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炙热、极度绝望的火焰,突然就从多罗奇卡体内,从一个化焰境的超级强者的体内,从一个父亲的体内,汹涌冒出,将自己,还有自己的女儿,一起吞噬。
“不——”
阿尼西娅欲要阻止,却被顾雷强行拉回,死死抱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好友和她的父亲,一起在温度高达数千度的“龙之火”中迅速化为灰烬。
那灼热逼人的光芒,让围观的每一个人,都由内而外地感到刺痛不已。
阿尼西娅更是一边狠狠捶打顾雷胸口,一边疯一般地嘶吼道:
“你为什么要阻止我?你为什么不去阻拦他们?你为什么不去救他们?你这个人渣,你这个畜生!是你害了他们,是你害了他们——”
而顾雷松开阿尼西娅,铁着脸一动不动、毫无反抗,任阿尼西娅疯狂捶打和不断谩骂。
后来他也并没向像阿尼西娅解释什么“多罗奇卡公死志已决”之类的。
因为,在后面更多高级飞船落地的远近地方,又接连传来的一声声,来自龙人的,嘶哑却凄厉的尖叫声,男女老幼皆有。
以及又冒出的,一丛丛绝望的焚身之火!
那更加汹涌刺痛的热浪,比他的言语可有力多了!
呆滞地环视着那一个个在烈焰中痛苦挣扎的、相拥的、既绝望又绝然的身影,阿尼西娅本就没什么血色的俏脸,在灼热的火光下只变得愈发苍白如纸。
突然,阿尼西娅的身体就激烈地颤抖了好一阵,浑身都冒出大量虚汗,后徒地软软后仰,倒在顾雷怀中。
顾雷则一手放下,轻轻环住阿尼西娅纤腰、撑住她虚弱无力的身体,另一手则忍不住举起,下意识地抓住一把飘散过来的灰烬。
看着手中犹带刺痛感的黑色灰烬,顾雷内心更痛,却也只能低声喃喃道:
“尘归尘,土归土!无垢来,无垢去!”
阿尼西娅下意识地重复着他的话,
“尘归尘,土归土!无垢来,无垢去!尘归尘,土归土!无垢……”
良久,阿尼西娅脸上才恢复了一些血色,勉强直起腰,转身提起残破的裙角,躬身朝顾雷行礼道歉:
“顾雷,对不起!”
顾雷淡淡摇头。
阿尼西娅又说道:
“还有,可以请求你一件事吗?”
顾雷眉头微皱,没点头。
阿尼西娅真诚地请求道:
“可以拜托你在必要时送我一程吗?我怕我自己最后会胆怯,不敢了结自己,更怕自己最后会后悔莫及!”
顾雷没多想,直接摇摇头。
阿尼西娅笑了笑,没介意,只愈发坚定了要以死守卫城市、市民和自己的荣誉、清白、尊严等的决心。
顾雷见此,便无奈地长出一口气,伸手轻轻把她额前缭乱的发丝扶到一边,还用手轻轻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柔声说道:
“不要求我做这种事,更千万不要着急去死。等敌人来了,你们女人嘛,自然就该乖乖躲在后面。我是军人,我能保证的,只有我不死就绝不会让你们受到一点伤害!”
阿尼西娅愣了愣,随即笑着点点头,第一次坦然地不再逞强。
又过一个小时左右,直到再无飞船从天而降,直到确认所有飞船残骸中都再无任何生命反应,所有救援人员才全拖着异常沉重、乃至是依旧在不断变重的身体和心灵,带剩余幸存者和伤者返回市区。
即使侥幸逃出、没受太大伤害的贵族不少,惨遭蹂躏、被伤害到宁愿用各种手段结束生命的贵族,却亦有很多,再一次大大突破了人们对混沌之疯狂、之邪恶的认知下限。
且就在返程途中,又有一些饱受折磨、精神崩溃、可以说都已死过一次、真切感受过死亡之大恐怖的人,在担架上相继自杀。
龙人、猿人皆有。
而大家,或阻止不了,或阻止不及。
如此,就算由于事关全体龙人脸面,所有救援者都被严令必须对贵族们遭难的真相守口如瓶,但那种异常沉重、异常绝望、异常悲哀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地悄然扩散开来,迅速笼罩整个犹在燃烧冒烟、痛苦呻吟的赞巴鲁克。
加上参与救援的都是如今赞巴鲁克的铜墙铁壁,都是如今赞巴鲁克的铁骨铜腰,都是如今全体赞巴鲁克人的希望和脊梁之所在。
他们的悲观情绪自会大大影响到其他人的情绪。
何况,与邪教合流后的星际海盗们,实在是太过蛇鼠一窝、丧尽天良。
外面各地关于星际海盗围杀所有逃亡飞船的新闻,正被刻意地、铺天盖地地放入赞巴鲁克。
人们震惊不已地发现,那些早先逃离赞巴鲁克、曾倍受大家羡慕的一千多万人,最多可能有近半已遭了难。
原来,星际海盗们之所以近几天迟迟没对防御空虚、近乎城门大开的赞巴鲁克发动毁灭攻势,居然就是为展开一个更加巨大的包围圈,不远万里地在太空中张开一张大网,要尽可能把所有逃亡者杀光或赶回去。
而那些走得早的逃亡者还好,大多成功逃离。
走得稍晚一些的,就有很大概率遇到星际海盗们疯狂的围追堵截。
另就算走得早的那些人,也不能说是一帆风顺、万无一失。
顾雷就从新闻报道中,在顺利逃出的那些幸运儿里,内心巨震地找到一个有点熟悉的、且可以说非常不幸的身影,正是他和伊曼之前去空港视察时遇到的、那看起来良心未泯地带一个婴儿离开的黄牛。
只见视频里的那票贩子,纵幸运地从星际海盗们不死不休的追杀下虎口脱险,却依旧脸色苍白冰冷、浑身僵硬、满头大汗,精神恍惚中透着极致的痛苦。
因为,他怀中抱着的那婴儿,此时比他更冰冷,也更僵硬,早已被汗水湿透,死透了。
他们坐的是货船。
而他真没想到,他们坐的那艘货船之环境,竟会恶劣和拥挤到那般地步。
任他如何大声哀求,乃至是大声哭求,他手中那被郑重托付的宝贵小生命,依旧不幸被活活闷死。
顾雷不禁第一次感到无力,直接就甩出了手中通讯器,却都没能把手中通讯器扔出太远。
伊曼微感讶异,用龙气捡起,要还给他。
可紧跟着,在下意识地扫了眼屏幕后,伊曼就亦不禁浑身一僵,脸色煞白地久久怔在原地。
两人都在深刻地后悔着:
若那天出手阻止的话,今天还会不会是这番惨绝人寰的模样?
