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处有一些刺痛,米莉艰难地抬起手来,借助昏黄的灯光看去。原来是自己戴在左手的镯子摔碎了,碎片刺破了她的皮肤,殷红的血滴像珍珠一样滚落。
那是一只用玉石和黄金打造的镯子,由莱伊亲王亲手戴在她的左手腕上。那时的她只有七岁,而科门特才刚刚断奶。
莱伊亲王告诉她,她是在那批女孩子中唯一被选中的一个,当她戴上这只镯子,她便也是阿蒂奥家的孩子。她的任务是照顾科门特成长,直到他从一个咿呀学语的男孩长大成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是她米莉·卡莱的荣幸。
镯子上的黄金被刻成矢车菊的形状,那是拜廷的国花,也是米莉最喜欢的花朵。它的花语是相遇和幸福,这也便是她从阿蒂奥家族得到的一切。
她曾多次向上帝祷告,感谢祂的恩泽,希望祂能永远庇护科门特和他的家族。但是,就在今天,科门特九岁生日的前夜,镯子碎裂了,那个三百年来不朽的家族与帝国也将迎来终结。
......
科门特从未感觉城堡里的走廊这般狭长,两侧挂有古老油画的墙壁似乎都要向中间挤压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每隔十米才有一盏灯,那光芒比卧室里的还要昏暗。在这里奔跑,就像行走在夜色里的街巷,寂静无人。
镶嵌着宝石的短剑已经出鞘,被科门特紧紧地握在手心。他一直在流汗,那是因体虚和害怕流出的冷汗,他第一次在夜晚的走廊里奔跑,目的地还是一个充满危险的殿堂。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强壮的孩子,也几乎不曾勇敢。虽然在智慧方面他总是突显过人的能力,可是在其他王族的孩子学习剑术的时候,他只能在一旁默默地观望。医生说他的心脏不完整,不能从事剧烈运动,生活起居也必须由人照顾。
但是今天,母亲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而那个许诺他的人现在有危险,就算他再怎么脆弱,他也要尝试他的第一次守护。
再贫穷的公主也有她的骑士,而再弱小的骑士也有他必须守护的公主。
蒸汽大厅的大门出现在了走廊的尽头,那是一扇填塞了鹅绒的红色大门。门上一共有三百二十颗金色的钮钉,可以从中间向里推开。
此刻的红色大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雪白的光线和流淌的鲜红液体。
科门特的表情凝固了,他看到了躺在门边的两具尸体,那是两位守在门外的卫士。他们身上银色铁甲被硬生生撕裂,鲜血染红了全身,一个卫士的头不见了,空荡荡的脖子像是被断头台的刀刃斩过一般整齐。
捂住嘴,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现在还不是退缩的时候,他必须推开那扇大门。他坚信自己的母亲还在里面,她正等着自己的儿子前去救她。
警报声响起,像是地狱出逃的恶鬼在呜咽。自己来的走廊里响起了士兵们跌跌撞撞奔跑的声音,那些守在城堡外的家伙们终于带着武器来了,他们可真是迟钝啊!
尸体的血和门缝里的血汇聚在一起,化作一条红色的小溪,流过科门特的脚边。他不敢大口呼吸,他害怕闻到那种腥涩的气味,里面夹杂着阿蒂奥家族血脉的气息。有人受伤了,还是自己的亲人......
科门特后悔自己推开了那扇红色的大门,对于年仅八岁的他来说,那简直是通往地狱的大门。白色的光芒照亮了一切,所有悲痛与残忍的景象都清晰地引入眼帘。他不完整的心脏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灯光里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身躯,他的皮肤诡异地凹陷,变成黄褐的颜色,紧紧地贴着瘦长的骨骼。他的眼神空洞,如同干涸的枯井,什么也没有。腥臭的血液顺着他暴突的骨刺与指甲流淌,他浑身浴血,像穿着血的纱衣。
这都不是最恐怖的,科门特愣愣地站在会议桌的侧面,他认出了这只怪物。他身上穿着带金色绳扣的无尾紧身夹克,修身长裤和齐膝皮靴,他的领口扎着碎花领巾,胸前佩戴“蒸汽与巫术”徽章。
他就算变成了怪物,科门特也认得出他。他是自己的父亲,拜廷的亲王,女王的丈夫,莱伊·阿蒂奥。
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在屠杀!他的嘴角挂着鲜血,他刚刚咬死了一个外国的外交大臣。
科门特的手颤抖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寒冰的洞穴。他面对的敌人是自己的父亲,是生他养他的亲人。他被那一双空洞的眼睛久久凝视,却觉得自己像在对视恶魔,握剑的手终于松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个孩子。
孩子是不能守护人的,太弱小了,他根本就不该执剑,他才是被守护的对象。
怪物突然大吼一声,他浑身的骨节爆响,向科门特猛地扑出。那是他的猎物,他需要更多的鲜血来装点自己红色的纱衣。
“不!科门特!”蓝色的身影闪出,一把将科门特推开,银白的剑光上迎,和怪物抱作一团。
瘦弱的科门特摔了出去,撞在了地上一个滚落的装饰用烛台上,锋利的金属棱角刺入了他的左眼,使他眼前的一切变成一片赤红。
他呆坐在地上,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那个闪出的人影用长剑洞穿了怀中怪物的心脏,但是怪物仍未彻底死去,他的胸腔里发出嚯嚯的声响,紧紧抱住攻击自己的人,退向蒸汽大厅侧面的阳台。
“妈妈!”科门特大叫,那个挥剑的女人正是自己的母亲,拜廷唯一的女王,戴瑞亚·阿蒂奥。她穿着出席会议时的衣装,蓝色矢车菊般的薄纱宫廷套裙,外面罩着海水般深蓝的大氅。她的手里提着一把银色的长剑,剑上有金色的十字,那是女王陛下的随身骑士剑。
“妈妈!”科门特再一次呼喊道,他的心脏跳动得极快,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他很快就会晕厥,唯一让他撑到现在的只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士兵们冲入大门,他们手上拿着带刺刀的冲锋枪。每个人的表情都是惊悚的,他们高声呼喊,看着那个抱着怪物倚在阳台栏杆上的女人。
“护驾!护驾!女王陛下有危险!”有人高声大喊。
“不要过来!”女王的声音像冰山一样冰冷,她不断地喘息着,怀中怪物的鲜血也染红了她,她霜色的脸被红雾所遮盖。
“这是‘断舍离’,我受伤了,很快也会变异。”戴瑞亚女王浅浅地笑了,自己的丈夫在死前用尖锐的指甲刺入了她的腹部,温热的血淌到地上,两个人就像站在血色升腾的海面上。
“科门特,”女王轻轻地唤起他的名字,“不要怪爸爸,也不要怪妈妈,你看到的一切都不是阿蒂奥家族做出的事,嗜血和杀人是恶魔所为。等你长大吧!长大了再来......你现在只是一个孩子......你还没做好守护他人的准备......”
“你的决心还不够呢......”
女王说完,抱着丈夫从阳台上跌落,就像天界陨落的天使,是流星擦破夜色时划出火一般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