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被淹死的人
听着这些在湍流中此起彼伏的声音,随浪漂浮的钟无艳感到心里被扎满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她也绝望,她也仇恨,她也想哭。但这时,她听到了二胖的痛哭声,目光外移,她看到她看到二胖疯了一样地挣扎在水中,失声痛哭着,到了最绝望的时候,他的结巴居然都没了。
“为什么我们就一点钱都没有啊!为什么我们从来不拿别人的钱!为什么我们抢了官府的钱后也要全部还给大家啊!”
“他们有一个人会管我们的死活吗?人的心一个比一个硬,为什么我们就不要钱而非要去做帮助别人的傻子啊!我他妈宁愿要钱啊!要钱的话我也不至于死在这里!”“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二胖的哭诉像柄尖刀一样穿透了钟无艳的心脏,这些话,不就像是在指向她的吗?她于是挣扎着在湍流中转向,回转目光去看四面八方被困水中的石头寨弟兄们,看到他们眼中绝望的目光和痛苦的嘴脸。她再猛地一回头,看到远处的大黑和三狗子也是一样痛苦地沦落在大水中,而他们的目光都是一样的绝望——那种后悔自己以前相信重情重义不屑钱财一瞬间,钟无艳感到了巨大的负罪感压在她无力的身躯上。
一切都怪她,虽然大家谁也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知道,从他们目光里那种绝望,她能看懂,大家其实都在怪她……是啊!如果不是她固执己见,要重情重义无视钱财,那么多人也不可能跟着她一直过没钱的生活。如果不是她每次把得获的钱财都分还给镇民,大家也不可能从来都没有钱。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也不会都要跟着死在这里!
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固执,她的愚蠢。她以前为什么就那么地不屑钱财呢?为什么就要做得那么高傲那么强硬呢?从来没拿过一分钱,从来都没有钱,所以直到现在,她没有一分钱可以拿出来救人。而因此,他们全都要死在这里!璇河的水仍然源源不断地涌进小镇,翻涌着湍急的河流,将人们一个个无情卷进水下,连他们的绝望也一同淹没。
而湍流中,二胖还是发疯一样地嚎叫着,他水性其实不好,一个浪头打下,他整个三百斤的身子就全部沉进水下,再也没浮起来。事到如今,大黑还一心耿直,他拼命地逆流游着,想要去救二胖和其他沉下去的兄弟,可是湍急的河流却将他最后的这点情义也越推越远。
三狗子的水性应该是所有人里最好的,可是他看着一个个沉下去的兄弟,和失了神的钟无艳,居然不游了,沉静地绝望地看了一眼临头的大浪,还没等那浪打下来,他就自己沉进了水中。
钟无艳,仿佛最后就只剩钟无艳。她失神了,看着她的弟兄们一个个沉在湍流里,看着她的家人们一个个死在这大水中,她整个人都深陷她其实一直是把大家当家人的啊!他们这些孤苦伶仃的人,都是把彼此当做了最重要的依靠的啊!可是他们……他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因为她!因为她没钱!所以钟无艳也没有挣扎,只任由湍流卷着自己沉重的身躯漂荡,然后当翻涌的大浪凌空打下时,她也就跟着沉进了水中,再没出来……
这场水灾就这样持续了一天,汹涌的璇河之水淹没了陈河镇所有的生息,只留下一片凄凉的汪洋之景。——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钟无艳没想过自己还能醒过来,可命运不怀好意的一笔,却偏偏让最不想活的她,活过了这一劫。睁开眼睛时还是正午,她僵硬地躺在远处的山口上,湿透的身躯被炙烈的阳光烤得滋滋发烫。她挣扎着转动自己虚晃的目光,却没能看到一点关于陈河镇的痕迹,反而看到了三个伫立在她身旁的人影。
