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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破琴绝弦

  三年前,云容金蝉脱壳,脱离了孟家千金孟云容的身份,便马上找到了缈云茶阁来。

  她果然没有料错,这里就是文离的生意。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她在这儿见到的第一位故人,会是此前在景王宫藏书阁里曾有一面之缘的,举止奇怪的苌卿仪。

  上二楼的小门边,修长白衣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立时叫了声:“卿仪!”

  可卿仪没看见她,头也不回地甩帘子走了。

  她跟着追进了小门,但左顾右盼,哪里还有卿仪的影子,倒是叫她看见了一对穿着同款火红深衣的少年少女,一个把另一个按在墙上……

  嗯没错,矮个子的红衣少女把高个子的红衣少年按在墙上,少年嬉皮笑脸,少女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却不甘示弱地踮着脚,气鼓鼓地瞪着眼看他。

  ……分明就是文离和彤宝。

  那厢文离先看见了云容,脸上一喜:“阿云,你来了!快来救我!”

  不用云容去救他,彤宝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已经啊呜一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云容:“阿云,你总算来了!我想死你啦!”

  云容回抱住彤宝,好声好气地拍拍她的背,却还记着刚才的事情,赶紧问文离:“阿离,苌卿仪去哪儿了?”

  文离一脸茫然:“苌卿仪是谁?”

  云容一时气结:“我刚刚见他进来了,瘦高个子,一身白衣的!我叫他他没听见,可我追进来,却找不到他了!”她一边说一边比划了几下。

  文离皱起眉头,眼珠子转了一转:“唔,瘦瘦高高,穿白衣的,不爱理人……你说的,莫非是文默?”

  彤宝忽然福至心灵,猛一抬头,一脸难以置信:“死狐狸,文默不是要找人么,难道……”

  “啊!!”她一声惊叫。

  彤宝和文离面面相觑。

  随后,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看向云容,异口同声:“他要找的妖精,难道是你?!”

  这事说来话长了,要追溯到上一世的昭国。

  文离不是开了缈云阁么,作为起步阶段,自然是哪里赚钱往哪跑,从不担心惹一身荤腥。

  于是,六十年前,昭国覆灭后,文离就带着彤宝去邵城捡漏,想趁乱发笔小财。

  战乱之地,富家大族纷纷逃离,数也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典籍古珍带不走,就只能折价卖出去。

  文离扮成一个外地来的神秘富豪,着实以低价淘了不少好东西,赚得盆满钵满。

  等搜刮得差不多了,两人点点账本,心满意足。

  只不过,千算万算,他没想到自己临到要走了,捡回来一个人。

  一个形容极其凄惨的人。

  那是一个盛夏之夜,蝉鸣闹得人心烦意乱。

  财大气粗的文大阁主直接买了一栋宅子,晚上彤宝吵着要听故事,文离也觉得屋里憋闷得很,两人便到院里乘凉,一边看星星,一边讲鬼故事。

  文离一个故事还没讲完呢,突然听见门口黑洞洞的地方扑通一声,彤宝一声尖叫,两人也不嫌热,吓得战战兢兢地抱在一起。

  文离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们自己就是妖精,怕什么鬼?

  于是,终于有个机会在彤宝面前一展男子气概的文离挺起胸膛,豪情万丈地……拎起蜡烛一步一蹭地去门口查看。

  月亮冷冷地照着小院,照不见黑洞洞的门口。

  黑漆漆的门洞里,有隐约的呼吸声。

  文离脚都发软了。

  他僵着脖子,拎着蜡烛,越想越怕蜡烛的微弱火光里突然出现一张鲜血淋漓的鬼脸。

  门口,没有。

  ……那这呼吸声是哪儿来的?

