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厚的脊背接连天地,承载着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希望。
“蹭蹭蹭”一名黑衣男子拖着两个人冲出,而后跌在地上。看着面前的海滨沙滩,长出了一口气。
徐鱼瘫软在地,先是抬头望天,而后慢慢转身,将头埋在沙子里,身子微微颤抖。
颜然沉默的看着这条败犬,一言不发。
冥祺大步上前,一脚将徐鱼踢得飞起。
徐鱼在地上滚了两滚,没什么动静。
冥祺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条狗有什么区别?”
徐鱼神色低沉,眼神里满是落寞:“累啊。”里面夹杂的痛苦和疲倦让冥祺颜然两人都浑身一颤。
“你说,好好活着不好吗?就算是被人认为是败类是人渣又有什么?只要活下去不就行了?”徐鱼看着阳光明媚的海滨,眼神空洞。
意料之中的没有等到回答,徐鱼接着说道:“为什么要以死明志?为什么要用死亡来阐明自己的态度?”
徐鱼起身,指着天上的太阳:“有些东西,确实是不可动摇的,确实需要为生命来捍卫。我懂,自然懂,我比谁都懂。”
“但,”徐鱼叹气,“何苦呢?何必呢?又不是我?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呢?”
“你已经快疯了。”冥祺冷眼旁观,冷冷说道。
“是吗?”徐鱼摇头,“可能我早就疯了吧?”
“驴唇不对马嘴。”连冥祺都无奈了。
“我俩本来就不是一种思想,你看不惯我,很正常。”徐鱼慢慢踱步,突然说道,“走吧,登山吧,先是下,后是上,深入地狱,失去了三人,往上攀登,又会遇到什么呢?”
“别忘了,我们的法力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冥祺冷哂。
徐鱼点头:“我原以为是撒旦的原因,现在看来,应该是这一处区域的势能影响。”
“小心点,别死了。”
徐鱼有些诧异:“这不像是你说出来的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就走吧。”徐鱼拍了拍颜然的肩膀,神态已经一扫而空,变化之快让人瞠目。
“没事吧?”颜然低声道。
“还行,没关系。”徐鱼耸肩,已经走到山路上了。
……
环形如塔的炼狱山上,几人一路攀登,却只能看见荒凉的山岩,除此之外,并无活物。
行至半山腰时,徐鱼回头,看着不断喘气的颜然,沉吟片刻,说道:“再走一会,应该就是炼狱门了,进门之前,先稍作休息吧。”
众人皆是无异议。
寻到一处山石搭建的天然空洞,徐鱼抢先说道:“你们先休息,我先为你们值守。”
颜然刚想说什么,冥祺看了她一眼,颜然便乖乖跟着进去。
冥祺一言不发,躺下就睡。
颜然虽然有话要说,但也抵不住困倦,一会过后也沉沉睡去。
是夜。颜然突然惊醒,看着不远处憩息的冥祺,沉吟一会,朝外面走去。
只见月色如洗,山风吹动,徐鱼负手而立,衣摆飘摇,好似要羽化登仙。
“怎么又出来了。”徐鱼没有回头,淡淡的说道。
“想……和你聊聊。”
“何必呢?我并不需要这些。我比你们更懂开解人,我要想通,自然就想通了。你不用多说的。”
“很……很痛苦吧?”挣扎一下,颜然还是说出口。
徐鱼还是没转身,只是抖了一下:“既然世人皆苦,为何我不能多痛苦一点,也算是为他们分担一些。更何况,总有人比我们更痛苦。”
颜然突然情绪涌上来,再也克制不住,冲口而出:“进入冰湖后你诸般隐忍,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们。冥祺冷漠、老僧市侩,而我毫无作用。要是只有你个人,你一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不是吗?”
“是啊。”徐鱼低低叹气。
“值得吗?”不知为何,泪水就从眼眶涌了出来。
“值得啊。”徐鱼轻笑,笑声愉悦,“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不等颜然说,接着说道:“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远超一切已知天才的天才,但他们熬不过出生,熬不过世道,要么泯然众人,要么夭折。我之所作之事,不过是为了让世道更美好一点,让这些人能够展露自己的才华,各显其能。如此,便是我之所愿。”
“你不是徐鱼,对吗?”颜然嘴唇颤抖,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徐鱼转身,眼神诧异:“是与不是又是如何?徐鱼是我,徐鱼也是所有人。那是理想干涸后躺在沙滩的咸鱼罢了。”
“既然干涸,何必坚持?”