体力的过度消耗与长时间的未进食,让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惊诧眼前的情景,只是用虚眯的眼睛尚且看清了那三个人影。一个全身披覆铠甲的男人,一个服装奇异的剑客,以及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人。“璇河之水淹了三天,你居然都活了下来——大难而不死,必有你存活的意义。”披着白色斗篷的人说话了,很年轻而深沉的声音。
“告诉我你的名字,女人。”“我叫……钟无艳。”钟无艳下意识地想说钟大锤钟无艳,但是麻木的意识迟钝了一下后,终究还是只说出了“钟无艳”
“你知道璇河水灾的幕后主使是谁吗?”披着白色斗篷的人,话锋一转,直接问了这个最敏感的问题。
“知道。”听到这个问题,钟无艳的沉静的目光忽然就变了,变得异常地凶狠,“徐福!”“知道就好办了。”披着白色斗篷的人无声一笑,倏然说道,“现在我告诉你,这场水灾中,除了你,陈河镇无人生还。”钟无艳的瞳孔无声一滞,她想到了的,不用想也知道的,那么大的水灾,肯定没人能活下来。可是听到这话时,她还是有种仿佛窒息的痛苦。“你想要报仇吗?去杀了徐福报仇。”披着白色斗篷的人没有给钟无艳更多平复心情的时间,简洁而顺畅地问道。
“报!”钟无艳颤抖着吐出了这一个字,不假思索。尽管身体还僵硬地躺在地上,但她说话的声音却意外地坚定。“呵,劫难还生后的强者想必都是以报仇为终生夙愿的,果然没看错你。”披着白色斗篷的人浅笑着。而后他伸手揭开了自己的白色斗篷,让钟无艳看见了他紫徽银发下的年轻面庞。“钟无艳,我是秦楚第三十七代皇室的皇子嬴政!跟我走吧,跟我们一起,能实现你现在唯一的夙愿!”“唯一的夙愿?”钟无艳凝视着似乎不到二十岁的嬴政,声音凝滞地说道。“杀徐福!跟我们走,你就能杀了徐福报仇!”嬴政用还很年轻的声音坚定地说道,进而反问,“这难道不是你现在唯一的愿望吗?”“我现在有两个愿望。”钟无艳仍然无力地躺在地上,却凝视着嬴政沉——“嬴政皇帝答应了我的愿望。只要我跟着他,等他成就了自己的皇图霸业,就予我能塞满一栋楼的金币!”
“一栋楼的金币!”钟无艳眼里闪着异样的光,重重地说完了这最后一句话,然后就沉息了。寂静的夜幕下,废墟般的丛林腹地,廉颇和钟无艳仍旧那样沉重的躺在裂地里,缓缓喘着气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气氛就这样诡异的安静着。
钟无艳没想到会跟廉颇说这么多。她从来没有跟谁说过自己关于石头寨,关于陈河镇的故事,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跟谁说,但是今夜里,对着这个才相识一日的重拳对手,她却说出了自己的过去。但其实想起来,她之所以从来没说,也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的过往啊。自从大黑、二胖、三狗子他们所有的人都淹死在那场大水中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关心过她了。自然也没有人在乎她的过去,是什么样子。
她记得,在咸阳宫的时候,亚瑟曾经也想问及过她的过往,只是基于对她的尊重,最终没有问下去。而现在,这个与她大战一番后的男人,直头直脑地一问,倒是让她说了出来。
让她终于能说了出来。“那你……”廉颇仰着面庞对着夜空,沉静了许久后,终于缓缓出声,问道,“你真的喜欢“喜欢啊!当然喜欢了!干嘛不喜欢啊!”钟无艳没有丝毫的犹豫,张口就出。她也仰着头,面庞也对着夜空。“钱比人,贵重多了。”廉颇没有去回话,只是凝着目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后,才说道,“你这样又何苦作茧自缚,让过去抓住自己不放呢?”“狗屁。”钟无艳横着眉,愤愤地说道,“什么作茧自缚,老子这是恍然大悟!”“要不是那一场大水,老子还真不知道,钱能有这么重要!”“都是报应,他娘的报应……”钟无艳狠狠地说着,目光却不自然地湿润了。
