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霸王别姬
当神翼大剑穿过心脏的那一刻,他心里并没有任何犹豫。毕竟死亡已经逼到最后一线,即使他不这么做,也会被混沌之光给吞噬湮灭的。走到此处必有一死,可用剑自裁生命,至少还能向嬴政和烛龙,向那冥冥中的天意,表达他的态度。
这是他的选择,宁死也要向天意反抗。但是当剑真的刺穿了心脏,刚毅的身躯变得虚软,炙热的血液逐渐冰凉,所有的意志与信念都随生命流逝而赴向死亡时,他沉落的心中,还是想起了些东西。
其实命到绝处,什么都不重要了的。这一生三十六年里,所有的烦恼,所有的责任,所有的荣耀,所有的情义,全都随风而去,就像他在这一刻被混沌之光湮灭的身躯,全都一点一点飘散如沙影。可是有一个念头就是久久贮藏在他内心深处,就算灰飞烟灭,也仍然放之不下,直到死亡的一刻,还无比炙热无比渴望地回响在脑海。
他好想,见见那个人……那个在过去的三年里,一直守在荒古之地中,为边城的他吹奏笛音的女子……他真的好想,亲眼见见她……那个至今未曾谋面的女子,已经成了他生命中太重要的一个存在,让他魂牵梦萦,让他思念情深。
曾经在陵城与白起一场决战,差点于千米虚空坠落摔亡时,就是因为对这个女子的念想,让项羽在最后一刻逆转心念,放弃了与白起同归于尽的想法,不顾一切地挽救回了生命。此时此刻,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个女子,只是这一次,他已经不可能再挽救回自己的生命,也就不可能再为她改变什么决定。
这一次的死亡,是绝对的了。但是啊。因为那个女子,让他更珍惜生命,让他无论如何,在见到她之前,都不愿轻易死去。至少在此之前,因为对那个女子的思念,让他活着趟过了一次次的战斗,在无数的危难中顽强地活着,心中一直念想能够亲眼见到她的本人。
只可惜项羽的心里,加负了太多对国家,对同胞的责任,纵然思念再深,也只能久存心间,在国难当头的时期,除了不断应对战斗与危难外,他不能为那个女子做出任何一点任性的行动。儿女情长在时代大难面前是微不足道的,他不可能像韩信那样情深极处,就可以什么都不顾地去找王昭君,他不能。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机会去寻找那个女子,更没有机会亲眼见到她。
现在想起来,真有点遗憾啊……在过往的三年里,哪怕他能有一次放下护国王的职责,毅然踏入荒古之地去寻找,一定早就能见到那个女子了吧。如果能真的见上一面的话,到今天,也不会这么遗憾了吧。可惜往事如烟,一去不复了啊……项羽他于是闭上双眼,任由心脏失血的身体在吞噬中湮灭,他要和这世界告别了,和他所有的思念与遗憾,也告别了。
然而就在项羽才暝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一段清冷的笛音却轻扬扬地飘了出来,清静而悠扬,从耳畔一直传到心里,就像是一滴滴冰清的雨露,滴答在他那颗枯竭的心脏上。是笛音!是那笛音!项羽顿时就醒了过来,已经冰凉的血在最后激起一丝温度,刚刚暝上的双眼也完全睁开,那一双睁大的白金色瞳孔中,凝满的全是难以置信的光泽。
怎么可能?那记忆里最熟悉的笛音,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真真切切地传来!而且那声音是如此清晰,清晰到飘在夜空静谧的风中,也能听见每一个微小而动人的音符。这是曾经在边城的他也从未体会到的感觉,因为边城到荒古间依然存在的千米距离,他所听到的笛音,其实或多或少都是被遥远的风声扰乱过的。
但是此时的感觉是如此接近,就仿佛那笛音是在他身后不远处吹出的一般。而那个吹笛的人,现在也就在他身后,离他很近的地方,口吹着短笛,眼凝望着他。不敢相信,他心里实在不敢相信,都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了,命运竟然会如此眷顾他,以至于让他剩下最后一秒钟时,还能有机会去见到那个让他心心念想的人。
他不信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肯定是因为失血太多,意识太模糊,死亡太接近,而执念太深刻,所以才会感觉那熟悉的笛音就在身边响起。一定都是幻觉,都是假象——可是他忍不住,那笛音太清晰,太真实,太深情,深情到让他那颗流血的心脏感觉都是在流泪。所以他无法忍耐,在睁开眼的一瞬间,他就猛人,也一直聆听着这一曲笛音。
如果真的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在听到的一念之间就认出这笛音的!然而也就在听到这笛音的一瞬间,那个在混沌光芒中已经湮灭到只剩下半副躯体的男人,那个引剑自裁的项羽,他竟然是毫不犹豫地向后转身了。
而且就在转过身来时,他那双睁大的眼睛里,凝满了无数复杂情感的眼睛里,分明露出了一丝对这笛音的激动之色。他认识这笛音,项羽他曾听过这笛音!
