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曜云知道自己要去接一个都灵私生子时,还是极不情愿的。
但当他得知此子事迹,就立即改变主意,一把拉下自己的得意大弟子,亲自上车去接人。
单从战三门一事来看,此子前途无限,必成大器!何况还是史无前例第一个,被度长青亲口承认的私生子!
说明连都灵大人都看好他的天赋,尤其是他刚被承认,大人就宣布要着手拔擢都灵子,说不准就是在为他铺路啊。
若能攀上这层关系,被排斥为杂学的水院,也能在虎都有出头之日了!
“曜日府分五院,对应五种灵源,虽然金院学子最多,但老夫相信有公子的带领,今后水院也不会差的。”
曜云又将五院情况大致介绍一番,言辞中充满了对厉九川的期许。
“西金修炼金德传承的人很多,但在其他种属传承上具有天赋的人也不少,所以书院才会分院,每院都有一位大夫子坐镇,讲授传承之道。不过也有些人天生喜欢挑拨是非,你可能会遇上这样说话难听的家伙,如果不方便出手,就敲响院钟,水院所有的人都会来帮你,但切记不要在别院逗留……”
老夫子还在遮遮掩掩地讲,厉九川已经将水院窘迫的境地看得清清楚楚了。
西金西金,修炼金德的传承者恐怕占了七成以上,所谓曜日府也差不到哪儿去,自然是以金为主,其他为辅了。
没有地位不说,打不过别人还得喊整个水院的来帮忙,以后连踏进别院的资格都没有,简直像窝老鼠。
真可怜啊……
厉九川支起下巴,思索道:“水院如此团结,还有夫子帮扶,我当然是放心的。不过学生还有一个疑惑,希望夫子能帮我解答。”
“自无不可。”
“我拿到传承后,发现勾勒的越多,花费时间越长,不过吃了一颗枣玉,就用了整整一日,是不是因为我对这传承不够熟悉,夫子可有方法让我勾勒更快?”
“传承阶位越高,本就是越难修炼的,即使你对图腾花纹了如指掌,勾勒起来也快不了多少。
但是的确有法子可以修炼得更快,那就是比斗,生死之间吞噬遗玉,传承种会本能地引动灵源,比起一笔一笔地勾勒,如此修炼就像野火燎原一样染过去。
虽然会有一两成灵源溢散,但若是亲灵资质,就几乎不会有浪费。”
厉九川恍然,“原来如此,所以曜日府生死不论,就是因为这个吗?”
夫子颔首,“不错,还有就是传承者恢复极快,除非恶意要将其置之死地,否则能恢复过来。但是……这种法子极易污秽人心,你最好完成心锚之后再做,不然会被传承反噬,生不如死。”
“心锚……不能用黄柏脂吗?”厉九川皱眉道。
夫子沉吟片刻,条理清晰地答道:“黄柏脂固然可以宁心安神,但你战斗中也有空点燃黄柏脂吗?传承之战,高下分于生灭之间,你擦燃火的动作够死上几十次。
而且外物固心会让你变得迟钝,内心宁静了杀意消散了,动作也就变慢了,体兵之下暂且察觉不到这样的差距,可再往前修炼,能要了你的命。
诚然,也有人一直用这法子,他们从最初就日夜焚香,熏染黄柏脂的气味,早已习惯那种安宁的心境,照样能爆发杀意不受影响。但,试问公子,您愿意花费几十年的时间去适应那样的心境吗?”
“……”
厉九川一时间陷入沉默,大樂推崇黄柏脂解决心锚问题,上水渡却主张心锚,是因为双方强者境界不一样?上水渡踏入高境界的机会更多,所以强者也不容易死,锚心不容易产生问题,而大樂最高也就是体兵,太危险?
玄十一身上总是带着黄柏脂的松香味,他是已经习惯那样的心境了吗?
