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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山阿 第十九章 夜半鬼哭

  望月这一日,陶溪村村霸周癞子家的别院中来了几位贵客。此时正是晚膳时分,他招待着几位贵客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屋中有两桌,桌上之人看来不是粗人就是武人,唯有一人举手投足颇为儒雅,衣裳也是考究绸料的深衣,与他们这些身着短褐的平民不同。周癞子本不认得此人,只知道这是一直以来与他权柄的大人物,邵都城中呼风唤雨的贵人,上官大夫晋尚家中门客郭绅。

  “郭大人,俺老周敬你一杯!”

  郭绅虽为门客,其实并无一官半职,称一声大人,却是奉承了。

  周癞子谄媚地笑着敬上一杯酒,还没送过去,眼前伸出一只黑色衣袖的手,冷硬地把酒挡下了。

  ——是郭绅带来的四名黑色胡服杀手之一,一直片刻不离郭绅左右。

  郭绅眼皮子微微抬了抬,淡淡道:“今晚还有要事,也要保护好后堂里的一家人不被劫走,你们还是小心一些,不要饮酒了。等明日事成,再喝不迟。”

  周癞子讪讪称是,收了酒杯,便去唤他手下的三个小喽啰:“听到郭大人的话没有!酒都收起来,收起来!别喝了!”

  他知道,郭绅这样的大人物会来他这个穷乡僻壤的破屋子,是为了一件正事。

  上午,里公引着郭绅来找到了他,让他带着去村里抓走了南叔和陶伯的妻儿。妇孺好对付,南叔却是个刺儿头,实在不好控制。于是,郭绅指示里公把他带去官府看了起来,只把那几个妇孺押去了周癞子的别院。

  周癞子叫来了三个打架最厉害的混混,而郭绅带了四个杀手。郭绅告诉他们,最早今日傍晚,最迟明日上午,陶伯会带一个人来救人。

  那人在邵都犯了事,得罪了上官大夫晋大人,还潜逃在外,晋大人要他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

  这好办。

  他周癞子别的不行,杀人放火还是挺在行的。尤其是他这处别院,与陶溪村其它人家最近的房子也要翻过一个山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原本就是用来做这些勾当的。

  而且,他看陶伯不顺眼已经很久了,在村里一呼百应,带头与他作对。

  开玩笑,他背后可是有官府撑腰的!那陶伯南叔再有能耐,不过是一介庶民,还能翻过天去?

  诸人早已议定,从下午开始时刻戒备,哪怕是吃饭时,也要保持警惕。同时,还要时不时提一嘴“后堂关着的一家人”,生怕外面什么时候有人靠近,听不见里面的这句话。

  不过,郭大人说了,估计他们会选在屋里熄了灯之后再动手,那时才是埋伏的重头戏。

  吵吵闹闹地吃完了饭,也没人收拾,众人把碗筷一扔,抄起各自的家伙事就各自离开了。周癞子握着自己引以为豪的一把铁刀,挥起来呼呼生风,回头看见郭绅已经带着手下几个杀手去了后堂,于是招呼着手下几个喽啰把厅堂的烛火都熄了,都悄悄地去了后堂。

  后堂之外,是一片空地,周围是山石,杂草丛生。

  后堂中间的空地上,躺着四个人影,都一动不动。若是借着月光凑近看看便会发现,其中一个看来大约四十岁的妇人,还有两个十几二十来岁的半大小伙子,身上全是刀伤,血染了一大片,早已断气了。唯有一个一团稚气的小姑娘,被绳子捆着,却只是昏迷的样子。

  这便是陶伯的妻儿了。郭大人指点,两个儿子年纪不小,已颇为孔武有力,自然要一早就杀掉,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本来是觉得这妇人和小女儿倒是可以在有需要的时候派上点用场,可那妇人自儿子被杀后就像疯了似的拼命反抗,仿佛被揪走了崽子的母兽,满心只想和仇人同归于尽。周癞子嫌她实在有些麻烦,便一刀抹了脖子。

  众人在堂屋里各自找到隐蔽处,躲了起来,郭绅和他那形影不离的黑衣护卫则躲在最远的角落里。

  周癞子此处院落当真是在荒郊野外,最近的人烟也在一座山头外。等到屋里安静下来,便显得里里外外一片死寂。

  不知为何,今夜似乎有些太静了。

  哪怕现下是寒冬,夜里的深山密林中,也总该有些声响,野猪噼里啪啦地踩碎枯枝落叶拱食的声音,狼獾甚至虎豹扑咬猎物的声音,和在雪下土中寻找食物的鸟雀叫声。

  可今夜,万物噤声。

  子夜,满月。

  升起的一轮满月一小半是灰白,一大半却是暗红,仿佛一只冷冷地盯着盘石岭的血红眼睛,使得漫天月光变成了幽暗的血色,满是杀意。

  今夜满月,不是月黑风高杀人夜,却是满月至阴,血月不祥,鬼气浓重。

  民间传说,血月见,鬼影现。

  密林深处,隐隐约约似乎传来了一阵幽咽的哭声,周癞子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觉得有些丢面子,连连在心下安慰自己,不过是冬日觅食的狐狸,找不着吃的,只能哀嚎了。

  忽然,树林中的一阵响动让屋里的人都警觉起来。外面是惨惨的暗红色月光,屋里反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声凄惨到极致的惨鸣,随后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撕扯声。大概是一只鹿,在这个不祥的夜晚,终于被老虎抓住,成了冬夜里一堆热气腾腾的碎肉。

  那一声惨鸣在血色夜空中转瞬即逝的同时,堂屋的门窗缝隙中忽然透出了一点幽蓝的光,混在血红的月光中闪闪烁烁,仿佛是从外面照进来的。惨惨的暗红与幽蓝交织,格外瘆人。

  为什么会有蓝色的光?……难道是鬼火?

