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米勒赶走、摧毁那艘星际海盗船、并返回那小离岛,返回那名为“芳草”的小离岛,居民们自然是热烈欢呼地夹道欢迎的。
可米勒依旧冷着唯一露出的下半张脸,一起一伏地高高坐在漆黑雷霆背上,缓缓靠近。
这令神经比较敏感的小离岛居民们,又是又敬又畏,渐渐战战兢兢,不知那冷酷强大、戴着刚硬面具的黑暗骑士,是否是要索取什么报酬,更不知他们能否给得起。
他们都没能认出他正是之前曾被他们救下之人。
不可避免地,欢呼声和掌声,都迅速地低迷下来,才让米勒意识到自己的不合适。
他的冷漠当然不是故意的。
一来,他终究是个贵族,是个高傲理性、理性到近乎冷漠的龙人。
二来,他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值得称颂是。
他内心坚信:
自己的行为,不管冒多大风险,乃至不管最后会不会付出生命的代价,都不过是赎罪而已,连稍稍几句称赞都配不上。
故一发现大家看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忐忑、并透出明显的祈祷和哀求意味,米勒便伸了下脖子,后自然而然地翻身落地,径直走向领头的那小老头。
那瘦小佝偻的小老头,好像是其他人推举出的头领,可称之为“岛主”,或者是“村长”。
老村长强自镇定、故作自然地笑道:
“谢谢您,勇士,谢谢您帮我们赶跑了那些凶残的星际海盗,您是我们的救星,是底区的大英雄,是……”
米勒赶紧用点头打断了村长的长篇大论,尽量平和地回道:
“没什么,都是我应该的。你们如果真要谢我,就麻烦给我点水吧!”
顿时,大多数居民就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还以为:
米勒这就是在向他们索要报酬。
在底区,水真比较珍贵,尤其是干净的水!
且如果米勒只是索要净水作为报酬,那即使有点肉疼,他们也勉强支付得起。
他们早饱经无数风霜、磨难和打击,最清楚:
天下没免费的午餐,付得起的午餐才是最好的午餐!
一众离岛居民皆为此感到庆幸不已,唯有村长等少数人仍不能放松警惕。
他们倒不一定是最肉疼,更多是最担心,担心这会不会仅仅是个开始。
他们多是离岛里主事的人,最有威望、最有能力、见识最多,比其他普通居民更知道:
在底区,用水挑起争端是某些无赖恶徒惯用的伎俩。他们都曾从邻近离岛得到过警告:
可能会有心怀叵测之人到一些小离岛里,借讨水之名观察防卫虚实,接着,他们若觉得有机可乘,就会故意破口大骂,又借水太浑置疑是不是有人在水里下毒,紧跟着就暴起杀人、大开杀戒,大肆烧杀抢掠,分外恶毒!
不过,就在其余几个警惕之人或面露难色、或眼现恐惧、乃至是心生颤抖杀意的时候,村长依旧表情不变,笑呵呵地就让人端来一碗水。
并且,那端水之人,又恰是之前照顾过米勒的那小姑娘。
小姑娘一直低着头,看起来非常紧张,双手发颤地把水递给米勒,都不敢抬头看米勒一眼。
待要转身走开时,她才忍不住抬头,快速扫了一眼。
她总觉得眼前那冷峻异常的黑骑士,好像在哪见过,但最后还是没想起来。
米勒没任何表明身份的意思,接过碗就用手表上附带的过滤装置给水过滤。
那碗里的水,尽管在底区算干净,却还是微微有点浑浊,真过滤一下比较好。
一根探针随即从手表中探出,开始吸附杂质等。
而米勒的这个慎重举动,既让包括村长在内仍心怀警惕的几人,也大大松了口气,
看起来米勒真没借机发作、勒索之意,
又让其中一人,唯一脸色大变,张口就要大声阻止,偏偏把嘴张再大都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急得满脸通红、又骇得满身大汗。
