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初兄,有问题吗?”
鱼不智语音平和,神情淡然,嘴角挂着几抹笑意,望向袁绍的目光不带半分火气,但眸子里不经意闪过的冷厉,分明道出他对这个问题的坚持。
袁绍半晌没作声。
人群中,陈琳暗自长叹。
袁绍代表冀州府提出,五年后希望从逐鹿领购入两千桀马,堪堪将马群保持在大型马群规模,如此一来,势必导致逐鹿领连桀马自用都无额度,更不用说向其他势力出口了。
这些情形,难道袁绍不知道?
当然不是。
作为汝南袁氏当代杰出代表,被公推为关东盟主的人物,如果连这些帐都算不清楚,袁绍也不配挣下如此大一片基业,并在与公孙瓒的斗争中占得上风。袁氏是真正的豪门,真正豪门子弟未必总是温文如玉,未必总是平易近人,但那也得看站在他们对面的是谁。和有足够份量的人打交道,豪门子弟自会收敛起不必要的骄傲与矜持,与对方平等交涉。
在那种时候,绝对不用怀疑豪门子弟的分寸感。
鱼不智是巴郡太守,又具备影响河北霸权之争的绝对实力,即使袁绍刚刚赢得一场关键战役,或从此一飞冲天,也不敢轻视逐鹿领的能量。这也是为什么冀州府明知曲晨放走北平军,仍耐着性子等鱼不智回来的原因。
现阶段,鱼不智绝对算是一个够份量的人。
直接将逐鹿领自用桀马的份额都要走,显然有失分寸。
按常理,袁绍本不该提出那样的要求。可袁绍偏偏那样做了,看似不经意,也可理解为计算上的小疏忽,可陈琳明白,这当然不是什么疏忽,这实际上是冀州府对逐鹿领的一次试探。
袁绍希望看到逐鹿领倚重冀州府的倾向,并为北平壮大军力制造障碍。
连逐鹿领自用的桀马都买走,自然更没有多的桀马卖给北平。
桀马的战略价值无可估量,冀州府自然不希望北平府以桀马组建骑军。尽管刚刚取得一场辉煌的胜利,形势对冀州府非常有利,袁绍也不敢轻视公孙瓒的实力。即便逐鹿领货卖两家,冀州府也谈不上满意,谁都明白北平玩骑兵比冀州强出不止一筹,所以最好逐鹿领不卖桀马给北平。
这显然跟逐鹿领秉持的中立立场有冲突。
大帐中徐庶与逢纪针锋相对,差点走到两边决裂的十字路口,冀州府自然不便明确要求逐鹿领立场向自己倾斜。但很多事情并不需要直接挑明。袁绍提出要两千匹桀马,本身就是一次含蓄的争取和试探。
打过这么久交道,他相信鱼不智能察觉出他的真实用意。
即便鱼不智临时犯迷糊,还有徐庶和荀衍随行,总不能三人同时迷糊。
只要鱼不智当场应下,即使将来北平问起,也可推说是一时不察,没考虑得那么周全。就算逐鹿领这边真的没能当场反应过来,以鱼不智身份,诸侯当一诺千金,答应好的事情即使再后悔,也只能捏着鼻子自个吞下去。
这就是袁绍的盘算。
说到底,袁绍还是对飞鱼领私纵公孙瓒有怨念,虽说明知应大局为重,但仍然希望迫使逐鹿领作出更多让步。
鱼不智的确领会到他的真实意图。
但袁绍没想到的是,那厮竟然选择了以这种方式应对。
与其说鱼不智在袁绍征询意见,倒不如说是借着这个由头,重申立场。
保持中立,就是中立。
尽管中间出了状况,逐鹿领承担责任并作出补偿,但不代表逐鹿领就会从此屈从于冀州府的压力,与北平划清界线。
这样的反应未免有些决绝,但鱼不智显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虚与委蛇。
袁绍并不希望真的与逐鹿领翻脸,至少现在不能。
所以他只能退,袁绍面上笑容如春风般温煦,淡笑道:“没有问题。”
“多谢本初兄体谅。”
鱼不智也并非不知好歹的人,揖手为礼,认真道:“五年之后,两千匹桀马恐难保障,但为冀州供应一千桀马应该不成问题,如果我们能找到让马群更快增长的办法,提供两千匹桀马也未必不能做到。别的不多说,我现在可以承诺的是,北平得到桀马的时间不会比冀州早,数量不会比冀州多,价格也不会比冀州便宜。”
“本初兄,如何?”