廉颇凝皱着眉头,也不知该如何去劝慰钟无艳,比较面对着那样悲痛的过去,也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破的。于是他只能无声长叹,而后就这样躺在钟无艳钟无艳旁边,算是友人的陪伴了。但这时,几声袅袅渺渺的声音从远处的天际传来,让廉颇忽然间觉察到一丝诡异。
“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廉颇微凝目光,忽然问道。“什么声音啊?”钟无艳显然还沉浸在回忆的情绪中,根本没发觉什么不对,听到廉颇这突然的一问,也只觉得诧异。“你仔细听听,好像有什么声音在从远处传来。”廉颇又说道,声音很认真。钟无艳于是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全神贯注地用两只耳朵去聆听四周的动静。
刚开始还是一如夜色里的寂静,耳畔里除了一些细微的蝉鸣鸟叫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但是渐渐地,钟无艳也听到从远处天际里回荡来几丝诡异的低沉的声音,于是目光不自然地凝缩了起来。“听见了吗?那是什么声音?”廉颇问道。“不知道,没听过这样的声音。”钟无艳直接说道,“但是……有点像什么动物的叫声……”
“叫声吗?你觉得。”廉颇还是不确定地问道,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一般动物的声音是很难传远的。“嗯,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叫声。”——风沙平息的战场上,凄冷的夜色掩映着十九只尸魔暗红的身影,在沉寂中酝酿着血腥的杀意。
百兽军团和禁卫军全都撤离后,这片莽莽战场更显得巨大与空旷,而伤痕累累的项羽就正立在着空旷中,作为这里唯一活着的生命,直面着十九只疯狂的尸魔。一身的铠甲几乎都破损碎裂,左肩和腰部还裂着深长的伤口,其他的细小伤痕更是布满身躯。然而项羽沉着气息,引动着全身的魔蓝能量去封闭了伤口处的血脉,然后毫不畏惧地紧握起了手中的霸天刃。重重叠叠的奔走声在四面八方萦绕,不必质疑,那是敌人行动的声音,十九只尸魔都在向他疯狂袭来,片刻之后各种血腥的疯狂的攻击都会向他袭来。
但是他神色沉静地昂起头颅,任一头凌乱的狮髯蓝发飒飒荡起,而狮子一样凶猛的眼睛在黑夜里威威凛然,他可不会坐等十九只尸魔扑咬到他身上。“霸王冲!”项羽猛地一低身子,双脚压地释放魔蓝,然后整个雄壮的身影便拔地冲起,宛若凶猛的狮子,在一瞬间暴力地冲击向正前方的那人,没有任何其他活物给尸魔们咬食,尸魔们就没有能够自愈复活的资源,项羽杀它们一个就死一个,就如同先前那只尸魔一样。
这样想着,项羽便更握紧了手中的霸天刃,凝视前方尸魔的目光没有任何犹疑。但就在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项羽还在张嘴释放“霸王吼”压制尸魔们的时候,突然一股子凶狠的杀气从他背后袭来,而正在释放技能的他根本无法转身做出反制!紧接的瞬间后,一张仅有一半牙齿的裂嘴猛然咬在了项羽的左手手臂上,暗红色的尸血沿淌落到伤口中,激发出一阵剧烈无比的灼痛,瞬间迫使项羽停住了“霸王吼”的攻击。
项羽猛皱眉头,左移的目光立即看见了那头咬住他左手的尸魔——是那只先前被他打碎了左面脸骨的尸魔!它居然在用仅剩的有半边利齿狠狠咬在了项羽的左臂上,暗红的尸血沿伤口淌落,一直流到左手紧握的霸天刃上,映出一道可怕的光泽。
“该死!”项羽心里狠狠一斥。他真没想到这只尸魔还能向他发起攻击——它的脖颈都快断裂了,明明已是将死之躯,却能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凶狠地反咬项羽一口。没有任何犹疑,项羽紧咬牙关,猛地伸出空当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