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渊这次倒是明白了自己算是闹出个大乌龙,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视线在那个虚幻的身影之上不舍地扫了两眼,便转头看向乾的方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郑重的气势。
“所以,前辈想要小子做什么?”白渊的语气很是沉稳,就连最开始那种敷衍似的恭敬都变得诚恳了不少。
乾自然看得出这其中的关窍,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子表面上看起来一副圆滑世故,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样子,却还是个痴情之人。啧啧啧,这倒还真是稀罕了。
未曾尝过情爱滋味的乾虽说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感情的牵绊,到底也没再开口说些没什么必要的话。他忽然明白了,对于白渊来说,那个躺在那里只剩一副残躯的月清,始终是一个不能轻易触碰的疤痕。对于自己而言,虽说没有这种束缚,但是即便是“魑魅魍魉”四人之中任何一个出了点什么事情,恐怕心里都不会觉得舒坦的吧。
更何况,那个小姑娘与白渊的关系,实在是比乾与“魑魅魍魉”的关系近多了。
想到这里的乾忍不住看了一眼那边躺在祭坛上,几乎要看不出形体的灵魂体,犹豫了半天,终究是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姑娘其实他是很欣赏的,真要比起来的话,乾甚至觉得她比自己都要强上一筹。毕竟那种事情的痛苦,实在不是寻常修者所能承受的。乾扪心自问,如果那月清小姑娘的事儿都摊到自己身上,想必自己早就承受不住自尽了,怎么可能还有后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乾甚至有些羞愧,用这小姑娘的灵魂体来刁难白渊,实在不是什么君子所为。他是在整个世界海中都以堂堂正正为名的子安上神,居然还要以这样阴险的手段来针对算得上是自己后辈的白渊,实在是有些过于丢脸了。
说起来一大堆,但是真的在脑海里过一遍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儿。乾看着面前这个精神似乎都比最开始好了不少的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地爬到了他的脸上。
“真要说起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乾缓缓开口道,“既然你答应了,那我自然也应该给你应有的帮助,这片星芒空间从今往后便是你的了,这两只灵魂精魄想必不用我多解释你也应该明白要怎么用,至于那个小姑娘,”乾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如果找到了她身体的其他残缺部分,也可以一起放到这里来,总归在这里还比外面安全一点。”
“小子多谢前辈照拂。”白渊真情实感地鞠了个躬,这下心里倒是再没有了一丝不满,毕竟面前这个男人,说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根本没有向自己提出过什么要求。如果硬要说尼雅兰斯海和附体夺舍这种事,即便是脑子再不好使,白渊也能想明白这种事情不能怨到人家头上。毕竟真要是算起来,在这个他们最多只了解到有破界这种可能的情况下,对于外界到底有什么危险的情况,根本就是一点都不清楚的。
真要是算起来的话,甚至于面前这个自称为乾的男人,可以说是整个世界的恩人都不为过。但是白渊的感激显然不止是因为这种事儿。他的视线飘到一旁那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灵魂体之上,他看得出来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毕竟月清于他而言,实在是一个很不同寻常的人。那道灵魂体的气息中有月清的一点影子,但是细细算起来的话,那又不是她。白渊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总不过是乾捕捉到月清一缕散逸的魂魄,以补魂秘术将天地间散逸的无主灵魂能量汇集起来,强行捏成了一个还算有些完整的灵魂体。这道灵魂体,虽然根本无法使得月清复活,但是以这道灵魂体为基础,便可以召回剩下的那些散逸的灵魂。相当于月清的复生已经有了保障。
在这些年的找寻里,白渊其实已经有些绝望了。那些月清的身体残片,他几乎已经找齐了大半,但是无一例外,都被一些或邪异,或正派的灵气法宝镇压着,即便鲛人的躯体不腐不坏,但是那残片中早就没了灵魂存在过的痕迹。
白渊不愿意相信这种事实,但是伴随着他找回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他的绝望感便越来越重,他甚至于跑到了鬼界的那个丫头那里,说尽了好话,让她用轮回镜遍寻天地之间。
没有,哪里都没有,六界之中,哪里都没有他的小姑娘。
眼下好歹是有了一丝希望,白渊摸了摸眼睛,眼眶的周围有些潮湿。他站起身来,沉默地注视着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身影,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可提醒你一句,”乾抬头看着头顶上布满星光的天空,没有再看白渊,缓缓地开口道,“在找齐那个小姑娘所有的身体残片之前,你绝对不能踏上那个祭坛。找到的残片,只要放在这片星芒空间之中,它们会自己主动去那个祭坛上,不需要你专门过去放好,你可听懂了?”