所以,如何在外物固心的状态下,维持自身灵动和杀意,就是解决心锚问题的关键吗?不对……这不是重点,如果战斗的对象过于强大,能携带的黄柏脂根本解决不了那样海量的污秽呢?!
玄十一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难道是因为他已经被黄柏脂腌透了?!!
不不不……也不对,自身的灵源其实也算一种自产的黄柏脂,它本身会排斥一切外来的灵源,驱逐它们,除非以超乎想象的格位暴力压制。
而本体灵源和异种灵源的争斗也是出现污秽的原因之一……错了,又错了,异种灵源是污秽,本体灵源也是污秽!
但是,天地间直接汲取的纯粹灵源,好像没有污秽。
天生能感应灵源的人,并不会因为汲取了灵源就出现畸变,也不会因此而改变本性。
啊……传承就是污秽,真正的污秽就是传承本身!
传承种的兽性、神性都是污秽,人的人性才是维持本心的解药,所以选择心锚才是治根治本,可一旦心锚被杀……
问题又回到原点。
锚心是“错误”的,黄柏脂弊端诸多。
自己从前使用黄柏脂,后来干脆就不用,完全是玄冥压制了冉遗污秽,而玄十一代替自己承受了玄冥污秽。
现在他终于要自食苦果,来面对最初没有面对的问题了。
厉九川洒然一笑,“我知道了,夫子,我会先锚心,再修炼。”
曜云叹道:“你能直面自己即将出现的弱点,也是一种强大的心境,守弱峙强,亦是人性的伟岸与光明。”
夫子好像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他见识过无可战胜的存在,在拥有对抗那样存在的力量前,自己都将不会有心锚的问题。
厉九川饶有兴趣地接着道,“所以,上水渡的传承者都是用心锚吗?死一个强者,是不是就会死一大片弱者?”
“也并非全部,大概有六七成吧,但更多时候,那些身为锚的人还没有死,锚心的传承者就已经早早死去了。”
即使被冠以大夫子之名,解答这些问题时,曜云也不禁有些疲惫。
这个孩子似乎有种让人吐露内心的力量,他一边要对抗这力量,一边要斟酌词句,却还是忍不住说出一些为时太早的话。
噹——
马铃清脆的声音响起,车身微微摇晃,代表路途已经结束,到曜日府了。
曜云顿时大舒一口气,“度殷,曜日府已经到了,我安排水院的兰素在门口接应你,你现在下车就能看见他,老夫我还需去府主那边一趟,就不带你入院了。”
“好,夫子,那我的世童……”
“半个时辰后还你,趁这会府里还没人认识你,赶快去逛逛吧!”
“……”
这老头,水院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厉九川跳下马车,眼前的大府是岩墙高砌,石缝里都是铜泥铁浆,入口处也没有门,十八道盘虬金柱立着,上面空空如也。
似乎曾有一片琉璃铁瓦的屋顶被掀飞了。
“哦,来人了。”
金柱背后闪出一个黄袍少年来,他胸口绣着模样凶恶的兽头,衣摆如镜般锃亮,泛着铁一样的光泽。
一对短粗的眉毛显露几分好斗之气,虎目狮鼻更是精气十足。
“小子,报上名来,哪个院的?”狮子鼻双手抱胸,大大咧咧。
厉九川的眼神错开他,落在一侧不起眼的墙角,身穿玄袍的阴郁青年倚靠在岩墙边,他右胸口绣着一个素字,想来就是曜云嘴里的兰素吧?
但是,水院的人不出来迎接新学子,反而躲在角落,面前这个显然散发着一股金德之气的少年,倒是叫嚣得很。
“喂!问你话呢!”
狮子鼻眼底隐约亮起一层金芒,锐利的气息刺激得厉九川心口发痒,好似有什么不再受到束缚,将要破土而出。
“度殷,合窳。”
厉九川提气侧身,后脚撤开半步,拉起武架。
他眼里饱含兴奋的杀意,“你们曜日府,是不是可以随便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