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慕云只觉得沈氏一大早便奇奇怪怪,她可不觉得沈氏是在关心自己,便回,“只是久坐乏味,想站起来活动身子罢了。”
沈氏闻言收起眸底一闪而逝的焦色,她道:“你且忍忍,待会儿康亲王便会过来,莫要在他面前失礼了。”
正说着,不远处传来男子笑谈的声音。
众人抬头,就见康亲王身后簇拥着几人朝女眷席走来。
众夫人连忙收起笑,各个起身,朝康亲王行了一礼。
安慕云也立在人群之中,她微抬头打量康亲王。
他模样生的普通,身躯微有些肥胖,不似其他皇室中人身上总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气势。
若非那精美的衣裳,只怕放在人群中都辨不出他是当朝王爷。
康亲王挂着一副亲切的笑意回应着众人,视线最终落在安府众人身上。
他朝沈氏一行人走去,微颔首,亲切问道:“沈夫人,许久未见啊,不知安老夫人身子如何。”
沈氏恭敬行了一礼,未出一丝差错,她回道,“劳王爷挂心,母亲身体康健。”
二人互相客套了一回儿,康亲王的视线落在她身后的三名女子身上,他眼眸微眯,笑呵呵道:“不知这三位是……”
沈氏好似才回神,一一介绍。
康亲王好似在打量着她们,半晌一言不发。
不知为何,安慕云觉得康亲王的眼神有些奇怪。
与其说眼神,她只觉康亲王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不对劲,至少让她见到的第一眼起就十分抵触。
她想了想,自己上一世并未与康亲王接触过,毕竟此人在她率军逼宫弑太子前就已经死了。
那他又是怎么死的……安慕云正努力回忆着,忽而被身旁人打断。
安怜云抬肘碰了碰她,安慕云回过神来,当她抬起头,就见所有人在盯着她。
见她懵然,沈氏笑着圆场道:“这丫头只怕是没见过王爷您这般人物,今儿紧张了,她平日可是府里最闹腾的,连我都时常奈何不得呢。”
她这话表面在解围,实则又不留余力的让她的形象在众人心中一贬再贬。
连长辈都管束不了的女子,必是德行有失到令人头疼的地步,这样的女儿家谁会喜欢?
安慕云此刻却没理睬沈氏的小心思,她看着康亲王对自己兴趣盎然的模样,脊梁蹿起一阵阵凉意。
她仿佛被一只巨蟒暗中窥探,那目光犹如冰凉的蛇信子在身上游离,让安慕云悚然之际,生出不得不防的警惕心来。
康亲王道,“听沈夫人说,你自幼习武,这样的女子,在京城都找不出几个啊。”
安慕云扯起一抹笑,表面功夫做的滴水不漏,她谦虚道,“是大伯母夸张了,我只是平日拿着木剑随意挥舞几下,说不上会武功,只是耍着玩罢了。”
说着,为试探沈氏,便不留痕迹地转移话题。
“说起出色,我必是比不上大姐姐,大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伯母更是深以为傲,只说京都没有谁能比得过大姐姐,祖母还时常让我跟着学呢。”
她一边说着,目光流露出几分艳羡,好似真的羡慕安若云。
这话一出,那些官家夫人不乐意了。
什么叫做京都没人比得过她女儿?
若在平日,安若云定是十分享受这钟称赞。
可不知为何,她听到安慕云这番话后,整个人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一般,脸上的笑意都惨淡了些许。
她连忙垂眸,见康亲王果真将注意力落在自己身上,沈氏心下一惊,抬脚半挡在她身前,连忙道。
“慕儿太谦虚了,安府谁人不知你一手舞剑绝代风华,大伯母平日只叹不能让更多人一睹你的风采。”
这略带慌张的话语落在安慕云耳中,她起先的怀疑瞬间得到了证实。
自己只不过把矛头转到安若云身上,沈氏便慌不择言,连“风华绝代”这种话都安在自己身上,她们二人果然有问题!
