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区,下午,荒郊野外。
有恶风携令人恶心头晕的腥臭味,如刀般地迎面刮来,让人又疼又反胃,难受至极。
或是因战事将近,下区和底区的工厂,全都在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持续运转、片刻不歇,更黑烟滚滚。
如今,不仅那曾在各大仓库里都堆积如山的各种原材料,全都即将告罄,连赞巴鲁克那曾号称百年不用升级的污染处理系统,竟都因过载而突然爆炸起火,又没时间维修,干脆就放在一边,处于停摆状态。
所以,若是在生产规模更大、更集中的下区,那里的风或没底区强劲,能刮得人脸颊出血,味道却可能更会让没防备的人直接两眼一翻,人事不省。
而即使那被黑色的肮脏狂风把苍白消瘦的下半张脸颊刮出血痕,即使被恶心到头疼,那过去连衣服被污血泼到都要昏过去的少年——米勒,面具后的眼神却依旧一变不变。
此刻,米勒正身穿黑色特战服,被半张黑色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骑着白雷漫步在底区荒野中。
不,他现在骑着的,该叫“漆黑雷霆”。
现在的白雷,相比数日前早发生天翻地覆的巨大变化,和之前截然不同。
首先,最明显的还不是白雷在颜色上的变化。
白雷的主色调已由白变黑。
可它在体型上的变化才更是令人瞩目。
白雷现体型足有过去三四倍,重亦是,重达数十吨,每走一步都会令周围止不住地晃动起来,声沉力大。
接着,或是为支撑它现远超过去的体重,它过去短短的两条前肢,亦模样大变,暴胀成了两条比下肢还粗、粗到或比本体更大的超大、超壮的两条机械臂。
曾经的白雷、现在的漆黑雷霆,这时正一边震撼大地,一边用四条“前大后小”的机械臂,趴在地上缓慢前行。
漆黑雷霆就像一只双目赤红、身披漆黑装甲的远古巨兽,更就像是在爬行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比白雷更狰狞,一举一动间皆有一种仿佛来自远古的恶气扑面而来,体现出的是一种暴力美学。
只不过,米勒曾经更重视的,亦是大多数贵族所推崇的,那种优雅的美感,当然是丝毫不见。
而米勒又当然对此毫不介意。
勿论本能的疼痛、恶心和厌恶,还是自己满身汗臭和血腥味、没什么贵族风度的现实,他都全不在意,又怎会介意坐下的机械战兽过分凶暴。
在此刻的他看来,虚伪的贵族风度于他,于世界,皆可有可无。
他以前确就是因黑暗雷霆模式凶暴的外貌和丑陋的行动模式,才对父母专门为他设计、更强大、也更狂暴的该模式深感厌恶和抗拒。
而各种苦难于他,则亦是应该。
甚至,如果能饱尝苦难的话,于他更是一种救赎。
但趴在黑暗雷霆背上,在底区这样一起一伏地游荡了数日,看着周围破败荒芜的模样,他内心就愈来愈迷茫。
目前看来,不得不说,顾雷和阿尼西娅这对组合貌似真干得太好了点,好得他都无事可做。
米勒起初去的地方是老城区。
那里是底区最大的离岛,以前也传闻是最乱的离岛,还让他最感到问心有愧。
老城人里有很多人,可以说是世代居住在赞巴鲁克。
他们从人类六十多年前第一次登陆第二小行星带时开始,就定居与此,可以说一路见证了赞巴鲁克的兴衰起落,不单整个家庭和赞巴鲁克融为一体,更为蓝日星系的人类开拓星海、征服第二小行星带之大业,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乃至是付出多代人的惨痛牺牲。
因此,按道理,他们,或是他们的后代,也该享福了。
可没想到,由于他们索兰托一家的无心之过,那些功勋者或功勋者的后裔们,今时今日,却竟是反过上那种让有良心的人看了都会伤心落泪、堪称猪狗不如的悲惨生活。
他的良心如何能安,只感到揪心的难过、自责、痛苦和后悔。
无奈的是,不管他再怎么后悔,能力亦是有限,唯有先亲自过来,再看看能帮老城人做点什么,聊表歉意。
只他又没想到,在顾雷所化身的天空骑士守护下,老城区今天竟会那般生机勃勃。
若不是那万恶的混沌狂潮忽至,老城区或已破而后立,随时可能破茧重生。
没办法,米勒既欣慰又失落,唯有一边给自己鼓劲、一边转身就投入到底区危机四伏的茫茫荒野中,继续狩猎、继续惩恶扬善,继续自己的救赎之旅。
几日来,随着他在底区荒野悍不畏死、舍生取义般的连连奋战,“正直的黑暗龙骑士”之大名,已隐隐后起直追,快比肩“火神骑士”、“巨神骑士”这两个底区新晋的超级英雄,蔚为风光。
他内心这才总算是好受了一些。
他倒不在乎什么赞誉或崇敬,更不敢以见义勇的勇者自居,不过是想尽可能多地为底区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以弥补他父母和他,弥补他的整个家族,过去对底区所造成的、无法抹灭的、既深刻又巨大的伤害。
哪怕那伤害是不单是无心的,更不独独是他们一家的罪责。
在眼前贵族少年的心里,非黑即白,错了就是错了!
