首。
陆太医激动道,“表小姐的接骨术十分精妙,由她在,太子的腿一定能保住,以后与常人无异。”
皇上听陆太医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而后温和了目光,看向叶馆,“今日,有劳你了。”
叶馆打了个呵欠,不甚恭敬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来人,重赏!”皇上没理会叶馆的客套,直接朝梁公公使了个眼色。
梁公公会意,笑吟吟地看向叶馆,问道,“不知叶小姐想要什么赏赐?”
叶馆想了想,看向皇上道,“眼下还没什么想要的,不若先欠着?”
“也可。”皇上点了点头。
顿顿,又道,“方才见你打呵欠,该是困了,朕让人送你回去?”
“这倒是不必,”叶馆疏冷地笑了笑,“我表哥在外面,他会陪我回去。”
皇上一怔,跟着又笑了起来,“朕倒是忘了,景端他是你表哥,有他护送你,的确是再安全不过。”
叶馆点了点头,朝周太医看去。
周太医明白她的意思,当即恭敬地向皇上、皇后跪安,然后一手推着叶馆朝外走去。
外面,乔景端果然还在等着。
看到她出来,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冷冷剜了周太医一眼后,接过他的手。
叶馆坐着轮椅离开时,终于注意到不远处的萧赫,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眸光就亮了。
萧赫也在看叶馆。
两人四目相对,叶馆心想:确认过眼神,这就是我想嫁的少年郎。
萧赫心想,好熟悉的面容,好熟悉的眼睛。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将脚步,朝她走了过去。
“您是?”叶馆看着面前俊朗不可方物的男子,和气的问道,第一次对人用了敬称。
他对面,萧赫的脸色却赫然大变。
这位叶小姐和欢欢的声音,也一模一样。
“在下北静王萧赫,”萧赫强忍着腹内酸涩说道。
叶馆眸光晶亮的点了点头,自报家门道,“我叫叶馆,是乔国公府的表姑娘。”
“嗯。”萧赫点了点头。
站在叶馆身后的乔景端脸色阴沉的可怕,他强压下内心汹涌的情绪,低头冲叶馆道,“你身子弱,外面凉,该回去了。”
“哦,”叶馆应了一声,又依依不舍地看了萧赫一眼,“改日见。”
萧赫攥紧了拳头,“嗯,改日见。”
“下官先带表妹回去了,”乔景端朝萧赫微微颔首,然后推着叶馆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萧赫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明知那女子不是慕长欢,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还是追了上去。
“王爷还有事?”乔景端面色不善地问萧赫。
萧赫看向那车厢里的叶馆,道,“本王送叶小姐回去。”
“不劳王爷!”乔景端拒绝。
萧赫没再理会他,他直接向叶馆道,“送你回去。”
叶馆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啊!”
乔景端没想到叶馆会如此不矜持,他转过头去,冷冷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让北静王送你?”
叶馆看了他一眼,叹息道,“表哥确定要问这个问题?”
乔景端透过叶馆深不见底的眸子,明白了她没有说出口的话,你确定你要自取其辱?
他低下头,狠狠地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既然王爷坚持要送你,就让他上来吧。”
“嗯。”叶馆点了点头。
乔景端扫向不知客气为何物的萧赫,他竟然真的跃上马车,进了车厢。
“走吧,”叶馆吩咐外面的赶车的侍卫。
侍卫得令,用力地甩了下马鞭,下一刻,两匹马便哒哒地往宫门外赶去。
车厢里,一片寂静。
萧赫和叶馆四目相对,两人各怀心思。
乔景端淡色的唇抿得紧紧的。
“听闻叶小姐是在梧州长大的?”沉默了许久后,萧赫看向叶馆问道。
叶馆笑了笑,“是啊!”
“那不知梧州四时风物都有什么?”萧赫想了想,试探着问。
叶馆皱了皱眉,答不上来。
“怎么不说话?”萧赫追问。
叶馆叹了口气,“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允眉说你是三个月前才来的上京。”
“我失忆了。”叶馆言简意赅。
“失忆?”萧赫挑眉,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
叶馆虽然喜欢萧赫的脸和身材,但是却没想过将人骗到手,当下便托着腮,实话实说道,“表哥找到我时,我以前的夫君正带着他的新欢带人抢我的孩子,我不肯将孩子给他,他便唆使家奴打断了我的腿,腿断了后,我还是不肯将孩子给他,他竟然恼羞成怒,想将我们母子一起杀了,我撞到了石头上,再醒来时,就不记得事情了。”
“倒是件悲伤的事,”萧赫若有所思地感慨。
叶馆点了点头,没说自己打算灭人全族的事,反而问起萧赫,“王爷你呢,可有婚嫁?”