“虽千万人,”徐鱼指天,星汉灿烂,“吾往矣。朝闻道,夕可死。”
“是吗?”
“是啊。如果你想看,那就一直看吧。看我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徐鱼笑,如同孩童,“但现在,你还是先回去睡觉吧。”
颜然颔首,转身回去。
徐鱼注视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又转过身去,缓缓吟道:“燕子不知春事晚,一汀烟雨杏花寒。推杯换盏肆意过。人得意,星正明。斗挂苍山四千顷。 花焚玉碎复几忆?唯见长江三万里。把酒问春春不语。人失意,了无迹。小园落红香满径。”
万古月色如旧,只是人已非人。
徐鱼也感觉有些疲惫,打算叫冥祺交换守一下。
就在他迈步时,一道笑声响起:“天朗气清,星高月明。值此良辰美景殊为不易,为何唉声叹气?”
徐鱼骤然回头,一步迈出,面前已经是不同的景象。只见四野茫茫,白衣苍狗。千万般气流变化无穷,在他身边、头顶、脚下流过。
“古来云海茫茫,道山绛阙知何处。人间自有,赤城居士,龙蟠凤翥。清净无为,坐忘遗照,八篇奇语。向玉霄东望,蓬莱晻霭,有云驾、骖风驭。”目睹此景,苏轼的《水龙吟》不由得脱口而出。
“妙妙妙。景虽是与其不符,神韵却是远远溢出。”不远处传来轻笑。
徐鱼这才看见,数步开外,一桌两凳一人。那人身穿玄袍,朝徐鱼招手笑道:“来。”
徐鱼缓缓踱步到桌前,桌是石桌,凳是石凳。但人。
说实话,他看不清。
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明明大大方方的坐在面前,但徐鱼说不清也回忆不起关于他的任何细节,只知道他的声音很好听。
徐鱼看着他,缓缓道:“应邀而来,却又不知主人有何款待?”
玄袍人开口,声音如鸣佩环,又似金声玉振,令人心中仿佛注入一道清泉:“我观阁下,见猎心喜。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然我生时,未曾有酒。我也并非那贪杯之人。以茶代酒,未必尽欢,难免有招待不周之嫌,若被人得知不免落了个笑柄。”
玄袍人摇头,抚掌道:“罢罢罢,思来想去,也听闻阁下之事迹,便舍脸设局,应邀阁下对弈手谈,也算得天地之乐。”
“那便如阁下所言。”徐鱼亦无异议,心里面却天翻地覆。
“不用暗自使力,”玄袍人好笑,“这并非幻境。”
徐鱼一时愣住。
“阁下博文广见,可谓一时无二。难道就没有听过改天换地,以虚化实吗?”
徐鱼不敢置信。
如此可怖可惊的伟力何时在人世间出现过?
他又想到古籍里的一个典故:宋代国手宗师刘仲甫在骊山脚下遇仙人骊山老母,只三十六招胜负便知,方知自己前世为唐代王积薪。
眼前此情此景,莫不真是那桃源之中,烂柯遇仙?
“希望不要梦醒时刻,斧柄朽烂。”徐鱼凝声道。
玄袍人不答,长袖于桌前一挥,黑白两只棋盒,纵横十九道尽数出现。他将手从长袖中探出:“阁下执黑还是执白?”
徐鱼蹙眉,犹豫半晌,伸手朝黑子棋盒抓去。
围棋一道,执黑先行,好比切磋武学,执白者通常是高手或是名家,会让对方先行。玄袍人深不可测,徐鱼有意避让,意图看出对方虚实。
“阁下确定要执黑?”玄袍人轻笑,“万一我远不如你岂不是贻笑大方?况且此处之争也是争,一味避让,岂不是未战先怯?”
徐鱼手放在棋盒上,默然不语。
“阁下现在可以看一下自己的模样。”玄袍人手一挥,一面水镜出现在徐鱼面前。
徐鱼看到镜中人时,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那般模样,已是许久未见了,就连自己对其的记忆,都早已模糊起来。
“世事纷扰,是好是坏?半生走过,是否一如是当年那般所愿所想?”看到徐鱼的表情,玄袍人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徐鱼闭目,长长出一口气:“我自出生,自负不弱于任何人。负笈游学,提剑在手便知天下无敌。奈何世事难料,并非只有修行一途,故此遭劫。但就算修行,依然会有那般超凡存在,屹立于百代万世,任何传奇神话,在其面前不过土鸡瓦狗。”
“但,”徐鱼睁眼,神光四射,“我,何曾畏惧?”
