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良久,顾雷才长长出了一口气,语气异常沉重地说道:
“我曾听沃尔弗斯教授说过,生命有三个特点,即感知、需求和行动。而为了行动能实现人的需求,人类的大脑所进化出的最强能力,亦是那‘大头娃娃’的最强能力,应该就是‘预测未来’!”
而直到浑身被鲜血浸透的大头改造人起身离开,吴雪镜才依旧目瞪口呆地回头看向顾雷,却也不得不认同道:
“不会吧?他真有预测未来的能力啊!”
毋庸置疑,在水准差不多的乱战中,目前已知唯有“预测未来”才能控制混乱。
且既然大头改造人主动选择能制造“混乱”的高频震荡匕首、弃用精确致命的高功率消磁匕首,那就唯有他拥有“预测未来”的能力才说得通。
在那般混乱至极的情况下,再强的感知、再快的反应、再灵活的动作,都无济于事。
顾雷黑着脸点点头,后又突然微笑起来,有点调笑地定定看着吴雪镜。
吴雪镜又是一愣,后才脸色微红地意识到,自己正用手肘顶着顾雷的大腿,更正趴在顾雷的怀里。
而吴雪镜的第一反应,又竟是有点心虚地看向伊曼身边的吴雪莲。
还好,由于吴雪莲依旧暗暗和纳斯塔西娅眉来眼去、刀来剑往,用目光互相牵制,吴雪莲和纳斯塔西娅都没发现她和顾雷有点暧昧的异样。
接着,吴雪镜才有点手忙脚乱地起身,轻轻冷哼一声,脸若冰霜地坐好,再一动也不想动。
然而,形势比人强,吴雪镜没多久就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转过身。
舰桥上平台的中间,伊曼和吴雪镜也突然忍不住齐齐发出一声惊呼。
只见在二人前方的控制台屏幕上,正屹立着另一个同样浑身浸透鲜血的机械改造人。
其亦非常有特点,不仅双腿被改造成反关节的机械腿,双掌亦被改造成两把高维长剑,正如扁长的血色狂蛇般挥舞在其身周。
最可怕的是,其周围同样倒着数十个改造人,还全保持最后的挣扎姿势,一动不动,更全是面朝他趴着的。
很显然,他也是一个人就把围攻他的其他改造人全杀光了的。
另一边,在某个武器研究所的观测室内,斯维托奇也正和帕夫诺维奇、猫脸面具的化焰境军官一道,通过无人机观察赛场内的情况。
而他们重点关注的,当然是帕夫诺维奇的大头改造人吕西安,那个有四只眼睛、六只耳朵的大头改造人。
看着满身鲜血的吕西安悠然地跨过一具具残缺的尸体,慢慢离开,军官不由摇着头,由衷地赞叹道:
“帕夫诺维奇阁下,您的改造人真是太厉害了!”
帕夫诺维奇却只勉强笑了笑。
说实话,吕西安的强大也大大超乎他自己的想象。
帕夫诺维奇现在只觉得,吕西安身上的血色实在太浓、也太过刺眼了点。
特别是当他想起自己往日对吕西安的暴虐、和吕西安受虐时异常的沉默后。
直到转头看见斯维托奇脸色阴沉,帕夫诺维奇才真心地笑了笑,故意大声回道:
“那当然!毕竟,我的改造人,才真正能说是拥有了人类最强、最优秀的能力。”
而这回,那化焰境军官却不再恭维,反是机警地紧紧闭上嘴。
军官已注意到,斯维托奇的表情正越来越黑。
倒是斯维托奇很快转过头,直接问道:
“什么能力?或者说,你认为,什么才是人类最优秀的能力?”
他把“认识世界、融入世界、改造世界”认定为人类最强的能力,其实自己也觉得有点唐突,知道自己更多是为打击莱奥纳多才把脑内不成熟的想法提前说出。
可若被向来是自己手下败将的帕夫诺维奇先一步找到答案,他心里总归是非常不爽。
帕夫诺维奇这才不无得意地回道:
“当然是‘预测未来’!”
斯维托奇的脸色当即阴沉至极,却没急于反驳,只恼怒地挠了挠自己比鸡窝还乱的一头白发,陷入深深的思考。
那化焰境军官也这才敢再次出声,不由惊叹道:
“居然是预测未来?怪不得!帕夫诺维奇教授,您真是太厉害了,这种能力就算我们化焰境也极难学会!”
预测未来对化焰境来说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毕竟他们强大远超凡人的灵魂摆在那,算力极强。
不过,化焰境的超级强者要真正预测未来,却也称得上是难如登天。
能预测未来的龙技最少是古龙级,能在化焰境学会者万中无一,还只能是小范围内的短期预测。
而科学,正有能力把原来智者都做不到的,或者是很难做到的,变成大多数人都能做到。
帕夫诺维奇终于感到扬眉吐气,也得意洋洋地大方解释起来,先反问道:
“你知道反脆弱性吗?”