“哦?既然连沈夫人都这么说,本王可是期待得很。”
康亲王那略浮肿的眼眸泛起一丝兴意,他忽然高声朗道,“在场哪位小姐若有什么才艺,尽管使出来便好,若让本王耳目一新,日后本王必会入宫推荐给皇后娘娘与太后娘娘。”
前一句话刚说出,便引起众夫人的不满。
他当在场的官家小姐是什么,任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戏子吗?
可就在他后头那番话说出,顿时引起在场人的轰动。
引荐给后宫那二位,这句话代表的分量顿时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甚至有官家小姐开始跃跃欲试。
就连安若云听了眼眸倏然一亮,她掩在袖下的手拉了拉沈氏,沈氏脸色有些难看,但她却不得不让安若云按捺下来。
让安慕云出风头并未她本意,可今日这场合,实在是无可奈何。
安若云见沈氏不容置喙得反驳,眼神一下黯淡了下来,不由狠狠地瞪向安慕云。
两人只觉得便宜了安慕云,可本人却一点想出风头的心思都没有。
她极力想摆脱这种场面,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有王爷亲自钦点,她已是骑虎难下。
事已至此,她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小女献丑了。”
说完,众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望着她。
第一个上场,又是被康亲王亲自钦点,就算她表现的中规中矩,也势必会在他人心底留下印象。
更何况,此处与男席相隔不了多远,这边的动静在那头便能观察的一清二楚。
不管别人如何想,安慕云已经打定主意随便挥一挥剑就行,不管宴会后别人怎么讨论她,只要能逃过这一场便可。
无他,安慕云实在是不放心,不论是沈氏的意图,还是康亲王的眼神,都让她浑身不适。
随手要过侍卫的剑,康亲王命人在席位间清出一大片场地来,女眷的动静顿时吸引了男眷,那里已经有不少目光投来。
安慕云深吸一口气,手持长剑负手背于身后。
随着府中乐师口中萧声吹起,她倏然出手,长剑刺破空气,这一下空气中竟隐有锵声响起,凛冽的杀意不经意附在这一刺上。
男眷席中,几名武将打扮的男子正交谈着,听闻对面的动静,齐刷刷地扭过头去。
只见一名身形娇小女子持剑而立,碎日般金光洒落在她身上,沿着身形勾勒出一抹窈窕的弧度。
那黑嗔嗔的眼似黑曜石,摸上剑的一刻,面上闪着坚毅神色。
仿佛临场的将士,手握武器那一刻便是与它相依为命。
一名面相粗犷的男人咂嘴,“没想到京中竟有姑娘家会使剑的,真是稀奇。”
但也只是微奇,毕竟小姑娘家的,有胆子挥个剑不错了,他们倒是不抱什么期望。
正打算挪开视线,就见安慕云那一剑刺出,那剑中隐含的惊人剑意让所有人顿时愕然。
在他们其中,有一名年近五十的武将气息内敛,他身躯凛凛,一双眸光所及之处如射寒星,令人望之胆寒。
他只是单坐在一处,便有一股万夫难挡的无形威压萦绕。
此人正是当今被陛下破格册封的异姓王,自幼伴随明帝,四处征战无一败绩的天策大将军,俞宗尧。
他只是抬眼,见安慕云使出的第一剑,低沉雄浑的声音响起,“这丫头不错。”
这一句,让周旁的武将比见到安慕云刺出的惊人剑意还要惊讶,一个个面面相觑。
能得到这一位的称赞,安家二小姐只怕是比她现在展示的一面还要出色!
安慕云似亦有所察觉,忽而收敛起这剑势,依照自己最初学得基础剑法,中规中矩的附和着萧声舞了起来。
那几名将士瞧着后面那几剑普普通通,便摇头,有些遗憾道:“看来方才那一剑只是意外刺出。”
“不。”俞宗尧开口,他面色淡然,沉稳的坐在一方桌前,仿佛什么都惊不动他一般。
那双眸如利剑,往下探去便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一看就看穿安慕云的心思,沉声道:“这丫头在藏拙。”
男眷那头在想什么安慕云没在意,她只想着快点使出这一套剑法,然后下场。
手中的剑如灵蛇般凌空挑起,随着她身姿一转,便显得那冰冷的长剑更是灵动不已。
可却在她回身瞬间,安慕云瞳孔骤然一缩——
一名不过八岁左右的女童竟不知何时突然冲到她身前!