萧赫点了点头,“本王也有过妻儿。”
“有过?”叶馆机灵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重点。
萧赫看着她的眼睛,苦笑道,“嗯,只可惜他们被贱人所杀,连全尸都没留下。”
叶馆:“……”
这么惨?
她看萧赫的目光突然就变了。
似乎是少了一些热络。
乔景端坐在一旁,一直打量着叶馆-的神色,眼下见她神色微冷,心里一喜,立刻道,“说来北静王妃才刚过世一个多月,王爷处理完建州之事,便要回容州守着王妃了罢?”
萧赫:“……”
他利眸微眯,扫了乔景端一眼,冷声道,“乔指挥使很关心本王的内宅之事?”
乔景端拱手,“下官只是关心王爷。”
“那不如你净了身,到容州与本王做个总管?”萧赫冷笑。
乔景端面色不改,“王爷所愿,只怕皇上不肯允可。”
萧赫脸色越发阴沉,没再开口。
不过好在,就到了乔国公府,侍卫停下马车后,隔着帘子禀道,“几位主子,到国公府了。”
“王爷,请!”乔景端客气地朝萧赫伸出一只手,作邀请的姿势。
萧赫转向叶馆,朝她点了点头,然后才朝外走去。
确定萧赫离开后,乔景端抱着叶馆和轮椅一起下了马车,推着她往府里走去,允眉则是坠在后面,不敢上前。
从国公府大门到清风苑,整整一刻钟的时间,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直到进了清风苑,乔景端才沉了脸,弯腰将叶馆困在轮椅里,几乎贴上她的脸,问,“你不是说你不喜欢年纪大的,那北静王呢,他不也二十八岁,比你大十岁。”
叶馆叹了口气,有些心虚道,“那不是他长的好看!”
“他哪里好看了?”
叶馆想了想,认真描述道,“剑眉星目,鼻若悬胆,鬓若刀裁……宽肩窄腰……嗯,气度无双。”
“还有呢?”乔景端磨着牙问。
叶馆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他这人无能了些,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所以呢?”听到这句,乔景端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几分。
叶馆咋舌,“这样的男子,若只是普通的官宦子弟,大不了我养了他就是,可他偏偏是皇族子弟,还是皇叔,只是不能接受我养了他,只能算了。”
乔景端:“……”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良久后,他一字一顿地说。
叶馆扫向他,“我一言九鼎,说的自然是真的。”
乔景端哼了一声,没再言语,刚好,这时允眉追了上来。
乔景端立刻站直身子,道,“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事,就让你的暗卫来景端院寻我。”
“嗯,表哥再见,”叶馆轻松地说了一句。
她不知道的是,当晚回去,乔景端就对着镜子研究起了自己的脸。
秋风见到自家大人这般模样,吓了一跳,他躬身站着,小声道,“大人在看什么?”
乔景端收回目光,咳了一声,试着问秋风,“你觉得本官长得如何?”
秋风连忙道,“大人俊朗无双,世间少有。”
“是吗?”乔景端挑眉,目光阴沉地盯着秋风,“你跟北静王想比呢?”
秋风:“……”说实话,他不敢说!真相太打击他家大人了。
“说!”乔景端沉着声音威胁。
秋风只能实话实话,“北静王……稍微比大人俊朗那么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吗?”乔景端反问。
秋风站在那里,两股战战,都快哭了,说实话,当然是不只一点点,可问题是,他不敢说实话啊!
“算了,你下去吧!”乔景端看着秋风这副模样,越发觉得难堪,只好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秋风听了自家大人的话,如同的脸特赦令一般,扭身就往往外跑。
谁知,他刚跑到门口,就又被乔景端给叫住了。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隔着一段距离,他生无可恋地看着乔景端问道。
乔景端一手背在身后,一绷正经道,“本官记得国公府的藏书楼里有些驻颜美容之类的书籍,你却帮本官搜罗一些过来。”
“这……”虽然难以置信,但秋风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拱手道,“属下明白了,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