袁绍脸上终于有了真正的笑容,慨然道:“好。”
他并不怀疑鱼不智的诚意。
逐鹿领不会蠢到杀鸡取卵,将马群规模降至大型以下,这意味着五年后顶多有两千匹桀马出栏。冀州保底可得到一千匹,哪怕逐鹿军暂不列装,全部卖给北平,北平所获战马数量也顶多与冀州持平。正如徐庶刚才所言,逐鹿领在军队投入上向来很舍得砸钱砸资源,况且逐鹿领骑将曲晨是鱼不智义弟,很难想象五年后逐鹿领能忍着不给自家骑军换装,故而北平能获得的桀马只会比冀州少,不可能更多。
换个角度看,也可视作逐鹿领对冀州府作出的隐瞒妥协。
袁绍并不奇怪会发生这种事。
稍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出冀州府优势明显。
逐鹿领即便不愿靠向冀州,也没理由偏帮北平,冀州府掌控的人口、资源和财富比北平多得多,既然再次将北平军成功封堵在幽冀边境,他就不会轻易给公孙瓒突围的机会。哪怕打持久战,比拼战争潜力,冀州府也有信心将北平耗到油尽灯枯。
“表面寸步不让,实则留下后门,大概是为避免落下软弱妥协的口实,同时照顾逐鹿领内部亲北平者的感受罢了。唔,果然是面子里子都想要……”袁绍心中暗自冷笑。
再轻微的妥协,终究也是妥协。
根据经验,妥协这种事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向来强硬的逐鹿领主悄然间低下了头,让袁绍感到几分快意。
都知道玩家向来胆大包天,为避免让对方因妥协生出强烈负面情绪,导致一些不可测的事情发生,袁绍认为有必要对鱼不智更友善一些,尽可能抚慰对方心中可能悄然滋生的浮躁和愤懑。
他不再作出新的试探。
接下来的时间,袁绍象对待多年老友一般,盛情邀请鱼不智等人饮宴,极力宣示与逐鹿领交好的态度和决心。觥筹交错间,鱼不智主动告诉袁绍,蚂蚁商队是自己的产业,希望商队在冀州府辖区行走时能得到官方庇护,袁绍也欣然接受。
于是这场饮宴看起来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宴毕,袁绍亲率帐下文武,将鱼不智三人送出营外,看他们登上马车。
马车向飞鱼领方向驶去,一支冀州骑兵队护卫送行。
马车内,鱼不智打着哈欠,对徐庶和荀衍道:“过关了。”
两人点头。
“为示诚意,回去后尽快打发子曦去别府,横竖他不能继续呆冀州了,让他去倭岛坐镇。以子曦资历能力,统领长驻别府的马袁义等人顺理成章。而且子曦身份特殊,倭岛形势紧张,贾文和再习惯偷懒,也万万不敢放任子曦出事,他肯多花些心思,别府基本很难翻船。”鱼不智沉声道。
荀衍皱眉道:“子曦将军未必甘心。”
“不至于。”徐庶笑道。
“主公答应过他,五年之后破虏骑全员换装桀马,子曦高兴还来不及。”
荀衍瞪大了眼睛,失声道:“我们会有那么多桀马?”
鱼不智也笑了起来:“休若还不知道,桀马自然增长率是普通马群2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