  哎哟!被绊了一跤,原来在脚下。

  咦,这不是鬼,是个人,还有点热气儿。

  这人侧靠着门边儿倒了下去,身上紫衣破破烂烂,一双手血肉模糊,手指根根残破,不自然地扭曲着。

  他全身上下一片狼藉,唯有怀中抱着的一个长条形包裹干干净净,完好无损。

  “啊,是个人!”彤宝一声惊叫。

  “啊!你怎么突然跑过来了,吓我一跳!”文离真是吓了一跳。

  彤宝有些委屈:“死狐狸,你这边半天没动静,人家还以为你被鬼吃了,担心你嘛。”

  好吧,这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俩千年老妖精有些头痛。

  文离忽然有了个主意:“你看他抱着的那玩意儿,应该挺值钱的。他差不多也快断气了,嗯……应该就算我们捡的了吧!”

  “这是不是不太好……”彤宝有些犹豫,但文离已经说动手就动手,去抽这人怀里的包裹了。

  可不动还好,一动包裹,刚才明明晕过去的人突然醒了,猛地抬起一只手抓住了文离的袖子,手指却完全控制不住,只能靠手臂撑着。

  彤宝倒抽了口冷气。

  他手指上一片青紫肿胀,血糊糊的,这样子看着就疼。

  可那人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只是费力地抬头,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我……要把这把锦瑟给一个妖精……求你们帮帮我……”

  他猛咳了一声,咳出一口血来,整个人明明只剩一口气了,却死死地不放手。

  彤宝实在有些看不下去,抱着文离的胳膊往他身后凑了凑:“狐狸,我们救救他吧……”

  文离望向那人的眸子。

  人都这副凄惨模样了,那双眸子却干净得像两泓清泉,让人看着就觉得不忍心。

  向来掉钱眼儿里的狐狸也不知哪根筋抽了,突然就大发善心起来。

  他点点头,安抚地轻轻拍了拍那人攥着他袖子的手臂:“好,我们帮你。”

  那人一直紧紧盯着文离的脸,听到这话,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咚地栽倒回去,又晕了。

  于是,两人把人弄进屋,又是上药又是动法术治疗的,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是听着那人的呼吸安稳下来了。

  终于得了空,文离赶紧去打开那包裹。

  层层丝缎的包裹之中,是一把锦瑟,精美绝伦,华丽如新。

  文离和彤宝都看傻眼了。

  虽说不太懂乐器,但他们至少能确定一点——这把锦瑟,绝对价值不菲。

  这就更令人疑惑了,这人带着把价值连城的锦瑟,怎么还会落到这份田地呢?

  别是个小偷吧?

  那人醒过来时,已是三天以后了。

  他醒了也不动不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房梁。

  彤宝先发现他醒了,试探地叫了几声,他却没反应,倒是院子里的文离听见她的声音进来了。

  随后他们才发现,这人是个聋子。

  好在虽然是个聋子,还是能说清楚话的。只是他似乎遭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总是怔怔地出神,也不怎么开口。

  文离和彤宝不厌其烦地和他交流了好几天,总算弄清楚了几件事:

  第一,他有阴阳眼,能分辨出眼前之人是不是凡人,自然也能认出他们是妖精。

  第二,他是个乐师,这把锦瑟就是他自己的作品。

  第三,他答应了一个妖精替她保管锦瑟,一定要亲手交给她,可现在他伤重,却要活不下去了。

  文离琢磨一阵子,有了主意。

  他把话写在丝绢上,字丑丑的,给他看,大意就是——

  想找妖精?那来他们缈云阁就没错啦。要说能接触到最多凡人和妖魔鬼怪的地方,除了地府就是这儿了。

  不过他缈云阁是做生意的地方,有所求呢,自然要有所付出。

  文离开了个价码:拿他的音乐之才来交换,他就跟他定契,让他脱胎换骨,重新获得听力和完好的双手,成为缈云阁中的一个妖精。此后,只要他一直在缈云阁做事,便是长生不老的妖精。

  文离这狐狸算盘打得精,看上人家的音乐才能不说,还要人家给他卖命。

  那人见了这霸王条款,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知音已死,吾将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留着这才华,又有何用呢?”

  “我换。”

  即将和他定契时,文离想了想,又问他:你魂魄脱了这肉体凡胎成了妖精,凡人的记忆还要保留吗?

