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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参商永离

  云容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下意识地一抬头,撞进了嬴铄黑沉沉的双眸之中。那双眸之中深深隐藏了些什么,她不想去探究,但她看见了那一丝明显的疑惑。

  她沉思良久,低声道:“这大概便是一年前,刚刚去世的先王。我觉得,大司祭……恐怕与这位先王有些过往。”

  岂止是过往呢?

  她忽然想起来,缈云阁为她搜来的情报里提到,三十年前,先蜀王、当年的公子溯求娶了文郎国公主,这位出身高贵的王后在三年后生下太子燃落。

  三十年。又是三十年。

  戒备森严的岷山祭,先蜀王放满血红色问冥花的船棺,远嫁而来的文郎国公主,神秘莫测的大司祭……

  他们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对于他们在蜀国的目的来说,这是相当重要的情报了。可他们对着杜若叶的荧光仔仔细细把棺内看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什么其它的东西。

  看来,蜀王要找的东西,也不在这里。

  既然如此,关于大司祭之事的讨论暂且押后,还是先做正事要紧。

  算算时间,一开始云容昏厥便耗了些时间,眼下还得抓紧。

  他们又涉水走到下一个船棺之前。

  这只船明显比其它小船大上许多,船身上雕刻花纹精美,颇为气派。

  云容有些好奇,这里的船棺中所葬之人均是显赫君王,这口船棺的主人有何特别之处,地位竟似乎在其他人之上呢?

  她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名字。

  正在这时,嬴铄已经打开了棺盖,刚探头往里面看去,眼中闪现出一丝疑惑的神情。他低声道:“这好像是空的。”

  忽然,远处飘来一丝声音:“……阿颜,你踩到我裙子了。”

  大司祭来了!

  云容眼神一凛。她此时不是应该正在主持岷山祭么?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但事态紧急,她马上看向嬴铄。他也十分警惕地皱起了眉头,轻轻做口型:“到芦苇丛里去?”

  云容心中快速转过好几个念头,摇摇头:“不行,大司祭带了蟒蛇。它一定会发现我们。”

  她谨慎地伏低了身子,凑到嬴铄旁边轻声道:“我们躲到这口棺材里去。”

  嬴铄眉头一蹙,但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把棺盖又往一边掀了些,对云容伸出一只手来。云容也十分默契地一把扶住他的手臂跃进了棺中。

  片刻之后,嬴铄也轻轻落了进来,随后把头顶的棺盖合上了。

  棺中顿时一片漆黑。

  船棺内十分逼仄,两人不得不蜷缩着挤在一起,此时眼前一黑,蓦地放大了小小空间里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

  云容听见嬴铄胸膛里心跳如雷,甚至感觉到身边他高大的身躯传来的一丝热意,一时浑身僵硬,不敢乱动。

  沉默半晌,嬴铄从袖中取出了云容的那片杜若叶。船棺内顿时出现了一个小小光源,在周围晕染开一片朦胧光晕,光晕之中,更衬得他的指尖莹白而细长。

  光源马上驱散了不少尴尬,两人都贴在棺材壁上,细细听外边的声音。

  大司祭走路是悄无声息的,但她走过杂草蔓生的芦苇丛,便有了些细碎的窸窣声响,随后便是一朵朵绽开的清脆水声。在她的脚步声周围,蟒蛇阿颜爬行的声音此起彼伏,倒更清晰一些。

  她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住了。

  云容盘算着,这个距离……大司祭大概走到了先蜀王的船棺之前。

  夕问冥幽幽的声音响起:“溯,我来看你了。”

  云容和嬴铄俱是一震。夕问冥果然与当年的公子溯有不浅的渊源!

  一声轻笑,“今天又是岷山祭了。你说时间过得多快,一眨眼,已经三十年了呢。”

  “哦不,其实也没有很久不见,毕竟上一个岷山祭的时候,你还活着。只不过没多久就死在我手上啦。现在这世间只剩我一个了。你说,你怎么这么狠心呢?”

  云容不由自主地一哆嗦。这话……得是多变态的人才能说出来啊?

  嬴铄在旁边感受到她的战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其实,这世上没了你,我一下子没了复仇的目标,倒忽然觉得空落落的了。你当年那般处心积虑、心机谋算,还能对我那样狠心,没想到也死的这么容易,真真叫人失望。”

  “哎,其实我也有没料到的事情。”

  她忽然一声苦笑,“见到你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原来你也会老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是当初那个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男孩子。”

  船棺内外,都是一阵沉默。

  良久,夕问冥笑了,可话语中却微微带了些哭腔:“是啊。你是启明王族,你便代表光明。可我是黑暗之子,或许我们一开始就不能在一起……你给不了我自由,又干嘛要来招惹我?你这个混蛋。”

  大司祭似乎喝了酒,语气飘飘忽忽有些奇怪。她的声音低了下去,陷入了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在船棺中听得不大清楚。

  忽然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了云容的手背。她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抽回了手,徒留那只手有些尴尬地留在半空中。

  这一刻,云容听着大司祭的自言自语,又和身边这人挤在一处,突然想起了前世的事。

  那样久远、几乎已经忘却的前尘。

  景国太子嬴钺改名换姓,扮成乐朗言的模样,本是想接近楚岺均,却阴差阳错遇到了自己。他真的欢喜自己么?

