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尤金痛苦地伸出双手抱住脑袋,失声尖叫。
“你为什么要杀我?”被称为哥哥的少年诡异地迈开步子,缓缓地向着尤金挪动。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尤金的面容扭曲了,他惊慌失措地坐倒在地上,拼命地向后退去。他疯狂地用手抓着,那些矢车菊的花瓣飞舞着,像是蓝色的蝴蝶。
这是一个噩梦,尤金坚信自己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噩梦。
多年来,这个噩梦无时无刻不陪伴着他。
那是10年前,一则令人震惊的新闻一夜间传遍了整个拜廷王国。
准备继位的法拉德公爵的大儿子,利安·法拉德,不慎从悬崖上摔了下去,英年早逝。
年迈的法拉德公爵因失子之痛而病情加重,也没能活过那个夏天。法拉德公爵是阿蒂奥女王陛下最最信任的贵族,他的死,举国悲痛。女王举行国葬,送这对父子永驻天堂。
次月,法拉德公爵的弟弟,纳鲁·法拉德,继承了他哥哥的公爵之位。而死去的老公爵的小儿子,尤金·法拉德,则成为了未来的公爵继承人,当时的他,只有七岁。
一时间,谣言遍地,有人称,纳鲁早就觊觎哥哥的公爵之位,于是设计害死了老公爵和他的大儿子。频频有人上书向女王陛下举报,凭借各势力的力量要将新上任的公爵的前途毁于一旦。
纳鲁·法拉德自己心里很明白,他是做矿产生意的,生意红火的同时,挡了许多人财路,自然也结下了不少仇人。他自己膝下没有子嗣,便把哥哥唯一剩下的孩子,尤金·法拉德,当做自己的儿子照顾,培养,以此向女王陛下和百姓们展示自己的清白。
就在所有人认为这件事会随时间不断发酵的时候,突如其来的灾难使得拜廷王国一夜之间从地图上消失了,只留下了王宫彻夜燃烧的大火,和那两具从阳台上坠落的尸体。
尤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黄昏,自己的亲哥哥利安·法拉德拉着年仅7岁的他的小手,去那个蓝色矢车菊盛开的悬崖,去看一望无尽的大海,和垂垂老矣的夕阳。
利安哥哥告诉他,他们的父亲病危了,就像那将要沉入海底的夕阳,整个拜廷王国将会迎来长夜,在夜里,人们只能凭借天上的星星看清前行的路。
当时,尤金问哥哥,那新的太阳什么时候会升起呢?它的阳光一样会照亮整个大地啊!
哥哥告诉他,新的太阳就是自己啊,是他利安·法拉德。他一定不会给这个国家留下太长的夜晚,他一定会带给这片土地新的白昼。人们依旧能够耕作,能够欢笑,能够相爱......
尤金说,哥哥,你要是成公爵了,我该怎么办啊?你会穿上最最华丽的燕尾服,出席在连阿蒂奥女王都会出现的场合,有专门的厨师会给你烹调最最可口的食物,每当你出行都会有仆从跟随,你会去往海的另一边,见到更加广阔的世界,将来有一天,你会和你婚约上的那个漂亮女孩结婚,然后你们会生一个同样幸福的孩子,而那个孩子将来有一天也会成为公爵......
但是我呢,我是你的弟弟啊,弟弟是没有机会成为公爵的,我这一辈子都将只是公爵的弟弟。如果你是新生的太阳,那我就是那些黑夜里的星星,你的光芒实在太耀眼太美好了,我的光芒就全部被你遮住了,就算等到你和父亲一样沉入大海了,也会有新的太阳升起来。我是星星,天空从来就不是我的舞台啊!
或许,只有你死了,我才有机会啊,哥哥。
尤金·法拉德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是怎样将自己的亲哥哥从悬崖上退下去的,他一夜夜地重复着这个梦境,这个噩梦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迷宫,他永远也不能从迷宫中走出来。
他不止一次地梦见那个衣冠楚楚的少年站在悬崖的边缘,眺望着远处那即将沉入大海的夕阳。
而这一次,那个梦彻底扭曲了,那个被自己从悬崖上推下去的哥哥居然回过头来,他浑身上下都是血,他血肉模糊得就像一只恶鬼。这只被自己害死的恶鬼正向着自己爬了过来,他想要从自己这里拿回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拜廷王国毁灭了,贵族毁灭了,什么公侯伯子男不复存在。法拉德家族凭借一直以来的矿产生意从末日中存活了下来,而他尤金少爷也不再是将来的公爵继承人,而是大财阀的继承者。
他已经不属于那个罪恶的旧时代了,他憎恨旧时代,就像憎恨那个将亲哥哥退下悬崖时懵懂的自己。末日的到来对他来说是重启,是新的起点,他站在全新人生的开端,准备意气风发。
可就在他要一帆风顺地做成每一件他想要做成的事情时,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一个比恶魔还要恐怖的人站在了他的面前,那恶魔用一双暗红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窥见了他心底最深处的梦魇。
他的梦魇是他的哥哥,那双暗红色的眼睛为他打开了噩梦的门。
“我就是你的梦魇啊!”利安·法拉德蠕动着那滴血的嘴唇说道。
“不!”尤金大喊着从床上坐起,他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满头大汗。
“法拉德少爷,你没事吧!”乌诺教授的单片眼镜险些掉在地上,他扑到尤金的床边,握住他正在打点滴的苍白的手掌。
尤金的瞳孔不断紧缩,冰凉的汗水顺着他的额角往下淌着,他根本就没有看乌诺教授,他的视线里只有那个端坐在床对面椅子上的少年。
那个少年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地握着,金色的头发斜斜地落下,盖住了那只被黑色眼罩遮住的眼睛。他的另一只眼睛平静地前视着,暗红色的光芒在他瞳仁深处旋转。
这个少年原本应该在自己的剑下惨叫,此时的自己为何会躺在床上!
尤金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没有。
冷汗还在不停地流着,将他的整件上衣全部打湿了。
那个坐在对面的少年突然站了起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