笛音回转的一瞬间里,虞姬的两眼瞳孔全部泪湿了,滚烫的饱满的泪珠,在虚晃了目光的眼睛里一遍遍地打转,然后全然忍不住地从脸颊尽数淌下。项羽他,他就是那个人!他就是那个守在边境城里,聆听了自己三年笛音的人!
从头到尾所有的猜测都是对的,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释,项羽他就是虞姬一直心心相念还不断追寻的人啊!而虞姬,也就是项羽思念情长,至死而不能释怀的那个人啊!
直到项羽死亡前最后一秒,在深情而悠长的笛音里,他们两人终于相认,带着各自思念至极的深情,认出了对方目光中同样酝酿已久的深情。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可是在悲剧落定的前一秒钟里,他们能眼含热泪地凝视到彼此的目光,真是……真是感动到此生无憾了。
乌江岸边,一匹剽悍的黑色大马翘首而立。江岸地带虽然早被轰落的龙火烧毁了千米地段,一眼望去坑洼不断,但是在一片残火缭绕的废墟中,也仍然还有土地尚存的地方。
而乌骓就立在江岸废墟中的一隅,伴着呼呼不息的火焰,和汩汩流动的江水,高扬着头,无声地凝望着他的主人——那个一剑穿胸的项羽。这匹黑色大马一直没有离开,尽管在项羽进入觉醒状态后,就不再需要地面上的坐骑,而烛龙凌驾的千江岭又危险重重,待在此处随时可能被天空坠落的龙火烧成灰烟,但是它也没有离开。
乌骓啊,它独自拼命地躲开了好几阵纯净龙火的灾难攻击,然后就停在江岸上的一隅,静默地看完了这千江岭从头至尾的跌宕战争,直到最后这一刻,亲眼看到它的主人濒临于死亡的一线。它仿佛也是有着某种灵性,感觉到自己的主人将绝于此,所以就始终不离不弃的守候在此处。沉默无声地,目送项羽最后一程。
风,越吹越低,月,始终灰暗。白夜龙紧咬利齿,凶狠的眼神时刻警惕着夜空中的巨大危险。而在它的背上,它的主人却已经完全失了魂儿。赭色的长发还在轻轻飘曳,青色的裙角也摇摆不息,而虞姬的双眼,那双碧绿的,明媚的眼睛中,却只剩下了血滴映出的红。隔着大约百米的天空,她所有的视线都只看到了那个挥剑自裁的男人,看到了那截刺穿心脏的剑,看到了些淌落虚空的血。
虞姬仿佛就要窒息了,她知道这一劫很难撑过,可是她还远远来不及面对这样的现实,那个男人竟然就举剑自裁了自己。那根紧紧扎在她心脏上的火烧的铁线啊,就是她全部对项羽的担心与焦虑,都在这一刻,硬深深地断裂了。线是断了,心上不用再痛了,那人也死了,她没必要再担心什么了。
可是啊,面对着这已经尘埃落地的事实,怎么就会那么难以接受——简直比自己的死亡还要难以接受。她那颗柔软的纯净的心啊,就像是倏然地挖空了好大一部分,全都随着眼前项羽的死亡,一同地消失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说项羽真的就是那个让她心心思念的人吗?所以他的死亡,就会带给她如此绝别的悲伤?可是事到如今项羽都要死了,她还能怎么去证明啊!