  ……他最后为她挡了天罚而死,大约,是真的吧。

  她自问,若要叫她为乐朗言而死,总还是得犹豫决定。可若那人是她的呆书生,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的本能反应必定是先去护住他。

  以己度人,应当亦如是。

  可那个人,却依然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一步步把楚岺均和自己引入陷阱,滴水不漏地利用他们颠覆整个昭国。

  其实很久很久以后,云容依然很难把乐朗言和嬴钺当做一个人——那分明是两个灵魂,虽然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庞,却一个笑声爽朗,一个冷如冰川。

  若说嬴钺有爱,那也是帝王之爱——永远永远,只能是他的王道霸业光芒之下,不为人注意的一点背景。

  云容忽然一个冲动,脱口而出:“嬴铄,当年的蜀王,恐怕是为了求娶文郎国公主,抛弃了自己原本的心上人。”

  旁边的人明显愣了一愣,“啊……”

  云容其实一开口就后悔了。

  但不知怎么的,她心里莫名地生出了偏执的荆棘,明明鼻子已经有点发酸了,却偏要问出口:“如果你是他,你也会这么做么?”

  先前她曾问过自己,就因为嬴钺的前世曾与她结下那样深的仇恨,她便可以这一世去报复他吗?

  ……她没有答案。

  她与他在异国他乡如履薄冰,与他并肩作战。

  在这过程中,她曾不止一次地想过,环境竟真能这样大地影响一个人。

  一年时间里,她几乎是亲眼看着他从崩溃的谷底挣扎着爬上来,打碎之前的一切荣华顺遂,在异国云谲波诡而充满敌意的环境中艰难求生。

  她亲眼见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爬上血丝,身上的阳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点点顽强跳动的火星。

  这样一个痛苦而黑暗的过程,难道也是前世嬴钺经历过的么……

  云容忽然为自己心底一点柔软的疼震惊了。

  细细密密的小刺从藤蔓上生出,扎得她心头剧痛。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问他这种问题!

  她心里还在怨恨自己,嬴铄却已低声开口:“我不是当年的启明溯,无法猜测当年的他对夕问冥是什么感觉,自己又面临着怎样的抉择。”

  他沉默了一刻,“我只知道,作为国君之子,我们一向是不得自由的。自我出生起,我便一直清楚,国君死社稷,就是我最高的信仰。”

  他略显急促地喘了一口气,像是心里经过了激烈的挣扎,“但若是我猜想的那样……我想,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为所爱之人谋好出路,决不能任由她落到这般地步。”

  他没有再说什么,两人便陷入一片沉默。

  云容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船棺之外,大司祭还在絮絮叨叨地喃喃自语。又努力扒墙角听了半天,云容终于不得不承认,后面实在是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不过,眼下她在外面,两人没法出去,那……倒不如先看看棺中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云容凑近杜若叶的荧光,冲着黑暗中嬴铄的方向做了个手势。嬴铄马上会意,有些艰难地腾挪了下身子,两人挤在一起向船头方向看去。

  咦,这船棺中原来不是空的,只是没有尸体而已。

  接近船头的位置,并肩摆着两只桃梗人偶。这人偶看着十分熟悉,云容马上认了出来——这分明就是民间春祭之时常用来辟邪的神荼郁垒桃梗。

  她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在幻境中所见的奇怪男子,心中奇异的感觉一闪而过——蜀王要找的东西,大概就在这里了吧?

  嬴铄捏着杜若叶的手臂停顿了片刻,或许在疑惑这一对中原常见的门神桃梗放在这里的用意。

  随后,他探出手去,荧光照亮了船棺一头的棺壁。

  那里挂了一幅巨大的绢画。

  嬴铄看到画像,低声地疑惑了一声:“这是……?”

  云容却没有回答。

  此刻,没有语言能够描述她心中的震惊。

  ——画里是两个男子,一人黑衣,一人白衣。两人衣服上均绘着金纹,黑衣人吹埙,神态威严似巍峨山岭;白衣人吹篪,眉目温和如春风逐水。两人四目相对,似乎在画里吹奏相和,映着背后岷山雪照的背景,宛如神仙下凡,气象恢弘。

  云容认识这两个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这两位神——

  大司命和少司命。

  她曾去求大司命救楚岺均,却被断然拒绝。许久之后,少司命找到她,说他可以帮她。

  她最终来到了这里。

  望帝所建的启明神庙之月,历代蜀王的船棺,神荼郁垒的桃梗,两位司命的画像……纷乱的线索汇聚在她的脑海之中,仿佛冥冥之中指向一道隐约的亮光。

  云容不由自主地向画像伸出手。

  画像之前有一副白玉笔搁,上面摆着一支毛笔,笔杆漆黑,上有殷红斑点,如同点点鲜血。她的指尖颤抖着,触到了反映着杜若荧光的冰凉笔杆。

  刹那间天旋地转,狂风骤起,吹得她睁不开眼。

  凄厉呼啸之中,余光里有黑影一闪而过,她似乎隐约听到背后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可转瞬之间,再次睁开眼,她的面前赫然又是刚进入密道之时所见的巨大枯木。

  枯木之前,依旧是那具与枯木两相融合的黑袍尸体。

  “哟,又见面了。这么想我吗?”枯木之后又转出了那个阴阳怪气的“嬴铄”。

  云容:“……您能换张脸不?顶着这张脸和我说话,实在太别扭了。”

  那人皱眉,仿佛认真思考了一下云容的要求,随即扑的一阵青烟散过,他竟真的换了个身形样貌,白衣金芒,眼若飞凤。

  少司命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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