可此时她手中剑已经朝着女童踉跄奔来的身躯刺去,周围吸气声起伏响起,那女童的母亲赶而不及,忽而尖声叫起。
俞宗尧等人眉间一蹙,刚欲起身救人。
安慕云眸光忽而一凛,她手腕猛然翻转,骨头扭动的脆声从手腕处传来,她仿佛毫无所感,脚尖一踮凌空翻身跃过那女童的头顶。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晃,只见那抹淡绿身影蹁跹飘过,举手投足衣襟飘然若飞,潇洒灵动,似九天之上仙人之姿。
安慕云身子一个回旋,手中长剑依旧稳当的持在手上。
她倏然冲道女童面前细细打量着,声音有点紧张,“你没事吧?”
那女童好似不知方才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她懵懂的摇头,脸上忽而扬起大大的笑意,“姐姐,你方才好像仙女!”
安慕云一愣,周围继而爆发出如雷鸣般的掌声,男眷处甚至有公子高声喝彩。
她愕然抬头,浑然不知方才那一遭落在他人眼底有如神祗,精彩绝伦。
饶是女眷的官家夫人小姐也不由松了一口气,脸上竟没有艳羡嫉妒之色,反而跟着鼓起掌来。
一名夫人满眼泪痕地冲上来,将女童牢牢护在怀中,她脸上带着感激之色,朝安慕云深深行了一礼,“多谢安二小姐,此恩情我必会记在心中。”
安慕云并不知这名夫人是谁,但当下她也只是微微一笑,“她没事就好,救人之举只是我凭心之举,夫人不必挂在心上。”
“好一句凭心,安二小姐不愧是安将军之女,果真是风采绝伦!”
康亲王大笑一声走上前来,他看着安慕云的视线灼热不已,好似一头潜伏奸猾的凶兽盯着自己的猎物。
安慕云暗道一声糟糕,面上宠辱不惊,她拱手,“小女学艺不精,献丑了。”
康亲王笑意吟吟,挥手道:“若安二小姐这叫学艺不精,只怕天下将士都称作差强人意了。”
安慕云眉间一蹙,看着康亲王有意与她拉近距离,自己不动声色的退后,匆匆道了句谢后,便退到席位中。
饶是她背身对着他,康亲王的视线依旧是明显不已。
安慕云下意识看向沈氏二人,见她嫉妒恼恨之余又朝自己投来幸灾乐祸之色,心下陡然一冷。
方才那一幕又浮现在她脑海。
场地分明已经清空,那女童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兴许是安慕云方才出色的舞剑,又或许是因为那一场漂亮的救人举动,不少人蜂拥上来,对她称赞有加。
安慕云并未因此生出骄纵之色,她面色恭谦,仿佛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值得骄傲的,这一举动又狠狠刷了在场官家夫人在心中的好感。
直到那些人散去,安怜云这才上前,对她笑了一笑,“恭喜姐姐,等宴会散去,姐姐此举必会名动京城。”
说着,她轻飘飘的瞥向一侧咬牙切齿的安若云,言语带着一丝嘲意,“只怕有些人肠子都悔青了。”
没错,安若云确实后悔不已。安慕云这一场大放异彩,其中更是有她的推波助澜!
每思及此,安若云就恨得不得了,她不懂沈氏的打算,只知道众人称赞安慕云的声音缠绕在她耳畔,刺耳不已。
安慕云幽幽叹了一口气,见安怜云讶异的目光投来,她便将沈氏的不对劲一一道给她听。
安怜云聪明不已,自然领会到其中的不对劲。她佯作不经意地看向康亲王,果真见他视线一直落在安慕云身上,那种目光,让安怜云对上一眼都觉得寒颤不已。
她按捺住心中的惊恐,担忧的看向安慕云,低声道,“难怪我总觉得不舒服,还以为自己因从未见过皇室中人而心生胆颤。”
安怜云抬眸,“二姐姐,你接下来该如何?”
安慕云垂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问,“方才那女童出现的蹊跷,你从始至终在一旁看着,可有发现什么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