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的日历翻过了新的一页。
一双白皙、却稍稍有些显得骨节粗大的手从这上头轻轻划了过去,又敲打了几下上等桦木制作的桌面,下头是空空如也的抽屉,“笃笃”声音回荡,这只手的主人仿佛有着一些心不在焉的感觉,只是进行一种机械的重复的动作。
灰白色、有着高高尖耸屋顶的塔楼,在这栋建筑宽大、明亮的圆拱形落地窗户后,是一个高挑修长、穿着女士束腰裙装、披着黑色马甲的身影——
她翻开日历,看了一眼上头所显示的日期,又悄无声息地踏在房间内酒红色的羊毛地毯上,手指的指肚贴上玻璃划开窗页内侧凝结的一层白雾,一双碧绿色的眸子一眨不眨,正在安静观望着窗外的风景。
卡尔萨斯,城主府。
房间之外的景象是冬日花草树木萧疏凋零的花园,除了石砖花圃中零零星星的几株矮松,在这座花园内见不到丁点的绿色,不时可以看到仆人的身影穿梭其中——
他们或是脚步匆匆,或是三三两两结伴行走,似乎对于这一份工作感到了极大的快乐。
快乐好像是一件无关身份的东西。
来到卡尔萨斯已经两个星期了,在这段日子里,萨曼莎公主所接触的,只有一拨接一拨络绎不绝,恭敬而拘谨的拜谒的贵族——
无论大大小小的贵族,甚至远在乡下哪个角落的一些勋爵,不知从哪里了解到萨曼莎公主的到来,特地骑着老掉牙的驽马,带一两个年轻的仆从赶到了卡尔萨斯。
他们携带诺戈乡野之地的特产山货,将这些热情的礼物一分为二,一份由城主府的管家转交卡尔萨斯的领主,英明、睿智的伯爵大人马多克·柯林斯,另一份则是送给来自王室的公主,尊贵的萨曼莎殿下——
时至今日,在这所房间里,已经堆满了各种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物件。
兽皮、草药、野生的浆果等等,还有风干的白鱼和肉条,在这些肉制品蔫巴巴的表面,可以清楚看到盐分渗出的一道道白霜,不过这还不是最具风格的礼物——
有一位来自某个荒僻乡下的老勋爵,至少有着八十岁以上的年纪。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呢子礼服,靴子上还沾着几点干涸的泥浆,当着这位公主的面,他送上了整整二十陶罐的腌制萝卜,据他门牙漏风、断断续续的亲口所述,这些腌萝卜的味道其实很好。
萨曼莎公主一一回应以礼貌的微笑,然后收下了这些礼物——
事实上,最开始的时候她曾试图拒绝,但是这些热情的客人离开之时丢下礼物便走,她也无可奈何。
她所不知道,这些乡下的贵族,已经将这次与公主殿下的会面当成了夸耀的谈资。
而除开这些活动之外,剩下的时间则被每日不断的酒会给占据了——
从午后到夜晚,在这一段日子,卡尔萨斯城内总有一处地方举办着热闹、隆重的酒会。
从萨曼莎公主一行来到卡尔萨斯的当夜开始,城内的每一家贵族仿佛早有默契一般,邀请着这位公主殿下参加着一场又一场的酒会。
为了欢迎萨曼莎公主殿下的到来,这些酒会是他们表达自己善意的一种方式——
起初,萨曼莎并不忍心扫拂当地这些主人的热情,但是渐渐的,这种许许多多贵族聚在一起的社交活动让她感到疲惫和厌倦。
当地的风度翩翩的中年贵族绅士中,并不是没有幽默、善于调节气氛者,萨曼莎出现酒会的现场时,这些人常常以夸张的语言和动作致以敬意——
盛装出席的萨曼莎公主属于每一场酒会的绝对主角,在金碧辉煌、流动着食物与酒水香气的场所内,她就像是黑夜中光芒璀璨的明珠,她的身影到了哪里,哪里便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如今的卡尔萨斯城内,包括附近的一些城镇和村庄,这位公主殿下本人已经成为了最大的谈论热点。
但是,最大的问题并不在这里。
自从遇刺的那天夜晚与这位伯爵大人匆匆一面后,萨曼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根据城主府的管家、仆人和她的姑姑琳娜·柯林斯所说——
眼下进入了冬天,天气寒冷,伯爵大人正在巡视领地,以免领民之中发生衣食不足、冻饿而亡的糟糕状况。
“马多克向来都很在乎领民呢,那些人摊上这么一位好心的领主,真是福气。”
伯爵大人琳娜·柯林斯如是说道——
当着侄女的面,她说起自己的丈夫来神情不由带着一丝淡淡的骄傲,她总是拉着她的这位侄女的手臂,絮絮叨叨、反复询问着关于王室的一些情况,以及公主本人这段时间生活在卡尔萨斯的感受等等。
这样的生活,或许对于一般的贵族小姐并没有什么难以适应,不过这位公主殿下来到卡尔萨斯可是背负着重大的使命,卡尔萨斯领主马多克·柯林斯的长期避而不见,已经让她生出了几分急切与焦躁。
若是早知道卡尔萨斯方面的态度,远在恩萨达的那位也许就不会搞上那么多小动作了——
北地的诺戈基本控制在三位实权伯爵的手中,这三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用一句来形容,那就是两头老狐狸与一位大龄愤青。
卡尔萨斯与塔伦,这是两头老狐狸,而恩萨达的那位洛克·兰伯特伯爵,则是一个大龄愤青——前世的玩家纵观游戏的历史剧情主线后,作出了这般评论。
相当的公允。
萨曼莎公主也许并不清楚,她的这次北行注定将是极为艰辛和困难——
从利益的角度来说,恩萨达的那位是她的对头,而另外两位,抛开因为弗雷德关系的塔伦方面不谈,卡尔萨斯的柯林斯伯爵,向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他在等。
等到这位公主抛出更大的筹码——埃德温王室面对塔伦送上了一位公主,而卡尔萨斯方面,暂时还没有见到任何确切的好处。
王座之上的那位陛下希望从恩萨达那一方身上割肉,然后作为卡尔萨斯与塔伦赞成商业税的回报——
这些心思也许能够骗过一些懵懵懂懂的年轻人,但是在这些老狐狸眼中,洞若观火。
如今的埃德温九世,虽然自登基以来就被人夸赞其足智多谋,可他的行事,却多少缺乏一些王者应有的气概和手段,他更像是一个喜欢躲在幕后的阴谋家——
识破这一点后,地方的贵族们也乐得和这位陛下耐心周旋,讨价还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