“虽是这么说,但终究还是怕了,忌惮了,畏缩了。”玄袍人道。
“对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正是我辈所求吗?”徐鱼喃喃道。不知怎地,这些从未和别人说过的话,今日竟系数说出。
徐鱼不再犹豫,手往旁边一挪,抓住白子棋盒:“末学不才,今日特地请先生指教,还望不吝!”
“倒是果断,”玄袍人讶然,手一挥,黑子棋盒飞到面前,“仅仅凭我三言两语就改变想法,那我是不是该说你心智不坚呢?”
“何出此言?人嘴两张皮,你说什么都可以。古语不也是两两冲突,自相矛盾?今日其他不论,就在这周天多一之上见真章吧!”
“好!”玄袍人笑,“那你可要看好了——”
玄袍人缓缓打开棋盒,只见一轮比一千个太阳都耀眼的亮光喷薄而出,冲天而起,扶摇之上。
徐鱼凝神注视,只见那棋盒中蕴藏着一个演化的宇宙,那一颗颗棋子,便是一个个星系!
“了不得,了不得。”徐鱼由衷叹服。此情此景,谁人可见?
“一般称祖做王者皆可做到这一步,微尘洪荒,开辟世界,演化万物。但对你现在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玄袍人道,不无惋惜,“真的,你真的该选这一盒的,这会为你增添那为数不多的胜机。”
“何必多言?既然不能反悔,那便迎头而上,至死方休。”徐鱼摇头。
“好!”玄袍人探手,大袖飘摇,从棋盒中提起一挂星河,说不尽的写意,“那便却之不恭了。”
“金庭玉柱立紫薇,天光皇汉执元轮。”随着一道诗声,玄袍人将手擎至半空,“哒”的一声脆响,落子棋盘中央,竟是天元之位。
徐鱼大惊,何曾有过第一手就抢占天元位的?
常言道:金角银边烂肚子。一局棋,劫与打劫尤为重要,落子在四角,不仅易守难攻,还可以徐徐图之,成以大龙。
更让人惊悚的是,就在玄袍人落子时,他分明看见那星河中数道气息冲天而上,然后被悉数抹杀。一个星系,不过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棋局的棋子。无论里面有何种精彩、无数悲欢离合,这一刻,尽皆成灰。
局里局外,谁是棋子,谁是下棋人?
“不必管我,你按照自己的方法下就行。”玄袍人轻笑。
徐鱼沉思片刻,决定先行快棋,待走过几招便可知对方真假,就算不敌也可以推而转守。
也就徐鱼自负棋力,换做其他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想中途改变方式这种疯言疯语。
“茫茫太微立宇宙,敕令诛邪斩不罪。”徐鱼吟道。方才玄袍人说出紫微,徐鱼自是用同是三垣的太微来应对。捻起一子,落在右下边角。
“天府蓄良存精锐,屛藩帝下造长城。”
“天乙颐养照四辅,北极连枢截天柱。”
“玉波环树数勾陈,内阶端座五帝尊。”
“柱史女床挥玉笔,大理贯索究天纪。”
……
两人频频落子,短短时间已经行了十六着。原本户无瓜葛的黑白两子也终于相遇,厮杀开始。
“凤玉鸣鸾,培风入海。”黑子压下,直落白子左下。
两人已经说完三垣,接着便是四象了。
“乘风化云,因势得随。”徐鱼冲断隔阻。
黑白两子各成两截,隐隐可见龙形。
两人忘我,捉对厮杀。
围棋,本就只有黑白二子,便如那天地阴阳,自一出生便是赤裸裸的生存竞争之矛盾。
此刻,徐鱼攻势虽猛,但白子却如流水般除治不尽,反而汩汩流淌在黑子细缝中。
徐鱼看着棋盘左上角这条大龙,心里明白,胜负之争,便在于能不能屠掉这条大龙。
“来吧!”徐鱼心里默念,一子落下,“阴阳相易,天地初开。”
“怎地不是诗了?”玄袍人笑道。
“兴趣所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精妙之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拍,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影、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徐鱼大笑,“何必拘泥?情之所钟,正是我辈。”
“《沧浪诗话》吗?妙得紧!妙得紧!”玄袍人亦是抚掌大笑。
两人酣战,行至九十八手,玄袍人一招妙手,利用边角做了一个劫,即便徐鱼成功打劫,也须连走三手才可脱身。
徐鱼冷汗簌簌直流,如此鬼斧天工的一手,岂是人力所及。
徐鱼涩声道:“天工开物,造化钟秀。”开始一手手提子。
玄袍人道:“群山万壑竞崔嵬,玉龙顿首败甲飞。”一子封住徐鱼的龙。
徐鱼想逃龙,但举目一望,皆是白茫茫一片。徐鱼手脚冰冷,宛如遇到雪崩时无处逃生的人。捻起一子,却重若泰山,棋盘虽大,却无落脚之地。
亦如他。
玄袍人看着徐鱼神情,微微颔首,刚要出言,却只见徐鱼咬牙,双目中迸发出可灼金铁的斗志,“噔”的一声,却无丝毫迟疑。胸口处传来激烈的心跳声,是前贤低语,又是历史长河豁然出现,一卷青史猛地展开!
