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穿过火雨沙漠,来到下一层入口处。前面发生的事情,让几人兴致都不是很高。
徐鱼强打精神,反复提醒注定安全后,众人鱼入,进入到下一层。
十壕。
《神曲》里地狱的第八层,有十条沟,并称为十囊,每个囊上有石桥相连。
众人凝神,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但接连穿过四座石桥,除了死人,还是死人。
鞭打死的、裹满沥青死的、身体倒埋坑中的、尸首分离的、油炸后被剮肉的……
千奇百怪的方式已经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个来回,就连颜然都已经见怪不怪。
但没人说话,这支沉默的队伍一路前进。
又在经历过踩死的、蛇咬死的、烧死的、被碎尸的几层后,徐鱼终于说道:“穿过下一层,就到四圈——科奇土斯冰湖了。”
众人提起精神,也不知道是不是受虐倾向严重,竟希望下一层不要这么平淡。
事与愿违。
在一堆腐烂的尸体中,徐鱼嘴角抽了抽,一言不发看着下面的入口,寒气逼人,仅仅站在这里就能感觉渗人的温度。
“走。”徐鱼挥手,两道法力裹住颜然老僧,让他们免受寒冷侵袭。而后众人走进冰湖。
方才进入,冥祺和徐鱼脸色就为之一变。
默默感受了一下体内的法力后,两人同时开口:“你怎么样?”“法力被封住了……”
徐鱼面色难看:“此时有一种莫名的规则充斥,硬生生将我的法力压制在体内。”
还好先前将法力打出,不然颜然老僧早已经冻成冰块。
未等众人前行,一队人马已经逼近,为首那人挥舞鞭子,直直甩向颜然:“又来了一批替死鬼,兄弟们赶紧招呼起来,这两天可以睡个安稳觉咯!”
徐鱼将鞭子攥在手里,不等马上的人发作,深吸一口气,脸上扯出僵硬的笑容:“几位爷,鞭子上有灰,小弟来为您们擦一下。何必和我们这些小蚂蚱计较呢?有道是做鬼也要作饱死鬼,您几位一看就非凡人,要是一顿鞭子下来。小弟几人还不早早就变鬼了,您说是不?”
马上的人闻言哄笑:“倒是生了这张巧嘴,也是这么个理。”
为首那人使了个眼色,后面一人翻身下马,掏出绳索将几人紧紧捆住。
“好了,”为首的人抽了下马鞭,“跟好掉。看在你小子会说的份上提醒一句,不要想着搞点小动作,不然待会不要怪爷爷不给你情面了!”
“了然了然。”徐鱼赔笑,扭头看向后方。
面容冷峻的冥祺……嘴里念念有词的老僧……低着头看不见的表情的颜然……
徐鱼叹了口气,在马蹄声响起时迈出了脚步。
几人渐行渐远,只觉身边的空气越来越冷。在这压抑的空间里,只剩下马匹的“啾啾”声和一道道擤鼻声。
在视线的尽头,一团火光,跃入眼帘。
“哈哈,终于到了!”马上的众人欢呼一声,纷纷挥舞着马鞭。原本慢慢踱步的马匹也跑了起来,将绑在后面的众人带翻,一路拖了过去。
火光越来越近,竟然越来越多,那是一个营地。一名裹着棉袄的男子迎着冷风,望向飞奔来的马群。在他的身后,站着一群手持钢刀的男人,约莫有百十个。
“吁——”雪花四溅,为首之人翻身下马,朝等待的男子打了个招呼:“四个人,应该可以再坚持三四天时间了。”
“不错。”男子走上前打量一番,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上也有了一抹笑意,“干的不错。”
“是吧?”为首的人一屁股坐在火堆旁,从雪堆中摸出一瓶酒,哐哐灌了下去,“之后就交给你们了,我和兄弟们先歇息一下。”
为首之人一招手,其余人也翻身下马,围成一堆,开始四处翻找着御寒的烈酒。
“不急。”男子慢慢走到他面前。
“嗯?”为首之人有些发懵,但涌上头的酒精让他有些迟钝,“前面的……不是……吃完了么?”
“对啊。”男子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在你出去的时候,它醒了,这四个怕是有些……不够吃啊。”
“你……”为首之人只感觉寒意传遍全身,脚一蹬就要跳起,但浑身无力,一仰头,倒栽在雪堆里。
“你……给我……吃了什么?”他竭力抬头,四周的兄弟早已经软到。而男子背后那些持刀的人,正慢慢地,一个个划破他们的喉管。
“没什么东西,就让你们睡一会。”男子笑,接过一把钢刀,一下送进他的胸口,“不要怪我,毕竟它醒来时,差点吃掉我啊。”
为首之人双目圆睁,但没说出什么。“嗬嗬”两声便倒在地上断了气。
“收拾一下。”男子拍手,招呼着手下收拾着尸体。
他望着前方的黑暗,怔怔出神,自语道:“这么多应该能够在它吃完前跑出这个鬼地方了吧?”