偏偏,他还是没想到,就在这一两天,不知为何,底区的人越来越少,连喜欢黑暗和混乱、过去几天最活跃的恶徒暴徒们,都越来越不见踪迹。
特别是今天,当他稍稍一觉醒来,就更发现,曾居住着两三千万人的整个底区,好像一夜之间就被彻底搬空一样,转眼变得廖无人烟。
不想再联系任何昔人的他不知道,随着阿尼西娅强势地一声令下,底区和下区的全体市民都在往上区、乃至是顶区撤。
他还以为是连恶徒都怕了星际海盗和邪教徒,还以为是底区的大家都自己找地方躲起来了。
他的内心一下就变得孤零零、空落落,还有点冷冰冰,又浮现出那难以压制的揪心痛苦和重重迷惘,再次在这一望无际的荒野中迷失了自己。
同样是由于不想再联系任何亲友,他内心对此充满羞耻和抗拒,就完全不想回去和亲人、朋友、同学们并肩作战。
于是,迷惘好一阵后,米勒就自然而然地下定决心:
就这样待在这吧!我就这样等到星际海盗和邪教徒们到来,然后冲上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那面具下的目光,当即就变得愈发漆黑,也愈发坚定。
后突然,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声远远传来,米勒面具下的目光又当即一寒。
他循声望去,不一秒就目光大寒,若长刀豁然出鞘般散发出逼人的锋锐和杀意。
通过多功能面具附带的高倍望远镜功能,他发现:
竟是一艘星际海盗船在对一小离岛进行嚣张残暴的狂轰滥炸!
显然,那艘星际海盗船正是女武神骑士团情报中被漏过的那艘。
而那个被该海盗船疯狂炮击的小离岛,米勒就更清楚、更熟悉,正是他初来底区时收留过因洁癖昏倒的他的那个小离岛。
想到那年纪轻轻就呈现出早衰之相的可怜少女,米勒内心又急又怒,大吼道:
“雷霆,我们走——”
漆黑雷霆跟着狂吼一声,同时用最粗大、最坚固、最有力的两条机械前臂猛用力砸地,发出爆炸般的轰然巨响。
地面当即碎裂,土石高溅。
漆黑雷霆则四足齐用,“嗖”地一下就蹿到上百米高的半空中。
紧跟着,漆黑雷霆更是一边从腋下弹出片片合金羽翼、交叠成两张大翼,一边再度轰然出声。
漆黑雷霆还启动了背后两个和白雷模样相同的涡轮风扇引擎。
加上米勒已给两引擎加装加力燃烧室,漆黑雷霆又发出第三声轰然之声,正是音爆之声。
漆黑雷霆就像一辆异常庞大的滑翔机一样,以一倍多的超音速,顷刻就呼啸飞向那艘还在杀人放火、作恶多端的星际海盗船。
又紧跟着,随着一声“砰然”的巨响,漆黑雷霆就重重撞上星际海盗船,让长达数十米的太空船在半空中激烈地不住晃动。
海盗们不由惊慌失措,后更是惊恐至极。
突如其来的异常震动,让他们第一时间想到,正是那曾远远看见过的、能手撕太空战舰的巨大机甲——四臂的鬼脸巨神。
普通机械战兽不可能产生这么大的冲击,而太空战舰造成的冲击又不可能这么小。
且漆黑雷霆的体型确实介于机械战兽与机甲之间,可说是超大型机械战兽,或可说是小型机甲。
仓促间,海盗们也来不及分辨,星际海盗船立刻就恐惧无比地整个大幅晃动起来,困兽犹斗。
而漆黑雷霆虽不像狗牙的巨神装甲一样,足底还有机械勾爪,但米勒干脆就让漆黑雷霆继续保持战兽模式,好同时用四条机械臂死死抱紧、抓住下面的海盗船,防止他们再次逃脱。
米勒就像欲征服怒海的水手一样,咬紧牙关、拉紧船舵一样的缰绳,继续骑着漆黑雷霆,顽强不屈地驾驭、践踏着身下急剧颠簸的恶海——星际海盗船。
米勒没多久就适应了那能把人胃酸全倒出来的亡命颠簸,亲自出手,人工辅助漆黑雷霆开始在剧烈起伏的船身上步步环绕爬行。
且当漆黑雷霆稳定下来,就第一时间张开布满獠牙的机械大嘴,沿路近距离地吐出一个个电磁穿甲弹。
于是,在一连串的爆炸声中,星际海盗船终于被弥漫开来的烈火和浓烟完全吞噬。
最后,浑身装甲皆支离破碎、连最坚固的龙骨都开始扭曲的星际海盗船,没加速逃出多远,便不得不拖着滚滚烈焰和浓烟,呼啸着、惨叫着、坠落着,在冲天的火光中轰然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