……
洛阳城中,庭院深深。
一位老人靠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一声心跳声响起。老人如同触电,从摇椅猛地跳起。
不顾形象的冲进堂内,举目不见一物,但金黄、赤红两色光芒交织,勾勒出一幅梦中画卷。
“嗬嗬……”老人剧烈喘息,全身抖个不停:“醒了,终于醒了。”竟是落下泪来。
不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正朝这边涌来……
……
一只手,很突兀的放在徐鱼肩上。
玄袍人惊得两眼圆睁,能够在自己没发现的情况下来到这里,这人实力该强到什么地步?
接着,光影重重,一道道身影走出。
只见其服饰各异,但却自有风骨。不曾理会玄袍人,反而跟着徐鱼怔忡出神,紧紧盯着桌上棋局。
玄袍人闭上眼睛,他知道这些是什么人了。
因“当湖十局”广为人知的清代国手范西屏、施襄夏,明代国百龄、宋代刘仲甫、唐代王积薪、顾师言……一时间,徐鱼身后群贤毕至,直至一人走出,众人纷纷避让。
尧帝!
传说中围棋的创造者。
玄袍人看着这些人,也不免有些屏息。虽然这些人手无缚鸡之力,自己一口气就不知道可以吹死多少。但面对这些历史时,他还是选择了尊重。
也仅仅是尊重。
此时,各位大家身后,一道轻笑声响起:“人定胜天。”
这句话除了玄袍人之外谁都没听到,但玄袍人如同见鬼,全身气度再无分毫,高高跃起,食指连点:“你,你,你……”到最后已经是微不可闻。
“不用寻我,我从未消逝,我一直在他们之中。”声音转瞬即逝,再也不见。
但玄袍人却失魂落魄,良久之后才回坐:“你认为凭借一群死人就能胜过我吗?”
徐鱼头也不回:“我可从没说过,他们也没说过。先贤不过是想看看后来人,而我早就记得他们,自然无需见面。”
众人皆是点头,如清风般消失不见。
来时不言,去时不语。看一面,足矣。
“那这样你谈何胜我?”玄袍人恢复了气度,“你可知你是在和谁对弈?”
面对这话,徐鱼反问道:“你开心吗?”
玄袍人一愣。
徐鱼咧嘴一笑:“反正我是很开心,得意时,须尽欢!”
一子落下,在茫茫大雪中开出一条通道。徐鱼乘此良机,硬生生挤出包围。
只要能够抽身,便能赢!