对,他就是唯一一个心生阴暗杀意的人,更确实已命人悄悄在水里下了对射心境来说都很危险的毒药。
可过一会,直到水被过滤得清可见底,米勒的手表也没发出任何警报。
更直到连射心境都不是的米勒喝完水,那入肚即肠穿的致命毒药,也没发挥出任何作用。
大家其乐融融地簇拥着米勒到离岛里休息,又唯留下那指使下毒之人,控制不住地,软软坐倒在地,终于能够呼吸,终于剧烈地喘息了起来。
等良久过后,他才恢复些力气,刚要勉力爬起,却忽就被一块小石头重重砸中脑袋。
他恼怒地继续爬起,回身就要怒骂,后就再次内心一凉、满头虚汗。
他正看见,村长怒发冲冠地朝他吹胡子瞪眼,充满无声的威严与极严厉的呵斥。
他不敢反驳,悻悻低下了头。
另一边,米勒则没和其他居民说太多话,要了一间房间就独自休息去。
躺在上次来过的同一间房间内,米勒内心思绪万千、起伏难定。
由于村长的干预,他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被人下过毒,仍只担心居民们的安危。
通过简单几句对话,米勒就知道,这里的居民们之所以还留在这,原因很简单,就是信息封闭,以及更重要的,对赞巴鲁克政府的不信任。
他们近年来实在是受过太多伤害,内心充满戒备,特别是对伤害他们最深的赞巴鲁克政府。
因此,哪怕之前有隐隐听说阿尼西娅要组织大家去避难,他们还是宁可信其有无、不可信其有,理都不理。
而米勒听完,开始还没什么别的想法。
他要间房间休息就是借口,就是想留下来守护他们的意思,却也仅此而已。
可周围一安静下来,米勒就忍不住感到担心,担心仅一己之力能否在那么多凶残、却无疑非常强大的星际海盗们面前,守护住这么多接近手无寸铁的居民。
他这才皱着眉头再次打开已关闭好几天的通讯器。
说来,现在的他,其实也不太相信赞巴鲁克政府。
只是,他仍相信着阿尼西娅,相信着那个美丽高贵的少女,认为她至少绝不会无所作为。
而通讯器一打开,让想要寻求帮助的他又不免感到难过的是,居然都没几条未接通讯或关心他的短信息。
他父母依旧忙于公务、片刻不敢分神。
他过去的亲人好友们,包括阿尼西娅,则又分成了相反又相似的两拨。
逃跑的以为他是留在赞巴鲁克、没逃跑的以为他逃了,就都心照不宣地没多追问他关机原因。
原因说起来有点搞笑,可米勒真笑不起来,内心既沉重、又孤独,深吸一口气后才能振作起来,去翻看有无其他关键信息。
紧跟着,他就先是一喜、后又一惊。
避难通告在所有网页上,都被挂在最显眼的置顶位置,且下面还有阿尼西娅的亲笔署名。
问题是,当米勒想赶紧联络阿尼西娅,告知还有民众未前往避难时,他就发现:
居然连他的通讯器都受到严重干扰,仅能接收信息,而无法对外联络!
很显然,赞巴鲁克已完全进入战时状态,把安装在底区的通讯干扰器开到了最大。
混沌巨兽的脚步,无疑又逼近赞巴鲁克不少,随时可能兵临城下,可还有赞巴鲁克人被拦在赞巴鲁克高耸的城墙之外,连求救的呼喊都传不进去。
米勒不禁深感着急和忧虑:
难道大家就只能在沉默中凄惨地死去了?
接着,他更是惊骇欲绝,徒然就想到:
不,难道仅有眼前这一个小离岛是如此信息闭塞、且不愿相信赞巴鲁克政府吗?肯定不是吧!那到时将有多少命不该绝的民众痛苦死去啊!
而事实上,不管是阿尼西娅、还是顾雷,抑或是其他很多决策者,都真是没能想到这点。
他们终究不是底区人,终究是不够了解底区和底区的居民,难免有所疏漏,何况混乱至极的底区一直没准确的人口统计数据。
加上情况过分紧急,他们连生命探测器都忘了要打开,竟真全然不知:
在底区那貌似早彻底沉寂下来的荒野中,在他们精心布置的防线之外,其实还隐藏着数以万计、瑟瑟发抖的赞巴鲁克民众。他们才是将首先面对星际海盗残酷无情的密集铁蹄的人,都正命悬一线,随时可能被凄惨无比地折磨至死!