寒风呼啸,雪花纷飞,黑黝黝的深处,传来了远古的太息声:“不……不够……”
男子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
一条红蛇从暗处猛然掠出,一下将他拦腰缠住,一扯,变将其带回黑暗中。
只听见男子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变声的惨叫,而后便再无动静。
数息之后,长蛇再次探头,将那些愣在原地的打手一个个缠住,如此反复。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场景,那些打手竟然一个个呆愣在原地,没有丝毫逃跑的意思。
在人数锐减到十数人时,这般可怖的动静终于慢慢平复。
雪,停了。
不远处,光芒骤然亮起。
黑暗一时间被尽数照亮,恍如太阳跃出地平线,又如一千道闪电在云层中闪烁。煌煌冥冥处,它显露了形体。
它是神,是圣,带着耀世恒动的光芒,三个巨大的头颅宝相庄严,口中吞吐神芒,那红蛇,便是它的舌头。足有山岳庞大的身躯充斥着力与美,宛如天公亲手将其凿刻。它那如日月般的眸子,带着抹戏谑,打量着下方的众人:“越过我之脊背,即是炼狱之山。”
偌大的空间竟因这句话开始震动起来。
徐鱼长长吐气,仿佛要吐出内心的震惊:“撒旦?!”
“你可以这样以为,但你如此直呼,已是僭越,凡人。”撒旦低沉说道。
顿了顿,它接着道:“如此僭越,当受火刑。但谅你见我不易,完成考验,你等便可抵达炼狱。”
“是何考验?”徐鱼问道。
“很简单。神明苏醒,需要生祭。你等之中,需要选出一人,受千刀万剐而死,其余人方可通过。”
“不可能!”徐鱼一口回绝。
“别回答的这么果断,毕竟你可不是一个人。”撒旦笑了,空中顿时响起隆隆的雷声。
“或许,我们可以有其他的选择。”徐鱼和冥祺对视一线,作势欲上。
“妄图挑衅神明吗?凡人?那就让你看一下我等间的差距吧。”撒旦轻笑,伸出一根手指,朝远处轻轻一划。
只见那处直径足有百里的大地瞬间崩塌,带着上面几层一同落下无底的深渊。
徐鱼停下脚步,额头冷汗直冒,喉头滚动,似是被这般神力所震慑。
撒旦轻笑,剩余的十来名打手木然走到徐鱼等人身边,眼神空洞,显然心智已经被慑服。
“如何?”雷霆又一次响起。
徐鱼看了看身后的几人,眼睛一闭,就要走出。
“我来吧!”一道声音抢先说出。
徐鱼愕然回头,只见老僧面色平静,缓缓站起。
“异教徒?”撒旦惊异,“竟然能活到这里?”
“不行!”面对此景,徐鱼一口回绝。
老僧却笑了:“我所求道,但道不来。蹉跎一生,能够在最后发挥余热,可见天可怜见,还望成全。”
徐鱼摇头:“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不同意。”
“施主与我私言两句。” 老僧平静,拉着徐鱼走到一旁,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什么。
徐鱼周身剧震,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看着老僧。
“俗世一生,今朝尘尽,已见菩提,还望成全。”老僧双手合十,以往被徐鱼嫌弃不已的市侩早已不见,剩下的是历经千帆也无法撼动的从容。
“我修行寻佛,打磨了本性,磨去了棱角。但是否那些才是我的佛性呢?佛性?人性?不过是泥潭打滚。我今日见我本性,即是见我之佛。”老僧自语,突然双目放光,哈哈大笑,吟道:“滚尽泥潭见众生,袈裟亦是作本身。都言修佛讲清净,可笑菩萨不染尘。”
徐鱼两眼一红,兀自说道:“屁话屁话,说的什么,狗屁不通。”
老僧大笑:“放屁吃饭,屙屎撒尿。好个佛!好个佛!”正要迈步,徐鱼和冥祺挡在面前。
不等徐鱼说什么,老僧骤然排开两人,大步前行。
难以想象,那具苍老的身体中竟然蕴含如此力量,就连徐鱼两人都被带了个踉跄。
“和尚!”徐鱼吼道。
老僧走到撒旦面前,撒旦大笑:“选出来了?”
“稍等片刻,”老僧盘膝坐下,一手在空中虚敲,一手持于胸前,微微捻动,“可以了。”
“好!”钢刀瞬间劈下,老僧抖动一下,但那干枯的像晒干的橘子皮样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而后笑容收敛,平静如水,就算千钧巨石落下,也激不起丝毫波澜。
“和尚!”徐鱼大吼,就要扑上去。
冥祺一把拽住他,拖着他和颜然就朝撒旦背上跑去。
撒旦无视了这几只蝼蚁,饶有兴趣的看着下方。
目光朦胧中,徐鱼看到那张脸庞,像是清晨初醒,又像深夜欲寐。宛如庙里的青灯,昏黄的灯油摇晃,一如平常。
一如平常。
老僧看着奔跑的几人,露出带血的牙龈,满足的笑了。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颤抖着双手,缓缓,合十。
低低的声音响起,嘶哑的声音并不好听,此时却比任何寺院里的梵唱还要动人,脸上的笑容也如优昙婆罗怒放。
“如是等一切世界诸佛。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同生极乐国,尽报此一身。十方三世一切佛,诸尊菩萨摩诃萨,摩诃般若波罗密……”
“和尚……”徐鱼嘴角颤抖,突然大吼一声,“洗干净脖子等着,我会回来的,等我回来,一定要宰了你这个伪神!”
撒旦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几人终于爬到最上方,徐鱼死死盯着下面,在那刀剑加身的痛苦下,一个虚伪了一辈子的僧人看到了菩提树;在千刀万剐的地狱最深处,一位佛诞生,而后悄然圆寂。
不知名的,徐鱼突然想起一句话:“达摩东渡而传法,遭嫉妒,受七伤,手携只履,翩翩独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