  周癞子正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个激灵,外面的哭声忽然再度响起,这次更近也更清晰,还掺杂了幽幽的笑声,他再也不能用这是狐狸叫来安慰自己了。

  “儿啊……儿啊……我死得冤啊……

  “今日死去,却碰上了血月……哈哈哈,上天让我回来,回来找你们!”

  这分明是个女声,飘飘渺渺的音调,直让寒意渗到人心里去。

  随着又哭又笑的声音幽幽地飘得越来越近,忽然有两团莹莹跳动的蓝色鬼火,仿佛从门缝渗进来的两只眼睛一般,飘进了屋里,立刻照出了屋中地面上几具形容凄惨的尸体。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周癞子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不由得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吓得叫出声来。

  “血色满月,鬼门大开,我来了,我来找你们……你们,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蓝色鬼火在屋里飘动,外面女鬼的声音却依然越来越近……

  堂屋的门忽然吱扭一声,颤抖着自己缓缓地打开了,外面的阴惨惨月光和寒冬冷气一起哗啦一下涌进来。月光在地面上拉出一片长长的血红光条,远远的可以看到地面上倒映出一个轮廓。

  一个长发与长袍一同在夜风中飘起的影子。

  周癞子一瞬间吓得闭上了眼睛,胆战心惊。

  他忽然感觉耳边有人吹了一口气,背后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脖子,幽幽的笑声就在耳边轻声响起,“周癞子,别来无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癞子一声惨叫,从躲着的墙角窜了出来,屁滚尿流地往前爬两步,却被什么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直起身来,手上一抹一片滑腻,令人反胃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借着屋里的幽幽鬼火和外面照进来的斑驳红光,他发现绊住自己的,赫然是倩婶伸出的手。

  就好像尸体动了起来,那只惨白的手碰到他的脚踝,是一片冰凉与湿滑的触感。

  而此时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嘴角仿佛还勾起了一丝冷笑!

  诈尸了,诈尸了!

  周癞子已经恐惧得无法思考,他转身就向自己手下两个混混藏的地方扑过去,也顾不上丢不丢人了,抱着他们就大哭道:“救命啊!”

  两人也没有比他强到那里去,同样是吓得抱头鼠窜,一阵尖叫。

  他不敢回头看,只闭着眼睛又朝堂中胡乱磕头,一边大哭一边牙齿打颤地恳求:“倩倩倩倩婶!你儿子不是我杀的!是他们,是郭绅他带来的人!你要给儿子报仇,不要找我啊啊啊啊!”

  屋里忽然涌起了一阵风,一阵阴惨惨的笑声从中间传来,地板上的人似乎动了动,竟然真的是要坐起来的样子!

  这一下,原本战战兢兢地藏了好久的众人都是真的吓坏了。

  屋里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哪一个角落就会伸出一只冰凉的鬼手来,从背后抓过来……只有这半开的门缝,透出了一点外面的血红月光……

  对了,外面是一大片空地!还有光!门口的鬼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外面无论如何,总比这几具尸体待着的堂屋里要强吧!

  几人同时想到了这一点,也是同时磕磕绊绊地起身扑向门外。

  一片混乱之中,几人都感觉时不时有一只冰凉的手抓上自己的胳膊或腿,已经吓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上剑就刺、上刀就砍,一阵惨叫。待到屁滚尿流地逃到门外空地上时,他们身上已经多了不少彼此砍出的伤口。

  空地中央,背对着血红月光,一个瘦长的鬼影立在那里。

  惨白的长袍被血染得红透,在寒风中飘起,垂到腰间的黑发遮住了她的面容。

  ……也或者,她根本就没有脸。

  女鬼衣袖低垂,手中还握着一把剑,剑上反射着红色月光,仿佛阴曹地府众鬼的鲜血。

  周癞子和几个小喽啰哪里见过真鬼,已经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

  “鬼大人饶命!不是我们杀的,都是他们杀的!我们,我们是被逼无奈!您大人有大量行行好,冤有头债有主,要找他们索命啊!”

  “果然都杀光了……你们一个都逃不了,我们会一个个找你们索命……”

  女鬼的声音中寒意彻骨,忽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一转身,仿佛要远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只周癞子这几个没见过世面的被吓破了胆,郭绅带来的几个杀手之中,也有一个已经吓得近乎疯癫,见着女鬼后背向着自己,闭着眼睛就挥舞着剑劈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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