  那人目光飘得很远,不知在想什么,摇了摇头。

  文离有些为难: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等你成了妖精再醒来时,我告诉你。

  那人沉默了半晌,嘴唇一动——默。

  沉默的默。

  卿仪此人,剑为胆,琴为心。

  奈何剑折琴破,天道看不得这般琉璃心肝雪玉魂,向来如此无情。

  契约法术金灿灿的光芒罩住了他们两人,那人如释重负地长长叹口气,闭上了眼。

  可文离总觉着这人有些奇怪,到底没有干干脆脆地任他所有的记忆灵息随风消散,而是找身边开得正盛的一枝蕙兰,收了进去。

  三天后,这个人在缈云阁的榻上醒来,眼睛懵懂又干净,仿佛初生的小鹿。

  文离远远看着他醒了,开心地招招手:“文默,你醒啦!快来帮我干活!”

  文默愣了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

  文离一声“啧”:“你是我阁里的一个小妖,因为做事笨手笨脚,前些天从楼梯上滚下去啦,所以把脑子给摔傻了。快起来,别偷懒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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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默此妖,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可每每开口,总能呛得人说不出话。

  不过,他当真聪明,什么事情都一点就透,更兼有心细如发的严谨,和洞若观火的敏锐。

  于是,文默从此成了文离的助手。

  文离自认是个好老板,工作之余,还给文默足够的资金支持,让他发展兴趣爱好。

  在众多爱好之中,文默对史册特别感兴趣,不仅看,还自己写。

  于是,文离就在缈云阁中专门给他开辟了一个书房,三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满满的都是青简,一大半都是文默自己抄下来的。

  文离也一直记着他托付的事。

  文默还是凡人时说过,他要找的妖精就是那把锦瑟的主人,见了它自然会认出来。

  可文离和彤宝找了六十年,什么稀奇古怪的妖魔鬼怪都见过了,哪个都不是锦瑟的主人。

  要知道文离一直自诩生意遍布六界,这下他却开始怀疑缈云阁的市场占有率了。

  ……直到三年前云容在雍都找到了他们。

  天啊!

  文离和彤宝简直要跳脚,他们花了那么多时间、费了那么大劲儿找的妖精,原来就是云容!

  这也难怪了,之前六十年,云容一直窝在云梦菩提境里,文离和彤宝偶尔回去看看她,也不会想到这茬事。

  什么叫灯下黑?这就叫灯下黑。

  听云容讲了苌卿仪的事儿之后,文离表情有些凝重,心里也有些愧疚——哎,多好一个乐师,他不该坑人家的。

  可灵契签都签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文离想了想实在心虚,于是将功补过,把那枝蕙兰拿给云容:“这是他的回忆,你要看看吗?”

  云容之前进入楚岺均的回忆,还有些心理阴影。于是,她只轻轻碰了一下蕙兰细细花瓣的尖儿,碰下一星点灵息来。

  刹那间,她看到了卿仪一身紫袍,在章华台跪了一片的大臣中走上前,坚定地对昭王说,楚岺均绝不可能叛国。

  她看到卿仪被打入大狱,阴冷森然的大狱中,他拒绝再为昭王作曲,得来的却是狱卒无休止的折磨,毁了他的双手,熏聋他的双耳。

  乐师以双耳听音,以十指奏乐。

  他们毁了他作为一个乐师的生命。

  她看到邵都城破后,景国太子嬴钺把只剩一口气的昭国乐尹从大狱中提出来,看到他的样子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便放他走了。

  卿仪摇摇晃晃地回了乐尹府,那里已物是人非。

  他什么都没碰,只带上了锦瑟月行,毫不留恋地离开了乐尹府,漫无目的地向着茫茫大地走去。

  五月盛夏,他的伤口很快发炎化脓,而他渐渐地发起了烧,眼前一片昏天黑地,没有尽头……

  直到他晕倒在一个宅子门前,两个妖精救了他。

  他对他们说,我答应了一个妖精,要把锦瑟完好地还给她。

  我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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