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佛桑笑了笑,“倒是眼熟。”
虔夫人呵斥道:“还不抬起头来,叫夫人好生看看。”
凝香战战兢兢抬起头,仍是一张俏脸,倒是无伤,只是黯淡得很,垂着眼皮,不敢跟姜佛桑对视。
姜佛桑端详了会儿,“应是在衙署伺候过的。”
虔夫人就叹:“夫人果是个心慈的,连跟前伺候过的婢女也记得。”
见姜佛桑兀自品茗,不接这话,虔夫人讪笑。
“伺候过夫人的人,那肯定是没得挑的,说来也是汤氏的颜面。只是萧县令把人送至时只字未留,老妇这心里实在——”虔夫人眼底带着探究,“她们可是犯了错处,亦或者因着什么事惹了夫人不快?”
凝香蓦地抬头看向姜佛桑,眼底隐带哀求。
姜佛桑并不往她那边瞧,“她们几个一向只在外院伺候,人却是勤勉的,向来也没出过差池。”
“如此,”虔夫人点了点头,冷眼瞥向凝香,“老妇还想着若果是这几个蹄子不长眼,惹了夫人不痛快,夫人心肠软不怪罪,老妇说不得要出手替夫人惩治一番。”
凝香才松一口气,闻言身子一颤,缓缓垂下头去。
“虔夫人多虑了,没有的事。”
“既是毫无错处,县令和夫人如何就肯割爱?”
“吴友德和范广的事虔夫人想必也有听闻,夫主嫉恶如仇,恨官官相掩,更恨私相授受。无意间得知这四婢竟是从范广的庄子上调至衙署的,而范广的庄子似乎又与贵府有些瓜葛——”
虔夫人忙道:“实在是冤枉!汤氏一族与范广那等小人绝无牵扯,至于范广低价购入的那个田庄,确曾在汤氏名下不假,却是被我那不成器的幺儿赌输与他的,我们此前竟是一无所知。”
“我是信夫人的。”姜佛桑颔首,“然而瓜田李下、古人所慎,夫主又岂好不以身作则?”
虔夫人赶忙说了番捧赞萧元度的话,而后抚着心口道:“既是误会一场,老妇便可放心了。萧县令未免也太谨慎了些,倒让我们家白得了这几个聪慧灵巧的婢女,多不好意思。”
姜佛桑放下茶盏,微微一笑:“既入汤氏门,便是汤氏的人了。都说虔夫人宅心仁厚,待下人一向慈悲,她们几个跟了夫人你是来过好日子的,我和夫主俱可放心了。”
虔夫人听了这话,拿帕子掩了掩鼻尖,似有心虚之意,挥手让凝香退下了。
“既是县令和夫人给的体面,汤家岂敢怠慢?夫人只管放心,她们在我府上断没有不好的道理。”
两下又说了会儿话,姜佛桑正欲告辞,有侍女脚步匆匆进来:“萧县令来接姜夫人了。”
姜佛桑一愣,虔夫人却是一脸欣喜:“还不快快把萧县令请进来?”
侍女为难道,“萧县令只道时候不早了,他在园外,等夫人一同还府……”
姜佛桑便就起身:“蒙虔夫人款待,今日就不叨扰了,若有闲暇咱们改日再聚。”
“这……好罢。”虔夫人一副依依不舍之态,亲送她出园。
台阶下方,萧元度骑在马上,听到脚步声偏头看来,也瞧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汤牧令今日也在园中,得了消息,挪着肥硕的身子亲自出迎:“萧县令大驾光临,直令蓬荜生辉!有失远迎,是汤某之过!快请进——”
“忙得很,没工夫。”萧元度也不下马,懒洋洋抱了下拳,语气不冷也不热,“前日汤牧令慷慨解囊,还未谢过。”
“哪里哪里,萧县令为了巫雄宵衣旰食,汤某帮不上甚么忙,些许钱财,聊表寸心而已。”
真只是聊表寸心,何用送那许多?
早听说这个萧元度是个油盐不进混不吝的主儿,谁的情面也不买,果然不假,自他到任以来,汤牧令屡次登门献好,回回都吃闭门羹。
好歹他们汤氏也与刺史府搭着亲,不看僧面看佛面……汤牧令心里憋着气,却也只能忍气吞声,谁让人是刺史公子?
但话又说回来了,刺史公子也是人,是人都有弱点,不爱美色,还能不爱钱?
结果他可倒好,钱照收,吹吹打打回了一块匾,搞得举城皆知。
他缺那块匾?更无需那些贱民的感戴。
“五公子——”汤牧令换了称呼,明摆着是想攀攀那层拐弯抹角的关系。
萧元度的视线自他头顶越过,冲姜佛桑抬了抬下巴,“走不走?”
姜佛桑和虔夫人相互致礼后,沿阶而下,上了她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春融与四个部曲骑马随行。
马车行驶起来,汤氏庄园渐渐被抛在了身后。
菖蒲偷偷朝外面看了眼,嘀咕:“五公子怎地来了。”
姜佛桑端坐,闻言唇角微扬:“许是顺路罢。”
菖蒲想起宴上的事,道:“女君方才何必帮凝香遮掩?”
凝香在汤氏过得果然不如意,憔悴的面色、袖腕露出的伤痕、愧悔与哀求交织的眼神,还有退出花厅时那一步三回头的模样……
菖蒲虽恼恨她不知好歹,见她如今这副惨状也不觉有多痛快。但这一切终归是她自找的。
女君不是落井下石的性子,在虔夫人开口询问时推说不知也便罢了,何苦帮她遮丑?还远不止遮丑。
有女君最后那番话,虔夫人以后少不得要“慈悲为怀”、善待凝香她们几个。至少不敢再行虐打。
姜佛桑淡淡道:“几句话的事。”
几乎话可以救几条命,几句话也可以害几条命。
“女君到底还是选择救她。”
姜佛桑摇头:“普度众生是菩萨的事,我只是不愿做别人手中的矛,真正能救她的唯有她自己。”
“那……”
右侧车窗被人叩了两下,菖蒲推开,发现是五公子。
“夫主有事?”
萧元度纵马慢行,眼睛看着前方:“汤氏宴请你所为何事?”
“无他,只是闲谈。”
萧元度侧目,明摆着不信。
姜佛桑笑:“夫主冷不丁给人塞了四个婢女,弄得汤牧令和他夫人吃睡不好,总疑心哪里得罪了夫主,便想从妾这里探探虚实,顺便撇清一下和范广的关系,言语里也多有示好之意。”
萧元度哼了一声:“他们心虚的怕不止这一桩。”
姜佛桑意外:“除了田庄和婢女,还有何事?”
“这阵子程平忙着催征税赋,其间处置了一个叫汪二的人——”