登时,米勒就感到一种刻不容缓的紧迫感和不容推脱的使命感。
“不行,我要一定拯救他们,我一定要带着他们回去!这才是我现在该做的事,就是我之所以被神明指引到此的原因!”
说完,米勒一把推开门,又赶紧把大家召集过来。
而一听完米勒的话,人们就议论纷纷、又惊又疑,接下来才被米勒对阿尼西娅的一再赞扬和米勒的一再保证打动,感到欣喜难耐,纷纷欢呼起来。
可再接下来,他们就又扭扭捏捏、欲言又止,好像不太愿意服从米勒的计划。
米勒当然不可能只顾他们,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带大家在底区兜个大圈。
这样,他们既能找到并帮助更多的、一样不知或不信避难通告的小离岛居民,一起前往老城区避难,又能不断壮大队伍、增强力量,增大一路上的安全系数。
底区的野外现是几乎没任何暴徒,有理智的生物应该都不会留下来送死,却还有很多没理智的生化兽或狂暴的机械兽,还是人越多越好。
然不用想也知道,此地的离岛居民们,又当然是不愿多生枝节的。
他们就想米勒独独护着他们去老城区就好,不太愿意管别人死活。
星际海盗会不会马上来,谁也说不准啊!
但此次,不等他们开口再求米勒,老村长就毫不客气地直接发飙,义正言辞地大骂道:
“畜生——,你们这群畜生——,你们难道又忘了,又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才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的吗?要是我们当初能更团结一些,我们今天会变成这样嘛!啊——,会嘛——”
而面对声如狮吼、脸如凶神恶煞一般的老村长,居民们瞬间就皆面露害怕、羞愧和后悔,低头不敢直视。
在这离岛里,老村长有着远超他矮小体型的威望。
如此,其他有良知的人才跟着相继发声:
“对呀,诸位,你们忘了吗?你们忘了我们过去在这里,在这个物资匮乏、肮脏危险的地方,是怎么生存到今天的吗?你们忘了其他离岛的大家,是怎么帮助我们的吗?”
没说几句,他就不由声泪俱下,是真在为自己过去的愚蠢和大家现在的自私,感到羞愧难当。
他本以为经历那么多磨难后,大家就不会再那样愚蠢和自私了。
“是啊,诸位,我们不能丢下他们独自逃命,不能再做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小人啦!”
然后……
“对,没错,我们不能像早几年那样自私,我们要像近几年一样团结,要继续互帮互助、共度难关!”
“没错,我同意!”
“我也同意!”
……
而见众人这般迅速地达成一致,米勒既震惊难耐、又感动不已,连冷硬的下半张脸,都无意识地变得柔和起来,同样无意识地低声自语道:
“芳草,芳草,我真愿此生化春风,仅为去守护这一片萋萋芳草!”
只可惜,他们的好心和苦心,在他们接下来前往的第一个小离岛,就遭到坚决地抗拒。
该离岛坚决不肯和他们一起离去,对赞巴鲁克政府极不信任。
他们可没被米勒救过,不愿意相信米勒,更不愿意相信以前鬼影都见不到的阿尼西娅。
任米勒等人如何与他们争论不休,都急得要跪下来求他们了,他们就是死不松口。
这让米勒等人为此深感无奈和痛苦。
还好包裹整个赞巴鲁克的五颜六色烟花,及时亮起,骤然就点亮了整个夜空,照亮全城民众的内心。
最后的大撤退,才正式启动。
而仰望着同一片五彩斑斓、瑰丽明亮的夜空,顶区的顾雷,却是正在幸福地烦恼着:
诶,朕,今晚到底该翻哪位爱妃的牌子呢?嘿嘿,嘿嘿,嘿嘿嘿……
嗯,这人的思想境界啊,有时候真是高下立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