她甚至连开口问他一句的机会都没有了!半尺宽的剑直直穿破了心脏,滚热的血液不住地淌满全身,那个高大伟岸的男人已经濒临了死亡的最后一秒,全身上下表现出的除了死亡,就只有宁死不屈的壮烈。面对这行将就木的现实,她还能做些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
而且混沌之光正在死亡的空当中汹涌蚕食着项羽染血的躯体,那手臂那大腿那翅膀,全部都在被迅速地吞灭,直至化作虚空里的无数尘埃。虞姬根本什么都来不及做了,连冲上前去问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什么都来不及了,她永远不能知道项羽到底是不是那个人的真相!
今生今世她只能带着所有的疑惑与恐惧,孤自继续地寻找下去,以至某一天能找到一个命中注定的男人,让他告诉自己,一切的悲伤痛苦都是误会,他才是那个在过往岁月中与她相思相寻直至终于遇见的人。虞姬的手紧紧抓住腰上的黑色短笛,心里依然克制不住地悲伤。只能如此了吗……因为什么都不能做了啊……她只能这么看着,任由心里无端地悲伤着,直到下一秒钟,一切都在那道混沌光芒中化为虚无……
不……她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紧握着的短笛让她心中闪过一道灵光,霎时点亮了眼中所有的灰暗。虞姬于是整个人颤了一下,仿若睡梦惊醒一般,只见她激动地抓起黑色短笛,毫不顾忌将系在腰上的绳线一扯尽断。而后她两手捧着短笛靠近唇边,用尽了一身全部的力气,去吹奏出了那一曲无比熟悉的笛音!
因此那无比短暂的一瞬间里,一段清冷的笛音就轻扬扬飘飞在了虚空中,清静而又悠扬,越过仅百米的距离,从项羽的耳畔一直传到心中,如一滴滴冰清的雨露,滴答在了他那颗几乎枯竭的心脏上。
这是虞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在这最后的分秒之间再吹响一曲笛音。她当然还是不能确定项羽是不是那个人,可是笛音就是连接着她与那个人之间最重要的线索。在过往的三年里,她一直吹奏着这一曲笛音,而那个人,也一直聆听着这一怎么样,就带着她一起死,让她一同灰飞烟灭了吧!但是白夜龙不会让她死。
白夜龙尚有的灵智很单纯,还远远不能理解主人的悲伤,也不明白主人为什么会在这时哭泣。但是它明白的是,那长达五十米的纯净龙火正在头顶上方朝着它们正面冲落。那是它还远远不能抵挡的力量,但是它不会让主人受伤,更不会让主人死的!所以一瞬间,白夜龙逼出了自身最强的力量,将飞行的极限速度再一步逼出极限,它坚信的,并且在拼命地带着虞姬逃命。这样的速度一定可以的,哪怕那龙火的高温已经烧到头顶,它也一定能带着虞姬逃生出去。
果然,白夜龙成功了,飞翔的雪白流星一划而过,完全脱出了纯净龙火巨大的攻击范围。然而逃出龙火之危后,白夜龙却并没有降下速度,它依旧全力的振扇双翼,忍着躯体在高空冲撞中的疼痛,同时还尽可能用身体庇护着虞姬,一股劲地不断向外飞。
这个名叫千江岭的地方太危险了,那个凌驾在夜空中的千米烛龙太恐怖了,白夜龙它远远不够力量应对这样的局面,但它不想让虞姬再接触到任何危险,所以它必须要向外逃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