白渊愣了愣,正想问为什么的时候,乾的身体缓缓地飘了起来。他的身上又开始散发出如同星光一般的光芒,朝着最开始他出现的地方飞去。
乾忽然低头,看了他一眼。就只是那一眼,白渊便明白,他最后说的那些话不是说笑的,想必一定是有什么不可明说的原因。白渊并不想尝试一下不听乾说的话会有什么后果,这种事情不是在拿他一个人的性命在开玩笑。
白渊知道那个故事,那个故事还是鬼界那个丫头讲给他听的,说有一个人,他和他的妻子非常恩爱。有一天,他的妻子去世了,他自己闯过黄泉路,游过了忘川河,找到了十殿阎罗,想要求阎罗开恩,放他的妻子回到人间。十殿阎罗被他的诚心打动,答应了他这个听起来有些无理的要求。男人开开心心地告谢,带着他的妻子离开。临走之前,阎罗王告诫他,在离开鬼界之前,千万不要回头看。男人心想,这有什么难的,便信心满满地答应了。然后在离鬼界与人界的交界处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人的好奇心越来越强,他想着偷偷看一眼应该没有什么关系。便朝着后面偷偷一瞥。一直走在他身后的妻子一瞬间化为恶鬼,发出凄厉的哭嚎,拖着他朝着鬼界最深处的深渊走去。在那深渊中,是无数个已经被饿了数万年的恶鬼,那人被拖入其中,尸骨无存。
这件事儿告诉我们,有些事儿,你不得不信。
那个小丫头绷着一张脸,满脸都写着严肃地跟白渊这样说道,即便是她自己都不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
毕竟那个满是恶鬼的深渊,根本不在鬼界。甚至于鬼界与凡界的交界之处,根本也不是一个凡人可以通过的地方。
白渊自然也没觉得这个故事是真的,黄泉路早就荒芜了,忘川河也在鬼界出现的时候干涸了,只有那么一座看起来不怎么结实的小桥,即便桥下没有水,那座桥还是亘古不变地立在那里,一副要塌不塌的样子,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那座桥称为孟婆桥,顾名思义,桥上有个叫孟婆的人,一天到晚搅动着他那口黑漆漆的汤锅,来来往往的鬼界生灵,但凡是要从那孟婆桥上过的,都得喝了他的那碗汤。
那汤倒也没什么滋味儿,喝起来的味道像水一般,白渊曾经看过他那黑漆漆的汤锅,锅里的东西清亮亮的,倒根本不像是鬼界的东西。
孟婆其实不是个老婆婆,甚至于都不是个女人。他只是一个名字叫孟婆的少年郎,长得很是清秀,眉眼间写满了快活,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个鬼界中人。
据说孟婆那汤有让人忘却前尘往事的能力,依白渊看来全是瞎扯淡,那种跟水一样的东西,怎么可能有什么消除记忆的神力?白渊这么说的时候,那孟婆就眯起眼睛笑,他根本不在意白渊的看法,想来这也是他能快快乐乐地在那阴惨惨的鬼界中活下去的原因之一吧。
孟婆不常说话,但凡说话总会带上“奈何”二字,像是什么“奈何同归尽,可叹苦行舟”,还有“奈何天衍有数”这种奇奇怪怪的话,所以传来传去,孟婆又得了个“奈何郎”的诨号,甚至还有鬼界生灵,把那孟婆桥直接叫成“奈何桥”的,实在是岂有此理。
白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来孟婆,他盘膝坐在那里,远远地看着那个正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碰一下就会碎裂的灵魂体,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白渊觉得自己的头很疼,好像脑袋里装了一头好勇斗狠的公牛,正在疯狂地从里面撞击着自己的脑袋,试图从这里面挣扎出来。
白渊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但是到底是忘了什么,他又想不起来。他仰躺在地上,看着天穹上闪烁的星光,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