军官面具下的眉头不由微微皱起,后坦言道:
“知道!这个概念是哈列索斯公爵提出的,认为具有反脆弱性是生命与非生命的最大区别。”
何谓“反脆弱性”,就是“脆弱性”的反义词,却非“稳定性”的同义词,必须严加区分。
“反脆弱性”不仅有“稳定性”不怕变化和混乱的含义,还有能从混乱中获益的含义。
比如说,一个机器人不断举重,只能因合金零件与合金零件间刚性的持续摩擦而不断造成更多损耗,机械功能也会不断下降,不管下降速度多慢。
可人就不一样,只要合理控制重物的重量,并合理地休息,那人体不仅不会因不断举重而受到损伤,骨密度、肌肉纤维的数量等,还会不断上升,让人变得更加强健。
即是说,人的身体机能反会因强负荷的运动而不断上升,这和机器人是截然相反的。
再比如说,如果一个人每天摄入合适的微量毒素,那人体对该毒素就会慢慢产生越来越强的抗毒性。
这就是“反脆弱性”的大概含义,是一种能从变化和混乱中获益的属性。
而想到一路如何艰难走来的痛苦记忆,帕夫诺维奇愈发感慨,又问道:
“那你知道,生命体为什么会有‘反脆弱性’吗?”
军官老实地摇摇头。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
帕夫诺维奇愈发得意地说道:
“其实‘反脆弱性’的根源,正在于生命体的微观结构上,并就和宏观层面的进化机制一样,都可归纳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军官不由疑惑地重复道: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帕夫诺维奇笃定地点点头。
“是的,就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比如说,不断运动为什么会给机械造成伤害、却会给人带来益处呢?人难道就不会在激烈的运动中受伤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人的细胞也会在激烈的运动中受伤死亡,就像机械的合金部件因摩擦出现磨损一样!”
“……”
“但不一样的是,人的细胞死去一部分后,又会通过分裂、复制补充,而机械却不能。且由于活着的细胞才能继续分裂、复制,是补充的细胞的来源。而活下来的又往往都是功能更强的细胞。所以,补充进来的大多是功能更强的细胞,功能更强的细胞就会越来越多,进而使整个人都越来越强。”
“……”
“再比如说,为什么持续地摄入微量毒素有可能提高我们的抗毒性呢?从微观层面上看也是一样的。正是因无法抵御病毒的细胞被杀死,无法分裂、繁衍,能抵御病毒的细胞才获得更多生存机会,更多分裂、繁衍,使得我们体内能抵御病毒的细胞不断增多,才表现出我们抗毒性不断增强的宏观特征。”
“……”
“至于若一次摄入的毒素过多,把我们体内无法抵御病毒的细胞大量杀死,来不及补充,就表现出我们被杀死的另一种宏观特征,又从反面证明了这一点。”
“……”
“所以,你看,这不就和《进化论》中描述生物进化的机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一模一样嘛!”
军官不由低头不语,好似深受启发,而帕夫诺维奇则继续说道:
“很多人都不喜欢《进化论》,觉得《进化论》既没用、又残酷。‘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进化机制让他们感觉大自然就像一个大筛子,会通过层层筛选把不合适的、无法通过自然考验的生物全无情淘汰,把一个个种族都残暴地彻底埋葬,不管他们曾走过多么漫长的岁月、经历过多少苦难、或有过多么光辉的过去。且被淘汰的个体或集体,往往在被淘汰前一无所知。因此,《进化论》不仅好像对大众没明显益处,还会勾起人的恐惧。”
军官下意识地抬头回道:
“难道不是嘛?”
他也是从普通人一路靠天分和刻苦成长起来的,也知道弱小时那种对未来的迷惘和恐惧。
就算他今天成功化恐惧为动力,获得常人无法企及的实力和地位,也无法否认当时的恐惧和淘汰的残酷。
帕夫诺维奇摇摇头,有些叹息、又有些自得地说道:
“看来你还是没理解我的意思,没理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也没理解‘反脆弱性’。你可以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是残酷的,却至少绝不能说是没用的。”
“……”
“因为,我们的身体也是由无数个细胞构成的,并一直在体内进行一场由无数细胞参与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竞争、淘汰和进化。即进化不仅在生物体外部的事,也生物体内部的事,‘用进废退’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们人类在胚胎时期不仅有腮,还有尾巴,只是没必要,就都在出生前演化没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既是‘反脆弱性’的根源,又是人类能不断成长、变强的根源!”
军官再次低头陷入沉思,帕夫诺维奇则最后说道:
“最重要的是,我们脑细胞也参与其中。”
“……”
“不同于人体的其他器官,大脑才可以说成是一个由神经元细胞组成的立体网络。因为神经元细胞间真有线连着,就是树突和轴突,且可以看成是用来传输信息的电线。更关键的是,这些电线的连接方式不仅关乎人类的思维模式,还是动态的、不断变化的、具有修复性和成长性的!”
“……”
“只要你多做某些特定思考,相关脑细胞就会更活跃,不断生出新的树突和轴突,对大脑的电路进行改造,努力使你更擅长进行那些特定思考。这样,只要控制得好,人的大脑就能不断朝某种特定功能进化,包括‘预测未来’!”
房间里瞬间陷入沉默,唯有显示屏一闪一闪的。
军官和斯维托奇都在思考,帕夫诺维奇则无所事事,感到有点空虚,竟有点怀念往日最喜欢挑事、他以前觉得最吵的莱奥纳多。
可惜,莱奥纳多已“社会性死亡”,整理裹着被子龟缩在房间里,暂时不敢公开露面。
又过一会,军官徒然发现帕夫诺维奇话里的漏洞,人的进化过程不可能这么快,刚要开口,帕夫诺维奇却先一步惊呼出声。
屏幕上,那双腿反关节、双掌亦被改造成利剑的机械改造人,正伸长利剑,隔着整整三栋楼,把剑刃轻松、准确地插入一改造人的头盔,完全穿透。
这场残酷的半决赛,终于进入它最残酷的阶段,即决赛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