而在顶区的某条街道上,只听“砰”的一声重响,那可怜孩子的可怜母亲,在看清那票贩子的脸后,在看到孩子那从帽兜下露出的熟悉的、圆润饱满的、在每个流泪的夜晚都会被想起的、此刻已毫无生气的惨白下巴后,就直接脸色更加惨白地昏倒在地,后脑找地、血流不止。
不过,就算如此,面对今夜军心再次大大不稳的危急突发状况,面对阿尼西娅略带担忧地请教,顾雷却依旧努力微笑着,倒真不怎么担心地安慰道:
“没事的!从你身上,我就能看出,大家一定都会很快恢复过来的!”
阿尼西娅也好好笑了笑,不再多问,异常善解人意、异常美丽。
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在稍不注意就要城破人亡、生灵涂炭的惊天压力下,二人一主抓赞巴鲁克的民政、一主管赞巴鲁克的军事,都竭尽全力、不眠不休地拼命工作,更通力合作,已培养出罕见的情谊和默契。
第二天,果然,一股勃然的、难以压制的怒气,就渐渐从赞巴鲁克各处升起。
首先是赞巴鲁克所有兵工厂都骤然调整了生产线,超负荷运行,转而加紧生产自爆装置,并全配给了贵族,更男女老幼皆坦然接过。
接着,面对不解、担忧的人们,阿尼西娅只半真半假地解释到:
她们既身为贵族,那本就该冲在其他人前面,哪怕和敌人同归于尽也要保护其他人。
人们不由又是万分感动,也终于又是万分愤怒。
那个忍着骨肉生离之痛、满心以为已尽力给孩子带来最好未来,却最后身心皆遭重创、仍躺在医院里、痛苦到不肯醒来的可怜母亲,绝对不是孤例。
被星际海盗蹂躏到被救出后还在不断自杀、精神失常的可怜人们每个医院都有一大堆。
更不只有龙人!
在这几天内被直接或间接杀害的、抑或被狠毒折磨到发疯的龙人和猿人,都多到无法计数。
如此,人们在感到恐惧到极点、绝望到极点的同时,终于又感到愤怒到极点。
……
“拼了,和那些狗杂种拼了!”
“对,拼了,谁怕谁呀!真是欺人太甚!”
“啊啊啊……,真是欺人太甚,他们要钱要命还不够,居然还非要把我们的尊严也彻底揉碎。还非要把我们被他们踩碎的破碎尊严,都踩进污泥里!”
“对,真是欺人太甚,我要和他们拼了!”
“拼了,和他们拼了!我他妈现在就是不想活了,我就非要去死,还非要拉着他们一起死!”
“对,不求活,只求拉着他们一起死!”
“走,大家一起去领自爆装置去,我们也要拉着他们一起死——”
“对,都不活了,都拉着他们一起去死——”
……
类似的声音响彻在赞巴鲁克的大街小巷。
此刻,所有人的心态都彻底变了。
之前,大家心中抱有的,很大一部分是不得不背水一战的无奈、绝望,以及在绝境中升起的不屈勇气。
可现在,在看到那么多触目惊心、惨绝人寰的景象后,在感同身受地感受到受难者们达到极点的痛苦、绝望和悲哀后,在自己也恐惧、绝望到极点后,大家内心现就都只剩下一种无法宣泄的、唯有用星际海盗和邪教徒们的滔滔恶血才能洗净的愤怒,一种强烈至极的义愤。
所有人都强烈要求,一定要和贵族们一起佩戴上自爆装置,只愿大家共死赴义,绝不独活!
最后,所有赞巴鲁克人,所有龙人、猿人,都在同一个网络誓约下签下自己的大名,下定同一个坚定不移的决心:
愿舍此躯此生,只为守护“人”之尊严,只为守护生命应有之尊严,只为彻底埋葬那疯狂无忌、践踏一切的极恶黑潮!
卡缪拉是个勇敢的国度,卡缪拉人永不屈服!
那张牙舞爪、遮天蔽日的大灾之火,在深入灼烧赞巴鲁克人心灵的同时,只把他们内心最后的浑浊彻底烧尽。
现在,整个赞巴鲁克都了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即人性的光辉。
沐浴在这样炙热却温暖的光辉中,顾雷再次彻底振奋起来,深信:
敌人最大的失误,就是选中赞巴鲁克,选中一个卡缪拉人的城市,作为打开“混沌之门”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