玄袍人哪能放过,禁不住大笑:“好小子!生的如此皮相竟是这般好战!”旁敲侧击,步步紧逼。
黑子艰难脱身,但还是尾大不掉,被硬生生截取一截尾巴。
徐鱼咬牙,继续脱困。只要希望还在,那便不言放弃。哪怕肩负重担,牺牲良多,但依旧牢牢抓住不放。
棋局,在这一刻,和他的命运重叠。
又是上百手,徐鱼的龙已经被屠,但玄袍人的阵地也被徐鱼提去大多。势均力敌,胜负已经落在官子上。
但亦是紧张,星星点点,都是必争。小小棋盘,竟如同大千世界。
两人忘我,妙招连出,见招拆招。可惜此景,除了当局者,再无旁人知晓。
不知过了多久,官子收尽,最后的胜负半子,落在了右下角的劫争上。
昔日尧帝创棋,精妙绝伦。若是双方互相提子,被提的一方必须在别处先走一手棋,若是逼得对方应了,才能反提一子。循环往复,便是打劫。打劫胜负,全在先前对弈的棋子上。
徐鱼大龙死而不僵,乃是绝好的劫材,玄袍人一手接一手应,目不暇接。
黑子残棋也被徐鱼频频提起,两人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四周狂风大作,大雨纷纷落下,不知什么花的花瓣凌乱纷飞。
战至终局,徐鱼木然不语,玄袍人的材比他多了一个,胜负已定。
“明知结果,何必强为?”玄袍人笑道。
“是吗?”徐鱼道,缓缓抬手,落下了最后一子。
玄袍人骤然睁眼,那角落,竟然还有一子。那是徐鱼一开始下的,但自始至终,却被他忽略过去。
“停手!”玄袍人忍不住大喝,但徐鱼不管不顾,径直落下。
轰!
庞大的气流冲天而上,意图止住徐鱼。
徐鱼嘿笑一声,看着玄袍人,目光坚毅:“这么玩不起?”
玄袍人不语。
徐鱼笑了,直直落下。
棋子炸开,就连手指也迸出裂缝,指甲直接飞出。
鲜血一滴滴落下,徐鱼再一次抬头:“我说了人定胜天,天生万物,自然遵从,但人生一世,自当自强不息,制天命而用之。”
玄袍人心神大震,徐鱼一指落下。
霎时间,风雨止弭,一片桃花落在他的面前。
世界寂静。
黑白交错的棋盘上留着一抹红,触目而惊心。
“我赢了。”徐鱼看着桃花,突然笑了,后仰,不顾形象的倒在地上。
玄袍人愣愣看着那抹红,忽然道:“胜天半子。”
“天?”徐鱼有些好笑,“如果是天,那也有失算的时候啊。”
“对啊,”玄袍人点头,“那你对天,有何看法?”
“敬之。”
“为何不是逆之呢?”
“天地养育了我,对我如同父母。我自当尊敬,如有不对,也是应当坦然直言,就像父母对子女的规划并非都是正确的。但有争议尚可,心里面还是当做尊敬的对象的。天做错了什么?怎么都要逆天呢?没有天,何来你我?”
“不错不错,”玄袍人似喜似悲,“想不到你竟然早早懂得,可叹我自认我无所不知,但未曾想……”
徐鱼就这般静静看天,虽然空空洞洞,但他就是一直看着。
玄袍人自怨自艾一会,来到徐鱼旁边,一并躺下:“想不想学我的道?”
徐鱼没看他,手伸了过来,摊开,桃花握在手中:“每个人都不同,道也一样。”
“是啊。对你的道,我也看出些许端倪。但我不认同的有,也有认同的地方。这就是求同存异吧?”
“对啊,就是包容。”徐鱼赞许。
“真是洒脱,”玄袍人看向他,“你可能不知道击败我意味着什么。”
“谁管呢?我现在只想看看这天。”徐鱼神色悠然。
“当真是与以前看过的不一样。”玄袍人笑骂,“你这懒怠性子不知何时能改?”
“谁管呢?可能这里就是最后的难得了。我为什么不去珍惜?”徐鱼淡淡说。
“也是。”玄袍人连连点头,低声叹气。
“为何叹气?”
“因为我知道你的未来。”
徐鱼伸手,仿佛要抓住什么:“这样啊。”
“你不好奇?”
“事在人为,如此便是。”徐鱼眼中有光。
“是吗?”玄袍人起身,“希望到时依旧如此吧。”
玄袍人前行,世界在一寸寸崩塌。最后他回头,看着依旧躺着的徐鱼,目光之中,都是暖意:“今日之局,不过是能让我心甘情愿罢了。但输给你,却是未曾料到。到最后,我已经将你视做同一等。也不枉这万古岁月之苦寻。”
“并非他的原因我才相信你,而是今日一遇,我才相信你。”
“一局对弈,其中收获早就藏于你身心。日后遇见,也可以脱身逃命……”
“任性……不该……”
“小心……太和……”
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整个世界,骤然消散。
冥祺和颜然看着凭空出现的徐鱼,对视了一眼,满是惊悚。
徐鱼只是懒洋洋地躺着,听着海潮拍打沙滩,看着山顶繁星,突然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